星月隐耀山岳潜形,茫茫天地竟只余下了一点烛光。姜子牙面色阴冷地阖上敖丙送来的密匣,额上青筋交扭着凸出,“从前我只道费仲尤浑谄媚侍君贪婪成性,我是真没想到他们竟如此丧心病狂,贪污巨款也就罢了,为了掩饰罪行甚至不惜将参与监造摘星楼的工匠全部杀死,真真是歹毒至极!”
马招娣俯身给姜子牙斟茶,“相公,费仲尤浑是个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清楚。再说了,你跟果果要费仲尤浑的罪证也不是拿来瞧着生气的。”
姜子牙抬眸望了马招娣片刻,终于平复了心绪伸手接过茶杯,“帝辛还指着费仲尤浑敛财,所以单凭这项罪名结果不了他们的性命。”
马招娣叹息了一声,挨着姜子牙坐下,“费仲尤浑攀龙有术,摘星楼又无关大商国运,帝辛当然不会就这样杀了他们。这个道理,你心里不也跟明镜似的嘛。”
“哼!这两个贪官!”姜子牙动了火气再次攒眉,手中茶杯被狠狠掼在了桌案,“招娣你看着吧,纵然这回为夫不能将他们送上断头台,也定然要他们远离权力中枢永生回不得朝歌!”
“这是当然,我的牙牙向来说到做到。”马招娣重重地点了点头,先是肯定了自己丈夫的本事,然后才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相公,如今殷商朝堂上已无明面上对抗费仲尤浑之人,这罪状你打算如何交给帝辛?”
“自是光明正大的给啊。”姜子牙狡黠一笑,伸手点了点马招娣的鼻尖。帝辛二十五年七夕,摘星楼突然露出塌陷之相。微子启请命彻查,至此费仲尤浑偷工减料之罪行彻底曝光。帝辛得报震怒,当场下达驱逐旨意。自然了,此乃后话,先说回周军进攻汜水关一节。姜子牙进言姬发且按兵不动,但命李靖与黄飞虎分兵攻取青龙与佳梦两关。不日捷报传回,姜子牙上禀姬发传令贺功。治酒欢饮时,邓婵玉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附至邓九公耳畔疑惑问道,“爹,丞相为何放着汜水关不管,非要先攻下青龙关和佳梦关不可啊?”
邓九公摸了摸邓婵玉的脑袋,耐心地解释道,“这就是丞相的用兵之道。青龙和佳梦二关,乃我军粮道之首尾。如果这两个关口被商军掐在手里,那我军则前不能进后不能退。所以丞相先攻取这两个关口,如此一来商军便断不了我们的粮道,我军自然无忧了。”
“原来是这样啊。”邓婵玉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一脸崇拜地望着端坐主位的姜子牙,“丞相真的好厉害。”
“可不是嘛。”土行孙酒至微醺,醉意朦胧地接过话来,“当年我潜往西伯侯府盗取军令旗,丞相居然一早算到,做了一面假的旗子给我设套,还只用了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破笼子就破了我的土遁术。”
“丞相把你锁进了笼子里?”邓婵玉惊得眼皮一跳,立马抱住土行孙紧张察看,“他可曾对你动刑,你可有吃亏?”
“没有没有,我就是被关了几天而已。”土行孙埋首在邓婵玉怀中,红晕的脸庞愈发滚烫。同列酒席的罗刹不经意瞥见这幅恩爱情景,忍不住低眼轻喟,“毒龙伏诛玉章追回后,君上曾设宴行赏。那时候公子也是喝醉了酒,就那样靠在氐氏的怀里睡着了。”
“是啊,我记得那时候氐氏正怀着季儿。”高明附和着罗刹感叹,眼底的伤感仿佛越过了沧海桑田,“其实氐氏真挺好的,从来都没有瞧不起过我们这些低阶冥官,我始终都觉得她的性情跟公子的母亲好像啊。”
“人间不是有句话吗?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掐指算算,氐氏也快临盆了,这胎要真得了个女儿偿了公子心愿,保不齐氐氏就母凭女贵了呢。”
高觉打了个酒嗝,趴在案上昏昏欲睡。高明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罗刹眼中溢满了哀求。罗刹作了一个封嘴的动作埋头吃菜,高明松了口气,起身跟姜子牙打了声招呼,正要把高觉背回营帐,席上突然响起了一声梦呓般的呼喊,“韩荣打算弃城!”
