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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降雷

    高原辽阔的天空被厚重低垂的铅云遮得严严实实,尚是白日屋子里就已经阴沉得吓人。姜子牙袍袖一挥燃起一片灯烛照明,顺手拣起一卷马昆写的话本随意来看。自读了《幽冥后妃传》后,每有闲暇,姜子牙便总爱找些马昆的话本来打发时间。马招娣曾忍不住好奇,靠着姜子牙的胸膛细声询问缘由,姜子牙淡淡一笑,一手搂着马招娣一手翻着竹简说道,“阿昆的话本虽净是荒唐之言,但细细品读的话,倒还是能嚼出些许别样的滋味来。”那会儿正是盛夏时节,室内时时浮动莲花清香,皎洁的月光轻轻披覆在姜子牙的身上,马招娣抬头凝视丈夫,姜子牙脸上的表情明明是轻松惬意的,可不知为何,马招娣竟会觉得姜子牙那双弯弯的笑眼里暗暗含了一抹不安和担忧。

    一声低低地叹息轻轻响起,却似湖心荡漾的波纹在这安静的屋内一圈一圈地散了开去。姜子牙察觉到马招娣心绪不宁赶忙握住她的手。一股暖意从姜子牙的手掌顺着脉络传递至马招娣的心窝,马招弟抬头朝姜子牙笑了一笑,起身去厨房打算给姜子牙熬一碗甜汤。才一脚迈出门槛,天上突然炸出一串雷声惊得马招娣吱哇大叫。姜子牙闻得动静立刻扔下手里话本快速奔到马招娣身边一把将她护在怀中。夫妻俩挪着步子小心翼翼往外探去,只见漆黑天地间大雪洋洋洒洒,仰头望去,密密匝匝的白色雪粒背后电闪雷鸣连续不断,整个天际显得诡谲异常。马招娣瑟缩着躲进姜子牙的怀抱,半晌才回过神来颤声问道,“相公啊,这雪天怎么会打雷呢?”

    姜子牙皱起眉尖掐起指头思索片刻,将马招娣安置妥当后唤出打神鞭直直飞上了云头。九尾狐正站在云端全神贯注地施展法术,姜子牙暗中观察亲眼目睹西岐出现雪天打雷之异像的确是九尾狐在搞鬼后不再客气,抡起打神鞭便打将上去。九尾狐不意姜子牙居然会偷袭,翻身躲避招式时身形不免有些狼狈。姜子牙眼神锐利招招紧逼不给九尾狐喘息之机,九尾狐恼怒之下叱骂姜子牙卑鄙,张袖放出一片透明薄纱。那薄纱在姜子牙眼前急速掠过,姜子牙顿觉双目如火灼一般。他下意识地挥手用力拨开薄纱,待视野恢复清明,九尾狐与那薄纱早已没了影踪。姜子牙暗恨又被那九尾狐逃脱,不甘心地收了打神鞭返回丞相府。马招弟正焦急地在屋中转圈儿,听到姜子牙喊她这才放心地长舒了口气,摆出笑脸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相公,你没事吧?”

    “无妨。”姜子牙一脸温柔地拥住马招娣,马招娣习惯性地抬手给姜子牙整衣,待到捋袖口时不经意瞥见姜子牙的手上似有火烧的痕迹登时变了脸色。她一把抓起姜子牙的双手反反复复仔细检视,指着姜子牙手上的伤痕冲着姜子牙泪意涟涟地骂道,“你个死鬼!又来唬我!你去死吧!莫再回来!”

    “招娣……好了好了……”姜子牙捉住马招娣捶打自己胸口的软绵拳头,一把将妻子紧箍在怀中半是安抚半是承诺,“夫人,为夫岂敢唬你,为夫时刻谨记,家中有一位贤良淑德天姿国色的美娇娘在等为夫,为夫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死在外面的。”

    “呸!不许提那个字!”马招娣情绪激动地吼了姜子牙一嗓子,姜子牙暗自腹诽明明是马招娣先提的但嘴上还是忙不迭地答应。马招娣扶着姜子牙到内室榻上左下,一壁给他解衣一壁又开始絮叨,“让我看看还有哪伤了?用不用叫糖糖回来给你看看?要不把那只孔小鸟叫过来吧,对了,俞跗还在家里呢,我这就去把他叫来!”

    姜子牙无奈地看着马招娣风风火火地跑出门去,低头瞧了瞧身上刚刚被她脱掉一半的衣服,认命地自己动手重新穿好。将将整理好衣服俞跗便被马招娣拉扯着进来,姜子牙立刻端坐抬头望向俞跗微笑致意。互相见礼后,姜子牙娓娓道明自己身体状况。俞跗细细听了,脸上神色似有疑惑。他再三检查姜子牙的伤势仿佛更像是在验证什么猜测,马招娣站在一旁原本渐渐平复的心绪瞬间又翻腾了起来,“俞先生,你这看了半天了我相公他到底有没有事啊?”

