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机动队十分大方地给望月朔放了将近一个月的假,让她能够等到十一月才到工作岗位上就职。可她并不是什么能够享受过长时间休息的性子,兼之生存的危机时刻追在她屁股后边跑,清闲太久只会让她感到焦虑。
因此她在家待了两周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找医生拆了腿上的石膏,丢了拐杖就跑到机动队报到去了。
“后悔了吧?让你老实在家待着养伤,非要提前回来工作。”萩原研二毫不留情地将厚厚一摞的档案和文件摞在望月朔的办公桌上,眼神中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正好,我这里攒了两周的报告没写呢!等下我和小阵平要出外勤没时间,你这个伤员就老老实实待在本部写书面文件吧!”
“你们还真是不客气。”
望月朔苦着脸翻动着萩原研二新搬来的文件,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机动队的队长是一位经验老到的老好人,对于她提前到岗的行为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中的不赞同谁都看得到。
因此哪怕机动队每天都有出不完的外勤,他也一次没有安排望月朔随行,只将她按在办公室里写文件,写得她现在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精准地将模板化的报告文字填写进对应的框里。
“但是上头的领导对你这几天交上去的报告很满意啊!还当着其他队的面表扬我们了。”松田阵平没骨头似的趴在望月朔的座椅靠背上,呼吸间吐出的热气扑在她的后颈:“该说不愧是东大的优秀毕业生吗?遣词造句的能力就是强,要是换成我,在办公桌前憋三天都不见得能憋出来半句话。”
“你那纯属是坐不住。”
望月朔撇着嘴吐槽。
写报告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相比于出外勤的体力活就显得略微枯燥。机动队里的警员们大多同松田阵平一样,动手能力极强且坐不住,宁可出一天外勤也不想坐一小时办公室,自然而然地就将空白的报告攒了一堆。
于是望月朔这个不用出外勤的“伤员”,不得不接过了给全队人补报告的工作。
“不是我坐不住,实在是机动队太忙了啊!”
松田阵平换了个姿势倚着,于是望月朔的椅背便随之一阵摇晃:“最近可能是因为要举办一些比赛,下辖的属地都加强了巡逻的强度,隔三差五就要发现一些可疑物品,于是我们机动队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往外跑。”
“那些物品大多是一些乌龙,但是有一次我们真的发现了一袋子成分危险的遗弃物,能爆炸,但爆炸强度不高,初步推测是有不明人士在试图自制□□。”
青年的话音中透着些不解和抱怨,并没有注意到刚刚还书写得飞快的同僚突然停了停笔。望月朔捏着笔的指尖因为用力有些泛白,圆珠笔的笔尖却再次在纸张上划出痕迹,留下一行行措辞严谨字迹优美的文字。
“是吗?那不明人士抓到了吗?”
她若无其事地发问,仿佛松田阵平的抱怨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
“应该是没有,不然等下我和hagi也不需要出外勤了。”松田阵平终于从望月朔的椅背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和做好准备的萩原研二出发:“不过抓人是班长那边刑事部的活,我们机动队的做好排爆工作就行。”
“松田、萩原、还有望月。”
机动队的队长忽然推门而入,面色显得有些沉凝。望月朔飞快地停下笔起身,中气十足地同身旁的两人一起答了到。
“又有一处新增的疑似不明□□的存放地点,你们三个等下单独带队出勤,带着下面的几个人一起去新地点排爆。”
队长的语速很快,语气也有些急迫。他大概是是刚接到通知就立刻下达了决定,如果不是机动队的所有人都抽不开身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让两个新人带着另一个伤没好利索的新人一起出任务的,这实在不能算作一个稳妥的决定。
“是!队长!”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飞快地应声,他们俩本来就要出外勤任务,出发之前更换任务地点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为难的事情。
更何况这次还是他们俩首次带队执行任务,队员还是从警察学校一起出来的同窗,他们俩巴不得这样的任务能多些。
“saku你等下就等着看我排爆的英姿吧!”
机动队的队长下达了任务后便立刻离开了,他最近忙得实在是焦头烂额。松田阵平目送着自己的长官离开,扭头便像个翘尾巴的孔雀一样开始对着望月朔自吹自擂。
“是是是,我们松田警官最厉害了!”望月朔迅速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眼带笑意地打趣他:“那等下任务可就全靠你了啊!松田大英雄!”
