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淡然低眉恋红颜 > 第三百五十五章 苍生

第三百五十五章 苍生

    “闻太师这个表情……”姜伋施施然地走到了闻仲面前与他对视,唇角边的笑容似好奇似嘲讽更似轻蔑。马招娣见状忙轻咳了一下出言招呼姜伋到姜子牙身边坐下。姜伋裹了裹身上的鹤氅转身走开,落座后抬头睨住闻仲继续笑道,“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闻太师,好端端地,您心虚什么呀?”

    “我闻仲向来敢作敢当,我不是心虚,是心有愧疚。”闻仲惊惧过后神色恢复如常,姜伋闻言勾起唇角笑意加深,“是么?闻太师既如此坦荡,那为何你的生死簿阳卷上只有功没有过,只有是没有非?”

    闻仲表情一凛,“姜公子言下之意,是在暗示我有篡改生死簿之嫌?可笑!我闻仲若真能掌生死通鬼神,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殷商大厦倾覆而手足无措,又何必困在封神台上等着接受你爹给的神位册封?”

    “在封神台上册封诸神本该是你,殷商气数将尽是天心更是民意。”姜子牙冷冷插言神情严肃,清冽的目光在姜伋身上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瞥,“闻仲,你也对马家下过手?”

    “帝辛即位之初曾铁腕变法,初衷虽好但因举措激进手段酷烈,群臣反对百姓叫苦,新政仅施行不到一月即告失败,而因新政所导致的一系列动荡亦接踵而至。诸侯造反蛮夷入侵,帝辛四处征战叛乱历经五年方渐息渐止。兵灾过后国库空虚,加之黄河水患爆发,帝辛捉襟见肘为救国水火只得牺牲马家。”闻仲慨然唏嘘是一脸地无可奈何,“我自南海猎得黑鳞鲛人,对外宣称是自马云松手中购得,使马家货船过南海之时险些船毁人亡。我知道我行事是过于卑鄙了些,可也是因为马云松太能干,太可怕了。”话至此处,闻仲眼中竟不自觉地隐隐现出一丝惊恐,“帝辛与我费尽周折都找不到马云松的丁点儿把柄,马家被掏空后不过短短两年时间马云松便再度崛起。马家财帛之巨甚于国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对马家下手也是情非得已啊。”

    “呵呵。我马家遭你殷商官僚层层盘剥重重压榨,真正揣进自己口袋的钱财用一只手都数的清楚。你说我外公意志顽强,马家上下养着几千人,我外公他是咬牙强撑不敢倒下啊。闻仲,像你这样的朝堂高官,心安理得地吃着我们老百姓的血汗,哪里能真正了解我们百姓的疾苦?在你眼里,只有那端坐宝座上的帝辛才是人,我们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任君践踏!”姜伋笑意苍凉言辞急愤,眼角寂然飞出一滴泪珠映照窗外雪光格外寒凉,“阎罗王,带闻仲回封神台,赏海棠春。告诉柏鉴,今后再有鬼魂离开,他也不必脱甲来找我请罪了,拧了脑袋直接自行滚去冰室扫雪便完了!”

    “诺。”一直隐在暗处的阎罗王闻得姜伋吩咐立马现身出手收走了闻仲,姜子牙看了看额上青筋交扭犹自忿恨不平的姜伋抿了抿唇角轻声开口,“果果,其实闻太师所为不是不可理解……”

    “爹!”姜伋骤然大叫截断姜子牙话语,眼眶里不知何时蓄满的泪水正盈盈欲坠,“您是我爹是马家婿,您站在我这边替我说句话您会折寿吗?!”

    “果果!怎么跟你爹说话呢!”马招娣豁然起身斥责姜伋的失礼,姜伋脖颈挺直甩袖离去。马招娣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姜子牙的脸色,深吸口气缓缓坐回去沉声说道,“相爷,你莫怪家主这般生气。黑鳞鲛人那事儿下妾也知道一二。那趟是阿昆去跑的,若不是碰巧糖糖随孔宣在南海采药得以及时援救,那趟必是船毁人亡。黑鳞鲛人与氐氏一脉算是有点瓜葛,这事儿下妾不敢再追究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不瞒相爷,这事儿闹出来之后,我爹曾怀疑过是费仲尤浑或是伯夷叔齐所为,若非今日闻仲亲口承认,下妾真是做梦都不曾想到,这竟会是他做下的好事!”

    “那夫人觉得,家主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吗?”