    “姜夫人不必担忧,姜先生只是小伤。”俞跗起身向马招娣点了点头,自药囊中取出一个盛有液体的琉璃瓶交给马招娣,“姜夫人,这瓶中装的是我特制的清露,你早中晚各给姜先生滴五滴,滴过之后阖目半个时辰,十日之后,姜先生的伤势就会痊愈了。”

    “多谢俞先生。”马招娣接过琉璃瓶笑容满面连声道谢,俞跗俯身还礼,转身欲走之际马招娣猛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出言叫住了他。她紧走到俞跗面前说道,“俞先生,你回去之后果果一定会问你,既然我家相公没什么事了,也没必要让孩子跟着着急,您说是吧?”

    俞跗看了看马招娣,又扭头瞧了一眼站起身来含笑相送的姜子牙,低头抿了抿嘴,“我就说,姜先生只是手上有一处皮外伤,看着严重其实并不打紧,是姜夫人您小题大做了。”

    “多谢俞先生。”马招娣屈膝一礼姜子牙亦是颔首以谢,俞跗笑笑告辞离去,马招娣待俞跗出了房门马上转回姜子牙身边招呼道,“相公,快,你赶紧坐下,我给你上药。”

    九尾狐奋力从姜子牙的打神鞭下逃脱,一路磕磕绊绊但也总算是全身而退了。鹿台地宫内,九头雉鸡精助九尾狐疗伤完毕后走到桌案边给九尾狐倒了一杯热水,“大姐,你这回伤得可不算轻啊,难不成那姜子牙的法术又精进了?”

    九尾狐脸色深沉抿唇不语,接过九头雉鸡精递过来的茶杯良久方才缓缓举头饮下。九头雉鸡精见她这幅表情也不好再追问下去,掂量片刻后还是偷偷往渑池传到了道消息好提醒他小心姜子牙使诈暗算。而申公豹接到九头雉鸡精传信方知九尾狐降雷西岐一事,由于此事他未曾参与事先也并不知情,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九尾狐此举意图,故而他也只能先向姜子牙去信说明雪天打雷不是天降异象而是九尾狐蓄意安排好让姜子牙心中有个底,至于个中缘由他会尽速查清以告知。姜子牙闭着眼睛躺在榻上,马招娣附至姜子牙耳畔刻意压低了嗓音。姜子牙听罢沉声问道,“消息可毁去了?”

    “照你的意思处理得干干净净。”马招娣肃声答了姜子牙一句,偎上姜子牙的身子不放心地道,“相公,你真的相信申公豹不知情啊,他之前可是没少给你使绊子。”

    “无所谓。”一丛丛烛火经层层帐帘过滤,只余下一点寒星似的辉光漏到姜子牙的脸上,“九尾狐已下手,我们算失了先机,他若是知情而不报,那他就是对方安排的疑兵,若他不知情,至少可以看出,九尾狐对他已生了疑心。我原本就没指望他,只不过若真能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对我们总是有利的。”

    “你能一笑泯恩仇,我可没那么大度。”马招娣扭头冷哼,瞟了眼漏刻发觉时间到了便没好气地回身拍了姜子牙一巴掌,“睁眼吧。”

    姜子牙缓缓睁眼坐起身子,浮在嘴角的笑纹像极了开在冬日里的霜花,“你当为夫这心里能过那道坎儿?我跟他,早就不是当年了。”

    “你心里有数便好。我也不是故意要挑拨你们,我是怕你再被他骗。行了,我去给你打盆水,你洗把脸精神精神,今天的事儿,你总要告知姬发一声的。”

    马招娣叹了口气起身出去,姜子牙望着马招娣渐渐远去的身影心头蓦然一疼。这两年,马招娣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少,叹气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马招娣端水回来,看见姜子牙一副痴愣愣回神儿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相公,你发什么呆呢?”

    “招娣。”姜子牙幽幽地开口,凝睇妻子眼角那掩藏在脂粉下因操劳而来的缕缕细纹眸底尽是愧疚和后悔,“招娣啊,为夫在想,如果当初由着你留在封神台上,是不是你就不会操这么多心了,你是不是就会过得清净自在了。”

    “你在这瞎合计什么呢?哦,我在封神台上待着我就不用操心,我就清净自在了?你也不想想,我是死了不是傻了,我眼睁睁看着你,看着糖糖,看着果果,然后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能不着急不上火吗?还清净自在,你没听柏鉴来抱怨啊,那封神台热闹得都赶上炸锅了。别跟我废话,赶紧把脸擦了!”说话间马招娣拧好拍子扔给姜子牙,再一通忙活推搡着把姜子牙送出了门。姬发此时正坐在书房双眉拧得死紧,一份奏章被他的手重重压在案上。在外侍从通传姜子牙到,姬发猛地回神,忙整衣起身下阶恭迎。姜子牙迈步进来,行礼落座后不作客套开门见山,“子牙此番来见天子,是要向您禀报,今日雪天降雷,绝非天降异象,而是九尾狐蓄意为之,这个妖孽子牙定会处置,天子放心便是。”