任务的地点是米花町的一处儿童公园,据报案人称,他早上本来是到这里打算抓那只远近闻名的流浪猫“恶霸”去绝育的,但是当他到达现场后却发现一个匆匆跑走的背影。
也许是那个跑走的身影太过鬼祟,导致报案人瞬间就起了疑心,在仔细搜寻了一番过后,总算在他经常喂猫的灌木丛后面发现了一个包装严密的纸箱子。
民风淳朴米花町出身的人们总是容易与各类案件搅在一起,久而久之便养成了看什么都觉得可疑的条件反射。报案人也不例外,他几乎是在看到纸箱子的一瞬间便警惕了起来,为免自己贸然接触导致发生什么不可预计的后果,他当机立断地就拨通了报警电话。
而介于前些天机动队确实发现了□□,警察们在接到报警电话后立刻就联络了机动队的人出警,于是本该在本部办公室里苦哈哈地撰写任务报告的望月朔终于找到了一丝机会从苦海里脱身,在机动队报到了几天,总算是有机会跟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一起带队出了外勤。
“几位警官,可疑箱子就在那后边!”
报案人是个二十几岁的男青年,看起来刚从大学里毕业不久,尚还未被社会打磨得圆滑——换句话说就是眼神里尚且残存几分清澈的愚蠢。望月朔三人随着他的引领走到了一处茂密的灌木前,身后一同出警的警员们则有条不紊地开始拉起警戒线,将无关的民众阻拦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
“好了,你先离开,到警戒线外面去。”
松田阵平面色严肃地对报案人嘱咐,正经的神色同私下那个活泼好动的他判若两人。他对手下们打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们将一些防爆的器具拿过来——托望月朔在警校里潜移默化持之以恒对他们洗脑安全第一的福,现在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在执行每一次任务前,都会再三确保人身安全后再上。
希望就算自己离开他们也能记得。
望月朔眨眨眼睛,顺从地在手下的协助下穿起了那一身厚重的防护服,同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再三确认无误后才拨开灌木向后面探去。
灌木生长得十分茂盛,对身着厚重防护服的三人造成了不小的阻碍。当三个人终于抵达那个可疑的箱子跟前时,每个人的鼻尖都沁出了些许汗珠。
“等今天下班后我一定要去找个温泉泡泡。”萩原研二窝在面罩后面闷声闷气地吐槽,话音被隔得几不可闻:“几乎每出一次外勤都要套一次这个厚壳子,我都快被捂出痱子了!”
“想多了吧你!市内哪里来的温泉。”
没有手下和市民在场,松田阵平说话又变回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的温泉超级棒,等我们熬到休年假的时候,倒是可以一起去那边玩玩。”
“好啊,到时候叫上班长、hagi和zero他们,我们六个人一起去玩它个几天几夜!”萩原研二也不知是不是被松田阵平口中描述的提起了不小的兴致,当即也不喊累了,动作麻利地将工具一字排开,有条不紊地开始拆解那个可疑的纸箱子。
“hagi,我怎么感觉……”
望月朔微微偏着头看向萩原研二手中拆解得只剩下最后一道胶带的箱子,直觉有哪里不对,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萩原研二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回过头,但到底是隔了两层严密的防护服,他并没有听清望月朔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可他还是谨慎地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箱子,向旁边挪了挪,为身后的望月朔腾出了更大的空间。
“saku,有哪里不对吗?”
松田阵平也停下了动作,警校中短短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培养出了他对五人组和望月朔的绝对信任,眼下他听见向来谨慎的望月朔出声,心底也蓦地升起一股警惕来。
见两位同学都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望月朔连忙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刚才看到这箱子似乎自己动了一下。”
“动了一下?”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马上要被拆开的箱子。这箱子经过他们俩的手,内容物也算有一定重量,基本上不可能存在类似被风吹动的这种可能,那么箱子的晃动只可能来源于内部。
这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真相近在咫尺,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甚至放缓了呼吸,手上的动作也越发谨慎。可当他们拆开最后一道胶带,小心翼翼地将箱子的封口掀开一个缝隙往里看去时,只从那缝隙中窥见了一只满身血污的猫咪。
“什么啊,原来是只猫。”
松田阵平飞快地摘下头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终于从厚重的防护服中挣脱出来的他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萩原研二也在看清箱子内部时松了一口气,颇有些没形象地坐在了地上,半脱下防护服开始检查猫咪的状况。
“多处外伤……肋骨断了……尾巴也断了……不过还有气。”萩原研二有些心疼地将猫咪从脏污不堪的箱子里取出,下意识地就将猫咪往身后脱了装备的望月朔手里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瞬间慌乱的神色。
“等下!别——”
望月朔在看清萩原研二动作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向来冷静自持的人头一次在同窗的面前手忙脚乱了起来。
在警校的半年里,望月朔从没有在五人组的面前遇到过什么小动物,几个人自然对她猫嫌狗憎的体质全然不知。此刻萩原研二飞快地将奄奄一息的猫咪塞进她的手中,而原本看起来只剩下一口气的猫咪,在接触到望月朔的手心时奇迹般地回光返照了似的,一个鲤鱼打挺就嚎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猫叫。
“喵嗷嗷嗷!!!”
千山鸟飞绝。
重伤的猫咪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一般剧烈地挣扎着,未修剪的爪子深深地勾进了抓着它的人的手臂皮肤里,殷红的血液便泉眼似的汩汩溢了出来。
“这猫怎么回事!”