“什么?!”正端坐上位安静饮茶的姜子牙猛地抬头,高明一手托起高觉的身子一手扯开高觉的耳朵大声叫问,“阿觉快醒醒,把话说清楚再睡!”
“韩荣打算弃城!”高觉闭着眼睛伏卧高明肩上,不耐烦地轻吼了一声。庆功酒宴顿时寂寂无声,各样目光不约而同地全数聚焦于上位。姜子牙蹙着眉头放下茶杯,吩咐武吉送罗刹和高明高觉兄弟回营帐休息。哪吒孩童心性到底是比不上杨戬他们稳重,即便察觉出姜子牙神色凝重,却还是按耐不住嗖地窜了出去,“师叔,既然韩荣都准备跑了。那我们还等什么呀!”
姜子牙摆了摆手,抿唇片刻骤然抬眸,“杨戬,你的□□玄功修炼得如何?”
“已然大成。”杨戬拱手答话,虽不知姜子牙因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正了神色据实相告。姜子牙点了点头,肃声下令,“杨戬,本相命你即刻带领哮天犬和黄天化及三千兵马突袭汜水关,武成王在外接应。切记,攻城期间我军不可斩杀降将,不得滋扰百姓。”
“喏!”杨戬郑重领下军令,不作片刻耽搁立马带着哮天犬和黄天去出去点兵。姜子牙缓步下阶,提了提衣袖说道,“本相有事需暂离军营,在此期间本相职份就由李将军和邓将军代为处理。”
“请丞相放心。”李靖和邓九公躬身承命,姜子牙俯身还礼后拂衣而去。腾云赶至神农谷,脚跟还没落稳就瞧见孔宣追着姜季嬉笑玩闹。姜子牙皱了皱眉,阔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拦在当前,“孔宣,我把季儿送来神农谷不是为了让他陪着你瞎玩的!”
孔宣不理会姜子牙的责怪,兀自抱起姜季含笑逗弄,“姜子牙,你哪来的脸面训斥我?打季儿住进我神农谷那天,你可曾专程前来看过他一眼?今日若非有事找我,想必你也不会特意过来吧。”
“一派胡言!”姜子牙脸皮涨得紫红,不由分说伸手欲夺回姜季,“要不是看你还算有点本事,我会把孙儿交给你教养么?!”
“你才是一派胡言!我帮你们姜家养孩子,你们连句谢谢都没有!”孔宣转过身子避开姜子牙双手,施法送姜季回房间休息,“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来神农谷,意欲何为?”
姜子牙瞪了孔宣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是来问你如何医治化血刀所造成的伤口。”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姜子牙……”孔宣挑了挑眉梢,斜着凤眼说道,“你若想我告诉你,便须得诚心相求才是。我自不用你三跪九叩,但你也不能省了所有礼数。”
“孔谷主所言有理,论资排辈你孔宣也的确受得起我的礼。只不过我此番前来求药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周军伐商顺利这才未雨绸缪。其实拜你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子牙身负昊天上帝法旨,若真是拜了你,岂不是卷了昊天上帝的威严?”
姜子牙每说一句,孔宣的脸色便沉一分,待姜子牙把话说完,孔宣的眸色已然是稠浓不堪,“姜子牙,你打哪学来的这等无赖招数?”
姜子牙浅浅一笑,眼睫眉丝蘸尽冷月清凉,“这天底下的事儿分辨不清的多了去了,偏我就不能无赖一回?”