    “应该是,毕竟关乎马家香火,家主若早知晓,断不会对闻仲按兵不动。”

    “家主身为冥官之首尚且不知闻仲生平,由此看来闻仲与黄飞虎生死簿被篡改一事是板上钉钉了。”姜子牙极目眺向远处天地交接处眸中深邃而不见底,马招娣挽上姜子牙手臂细声说道,“相爷,闻仲虽曾弄权害我马家,但妾父之死的确与他无关。如今闻仲已殁,恩怨纠葛皆归尘土,篡改生死簿一事,相爷凭本心处置就好,无须耿耿于怀。”

    姜子牙握上马招娣的手感激一笑,他知道马招娣这番话乃是发自肺腑,结发至今她从未单单因自身缘由而令他为难过。她从来都是这般体贴他的,从来都是。姜子牙凝视自己妻子不掩眼中暖意荡漾,而淌在心底的那份愧疚亦越发肆意浓烈。篡改生死簿非但挑衅冥王尊严漠视冥律,更关乎三界之内生死轮回之道。封神榜上有闻仲名号,无论是否为幕后黑手恐都难逃株连之罪,且其猎杀南海水族之黑鳞鲛人也是事实,试问他朝闻仲位列天庭南海龙宫可会答应?但若要将闻仲自封神榜上除名,魂入冥界之后又难保不会又为姜伋收归留用。一个姬昌,一个黄飞虎,再加一个闻仲,这场封神于天界而言又意义何如?作为持榜之人,作为阐教门徒,作为东阳紫府未来之臣,姜子牙明白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保下闻仲上天封神。然闻仲以国家大义作刀理所当然弑杀马家,合天理?合律法?合人情?国库空虚之根由明明在君,闻仲却口口声声为苍生计罗织罪名意图抄了马家攫取钱财,难道马家便不是这天下苍生?不是他帝辛子民?殷商拥九州四海,倘使朝廷节用以爱人,使民以时,各级官员清廉自守,国库何至亏空到需掠之以民方能弥补?作为大周天子相父,既未曾抨击闻仲此等劣行,自己又如何有底气教导姬发修身爱民?纵姬家国运仅有八百之数,在百姓翻身做主天下大同的盛世来临之前,王权腐朽朝代更迭之时难道都要经历这荒唐的一遭?身为马家子婿,身为姜伋亲父,闻仲手上既沾了马老爷的血,沾了马家的血,姜子牙既已知晓又如何说服自己张口为闻仲周全。今时今日,姜子牙有些后悔昔年绝龙岭一役他没有亲自动手了断闻仲,以至后来罗宣焚城令他愧对主君百姓,现在耳闻姜伋诘问又令他愧对岳家妻儿。闻仲啊闻仲,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能轻易置我于两难之境。既生君,何生我?既生我,何生君?大雪漫天一只只乌鸦似受惊一般串飞起落,前线周营之内,黄飞虎自冥界返回后便独坐军帐一隅默不作声,将帅齐聚商议军务亦不出言搭腔。李靖察觉黄飞虎情绪不对关切地询问了一声,黄飞虎回了李靖一个僵硬笑容仰头与黄天化哑声说道,“天化,你去北海水晶宫玩儿的时候,少夫人待你可热情啊?”

    “当然啦。”正伏在李靖后背上的哪吒抢声回答,黄天化随之点头微笑,“爹,鲛儿嫂嫂待孩儿很好。”

    盗取北海水晶宫先宫主遗骨失手被擒,鲛儿亲手断了自己根骨。这之后,北海水晶宫未再对此事加以任何追究。黄飞虎忆起鲛儿暂居丞相府待人接物时表现出来的随和谦恭不禁汗颜,竭力抑住眼角泪意莞尔说道,“天化,为父逃过死劫是蒙丞相搭救,你母亲和你姑母在冥界俱得姜公子照拂,为父刚才在想啊,我们父子是否该备份礼以示感谢呢?”

    “丞相不单施恩黄家,也于我李家有恩,哪吒,咱们是不也该备份礼聊表心意啊?”

    “可丞相素来两袖清风清廉自守,我南宫家与姜家还算得上亲戚呢,逢年过节丞相也不收我家一丝一毫啊。”

    “我觉得吧,拒收是丞相品格高尚,不送那就是我们不懂礼数了。我们住丞相府多年,若非今日武成王提起,还真不觉得这么多年我们都失了礼数呢。”

    “可我们送什么好呢?这逢年过节的,糖糖姐和果果哥都往家里拉这拉那的,师叔和师叔母也不缺什么啊。”

    “这礼物不在贵重,在心意。就好比我,年节我就跟娘和小妹给师父师母缝件衣服做顿饭什么的,师父师母不也很高兴嘛。”

    “武先锋言之有理啊,要不我们去山中猎头猛兽回来,剥皮给丞相一家做件氅衣?”