    “只要有岳父在,我无论何时都是放心的。”姬发温和一笑,随即复严声说道,“雪天降雷固然是妖孽所为,但我西岐近日雪天不断却是事实,这样下去我担心会酿成雪患而终成灾。”

    姜子牙亦担忧道,“西岐今年的降雪量是十年来最高,不止西岐,从子牙收到的各地奏报来看,今年不是一个好年啊。”

    姬发叹了一声,愁眉道,“我们这边国库充盈,去掉前线军费也还算富裕,届时开仓赈灾,发放秧苗,鼓励耕作,应该都不会有太大的压力。雪停后首要清除积雪恢复交通,除西岐守军担负起职责,由聚美堂牵头,城中商户皆已承诺,会有偿雇佣受灾百姓清理门前积雪,以解民困。我们这边应该不会生出民变,但是朝歌方面……”

    “天子。”姜子牙垂了垂眸,未置可否,只是道,“我大周兵分八路伐商,除被申公豹拦在渑池的那一路,其余七路都是势如破竹,目前殷商大半疆土已归入我大周版图。领土大了,地域差距也逐渐显露了出来,有些地方还没来得及安抚,有些地方民心安抚住了但是百姓生计还很艰难。先王在时,能做到治内一盘棋,往后怕是难了。”

    恍若一棒当头打来,姬发瞬间惊觉自己执政多时居然一直只在考虑一城一邦的未来而从未规划过整个天下的发展格局。他立刻躬身道,“请岳父指教。”

    姜子牙道,“首先天子必须要认清一个现实,五根手指有长有短,地域发展有快有慢,就目前我朝国势而言,地域差距无法消除,您能做的唯有尽力缩小差距。缩小地域差距,一是因地制宜,二是扶穷抑富。因地制宜,是考虑到地区发展不均衡乃历史、环境、地方官员施政方式等多方面原因所导致,不能一概而论。比如钱塘,从一个盗匪纵横的穷乡恶水,发展成如今的繁华之地,就是依托于其自身的地理优势。钱塘邻水,风景独特又盛产鱼虾,引入轮输、客栈、酒家之后,生意多了,旅人墨客多了,交通方便,钱货畅通,钱塘成了活水,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与钱塘情况相似的地区可以此作为参考,但与钱塘大相径庭的比如西北贫瘠地区,那就要另当别论。扶穷抑富,扶穷,即官府施以援手,助其发展。抑富,不是让富变穷,而是人的本能欲望。富不是天生的,都是从穷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人富了之后便会想要更富,不仅自己富,还要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一起富。饼就这么大,别人切走一块儿,那他就少得一块儿,所以他就会本能的把同他分饼的人挤走,于是富者越富,贫者越贫,贫富之间矛盾越来越大,最后引发国家动荡继而亡国,所以要抑富。要想办法以富带穷,尽全力调和贫富之间的差距,保证了百姓安居乐业,也就保证了国家长治久安。”

    “岳父论抑富扶穷一策时提到分饼一比,这饼就不能做大吗?我如果把这饼做大了,这饼是不是就够分了呢?”

    “天子英明,既想到了把饼做大,就应该会想到该如何做大,应该知道,将饼做大,需靠民力,调动民力,需许民以利,许民以利,需变法令,法令先行,民方得守,民守法令而得利,得利而富,民富则国富,国富则民安。”

    “我明白了。变法图强,非朝夕之功。我大周第一要事是吊民伐商,此时后方当以稳为上,并不适合变法之举。即便天下大定,步子也不能迈得太大。我大周以农耕为基本,变法也需以农为重。”

    “农耕依赖土地,但有些地区并不适合耕作,天子也不可强求,不管天子日后如何治理天下,一刀切绝不可取。天子有句话说得很对,农耕很重要,重视农耕就是重视粮食,天子担忧一旦发生雪灾朝歌无力抵御,不正是因为朝歌粮食不足吗?”

    “岳父所言甚是。先前,是我片面了,未能纵观全局,幸好有岳父从旁提点。”

    “天子圣明,胸中自有丘壑,臣不过是平白啰嗦一句罢了。就好比您方才提到的雪患之事,臣相信心中天子早有章法了,然还是有一句谏言不吐不快。天子赈灾,务必防止贪腐。官商勾结榨民血汗,这帮硕鼠,只会损天子圣恩,烂我朝根基!”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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