孔宣闻言怔忪,良久发出一声低叹,从袖中摸出一个玉瓶敛眉扔给姜子牙,“化血刀初时本无神通,只因那通天教主在传下炼炉时忘了拿里面的丹药出来,这才有了如此造化。其实医治化血刀的刀伤并不难,只需将那丹药取三粒来服下即可。”
姜子牙顺手把药瓶收进袖中,,“糖糖少时常与我炫耀,总是说天下丹药皆出神农谷。我原不信,现在倒不得不佩服了。”
孔宣白了姜子牙一眼,二话不说捻指掐诀直接把姜子牙扔回了汜水关外。此刻已逾五更时分,
周军破关行动在三更左右便仓促结束。帅帐之内遍洒莲花,哪吒面色惨白地躺在马招娣怀里哇哇直哭。李靖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马招娣瞥见姜子牙入帐立刻又哭又笑地大声呼救起来,“相公,你赶快给宝贝哪吒看看,这孩子都要疼死了!”
姜子牙眉尖陡然攒紧,忙倒出三粒才从孔宣那讨来的丹药喂给哪吒。眼瞧着孩子渐渐稳当了,大伙儿这才松了口气。杨戬将攻城时的情形向姜子牙作了详细汇报,姬发悬着忧心出言问道,
“岳父既能医好哪吒,想必也早筹谋出制敌良策了吧?”
姜子牙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笃定笑容。姬发至此方真正放心,振了振精神朗声吩咐众将回帐安歇。哪吒赖着马招娣恨不得整个身子都缩进马招娣的怀里去,李靖无法只得厚着脸皮跟姜子牙夫妇去了。马招娣哼着眠歌哄着哪吒,李靖满脸歉意抱了抱拳,“丞相,夫人,这么晚了还要劳烦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姜子牙摆了摆手,拂衣坐下,“我困劲儿过了,本就睡不着了。倒是委屈了李将军,要在我夫妇这里凑合些时辰了。”
“丞相此言,实在折煞末将了。”李靖掀衣坐在姜子牙对面,抬手给姜子牙斟茶,“除了女娲娘娘的金匕首,我还从未见过有哪样兵器能把哪吒伤成这样。敢问丞相,那究竟是何兵器,重伤哪吒的又是何方神圣?”
“此兵器名叫化血刀,重伤哪吒的是蓬莱岛上的一气仙余元。”姜子牙接过李靖递来的茶杯,森森眸色沉沉压住滋滋翻涌的茶汤沫子,“李将军的心情子牙明白,子牙也相信李将军是个公私分明顾全大局的人。”
李靖抬头与姜子牙对视,话音虽请但字字铿锵,“末将身着铠甲时,自当会顾全大局。然末将脱下铠甲后,亦必定要顾全父子亲情。”
“我知道哪吒这回受委屈了,我会给孩子一个说法的。李将军,哪吒从出生到现在,你何时看见我让哪吒受委屈过?”
“丞相视哪吒如己出,李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知道丞相会替哪吒主持公道,但我才是哪吒的父亲,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交给我来办吗?”
李靖言辞陡然咄咄,神情不自觉地严厉。姜子牙怔愣一瞬,旋即淡淡笑开,“李将军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若我再拦着,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也罢,李将军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只要别出格了便好。”
“丞相,我只是……”李靖刚才所言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刻反应过来方知自己在姜子牙面前失态了。他愧疚垂首,放低了声音说道,“丞相,李靖一切听从丞相安排。”
“此战余元杀得我军士气低落,且先容我重振士气。那之后,我会带着杨戬和土行孙进攻汜水关,李将军负责从旁掠阵。余元的道行没多大的高明,不过是仗着兵器厉害,大抵也只有杨戬的□□玄功能与之正面相抗。所以,子牙恳请李将军,在我收缴他的兵器之前,切勿轻举妄动。”
“李靖谨遵丞相吩咐。”
帝辛二十五年六月,姜子牙率领杨戬土行孙李靖及五千兵马攻陷汜水关。守将韩荣坠城殉节,一气仙余元被土行孙以捆仙绳生擒。姬发虑及余元出自碧游宫门下,与姜子牙商议之后决定还其自由纵其归去,众将皆无异议,唯闷声许久的李靖这时竟突然出列请求同余元单独一战。姬发闻言纳罕,立身一旁的哪吒却早已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