    “师叔我不知道,但果果哥的氅衣呀多得都穿过来啦。要我说,咱们还不如直接送一箱子钱呢,师叔母跟果果哥最喜欢钱了,师叔跟糖糖姐也能花着。”

    “你们送姜先生什么我不管,但公子那什么都不送就算是尽心啦。”罗刹冷不丁插言进来,靠坐在一张凭几上看书眼皮都没抬一下。李靖又好气又好笑地轻拍了哪吒一巴掌,“傻孩子,混说什么呢!给丞相送钱,这不就成了行贿了嘛!”

    哪吒大声驳斥,“怎么就行贿啦,果果哥平时不也没少给师叔师叔母塞钱嘛。”

    李靖攒眉,“这怎么能一样?姜公子是丞相的儿子,他这是在孝顺父母。”

    “就是。三少爷,你别忘了,你可姓李,即便你养在丞相膝下,你跟丞相始终都是两家。”罗刹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在哪吒听来却是字字是针根根直戳心窝,疼得他登时恼羞成怒,“你这个回回落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果果哥踢出去的跟班给小爷我闭嘴!”

    “我闭嘴你就姓姜了?明天就是三十了,你见过哪家三十还串门送礼的?”罗刹卷起书简坐正身子,“其实何须这般麻烦,你们不就是表达对丞相的感激之情吗?很简单,你们去转轮殿挂个号,死后投胎去给丞相做牛做马,不就结了?敖近侍不就是个例子嘛。”

    “你说得轻巧,欺负我不知道冥律是吧。”哪吒翻了罗刹一个白眼招呼大家不要再搭理那只绿眼鬼,罗刹饶有意味地深深望了黄飞虎一眼亦不再多言复靠回凭几懒懒看书。消息传至君翊殿,姜伋读罢淡淡一笑随手扔进火盆里烧了,揽上鲛儿腰身同登车辇前往归墟无妄海。沙滩上一张巨大厚实的驼绒毯子铺得四方平整,姜伋坐在毯子上满眼宠溺地远远看着鲛儿在海中畅游。一盏茶后,鲛儿仿佛游得疲累了,缎子似的一把青丝随意甩了一甩,沾着水汽的发丝瞬间干爽蓬松。她回到岸上枕到姜伋膝头惬意睡去,长长的鱼尾闪着粼粼的银色光泽漂亮得叫姜伋眩目。敖丙放轻脚步领着敖润和摩言近前行礼,皆是屏着呼吸刻意压低音量唯恐惊醒姜伋怀中酣睡美人,“属下请公子安。”

    “免礼,都坐吧。”姜伋低头细细拢着鲛儿散在额间耳边的发丝,“摩珏上奈何桥了了?”

    “是,谢公子开恩,准属下送他一程。”摩言俯身道谢,旋即抬头疑惑说道,“老头子过奈何桥前,跟属下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他说他厌恶属下并非属下完全承继了先母的血统,而是因为别的原因。待属下追问,他又缄口不言了。”

    “本座听说你母亲在招摩珏为婿之前,曾与北海雪龙族的千渊订过亲,莫非摩珏是怀疑你实非他骨血?”

    “我呸!”摩言忍不住泛起了一阵恶心,心中那点子少得可怜的孺慕之情刹那间再次消散得干干净净。姜伋笑笑安慰了摩言两句,转头看向敖润问道,“你又有何事啊?”

    敖润起身伏跪,“属下特来请罪。属下已查明掳掠少主的凶徒确系轩辕墓九尾狐无疑,但其背后主谋,属下仍未查得实证。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与你无关。我那大姨姐儿这几天可还算安分?”姜伋哄着怀里的鲛儿笑容温柔仿若春水,敖润却是额角冷汗陡生撑地双臂似乎都在隐隐打颤,“回公子,龙吉向来都很安分,请公子放心。”

    “有姐夫这话,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不必跪着,坐。”姜伋腾出手来按住敖润肩膀,敖润浑身战栗如筛糠竟是连跪姿都维持不住,“属下不敢。公子,属下该死,属下糊涂,不知当日猎杀黑鳞鲛人的其实是闻仲,属下罪该万死!”

    黑鳞鲛人居南海深处,无泣珠之能其血肉亦无起死回生之效。性恶且淫,千年前为氐氏收服后俯首为仆世代供奉。闻仲猎杀得手后北海水晶宫闻讯即刻发函问责南海龙宫,敖润在惊怒之下未加细查只将谣言视作真相,下令准许黑鳞鲛人自行向所谓的凶手报仇索命,以致马家在南海翻船马昆险些丧命。敖润冷汗涔涔匍匐在地不敢动弹,姜伋敛起笑容收回手来,“本座说了,与你无关。”他眯眼望向不知何时已然无波无澜陷入一片诡异平静的无妄海面,“本座乏了,回君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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