一旁的松田阵平大惊失色,赶忙用自己还穿着防爆服的手臂将发狂的猫咪接了过来,而神奇的是,刚刚在望月朔手中还凄厉地嚎叫着的猫咪,在落进松田阵平手里后又恢复了那副虚弱又可怜的样子,仿佛刚刚那杀伤力巨大的样子只是三个人眼中的一场幻觉。
“如你们所见。”望月朔捂着流血的手臂幽幽叹了口气:“我的小动物缘不是太好。”
“这何止是不好,简直——”
松田阵平看了看手里昏迷过去的猫咪,又看了看面前满脸无奈的望月朔,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看这猫刚才的架势,我都要怀疑你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恨了。”
“发生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的啊!”
望月朔有些郁闷地小声回应。
自知闯了祸的萩原研二飞快地从地上蹦起来,扯过望月朔的手臂就开始查看伤口,望月朔见状也随他看,只是眉眼微微耷拉着,难得地显出几分郁气。
她早就知道自己奇妙地拥有一副猫嫌狗憎的体质。
或许说是猫嫌狗憎也不尽然,因为对她的靠近而展现出惊恐的生物其实并不仅仅局限于猫和狗这两种,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只要是活的、能喘气的生物,除了人类都会对望月朔退避三舍。
甚至如果花花草草有长腿,望月朔也觉得他们会抱着土甩开腿,连滚带爬地远离自己身边。
不然怎么解释为什么她无论养什么植物都养不活!
“伤口有点深,等下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吧。”萩原研二皱着眉头检查完了望月朔被猫抓伤的手臂:“单纯猫嫌狗憎的人我也见过,但是好像没有谁会像你一样引起小动物这么剧烈的反应,会不会是saku你身上有什么猫咪不喜欢或者恐惧的气味?”
“大概吧。”
望月朔闷着声。
当一个人身上奇怪的特质太多时,那么这个人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算奇怪。虽然望月朔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奇怪的人,但也许是黑衣组织在她身上开展的奇怪实验太多了,导致她也不得不变得奇怪了起来。
比如困扰了她十数年至今还在时不时给她制造麻烦需要使用药物抑制的超感,再比如眼下,足够让每一个靠近她的非人生物疯狂尖叫挣扎着逃离的体质。
这体质也就在夏天需要驱蚊的时候最有用处。
“看来以后要注意不能让猫猫狗狗之类的靠近saku了。”松田阵平心有余悸地低头查看着昏迷的猫咪:“这只猫的状况不太好,我得赶快把它送去宠物医院救治。”
“万幸不是设想中的恶性事件。”
萩原研二松了口气,最近机动队的忙碌有目共睹,可疑物品查验到最后发现是一只猫总比真的是一枚炸弹来得安全——至于这件事背后可能存在的类似虐猫以及遗弃之类的问题,那就不是归他们机动队管的了。
事情回归正轨,出警的警员们开始按照警视厅的规定开始走流程,那位报警的青年也在警员的讲述下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在松田阵平准备带猫咪去治伤时还自告奋勇地想要同行,大概是想领养这只可怜的小猫咪。
而望月朔被猫抓伤的事情,也第一时间被萩原研二告知了五人组里的另外三人。
“嘶,看着就很疼。”
伊达航对着望月朔包着纱布的手臂研究了半天,龇牙咧嘴地下了判断。今天他们几个都是早班,本来约好了下班后一起去一家居酒屋喝酒,结果骤然出了望月朔这档子事,约好的聚会自然也泡汤了一半。
毕竟望月朔喜提五针狂犬疫苗,居酒屋的食物她吃不了。
不过幸好,向来贤惠的诸伏景光大手一挥,将居酒屋聚餐改成了去他家聚会,他亲自下厨,保证能让望月朔吃好喝好。
“班长!帮我把这个端过去!”
厨房里传来诸伏景光的呼唤声,伊达航当即也不再蹲在望月朔身边感慨,飞一样地蹿去“主厨”那边帮忙了。降谷零从一开始就跟诸伏景光在厨房忙活,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那两个家伙去买饮料了,于是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了望月朔一个人。
她开始抬眼打量这个不算开阔却也并不狭小的空间。
这里其实并不是诸伏景光的家,毕竟他本来的住所离工作的地点属实有些遥远,于是为了方便通勤,便在这个靠近警视厅的公寓楼里租住了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住所。也许是刚搬来不久,这里并没有很多独属于诸伏景光的生活痕迹,只有茶几上摆放的一张合照,昭示着这处住所的主人是谁。
是他们从警察学校毕业那天的合影,望月朔给他们照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蹲在前排,另外三个人站在后面,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对未来的期盼。
丝毫未觉命运不知何时已经对他们伸出了魔爪。
这一次,还会像她在记忆中看到的那样,只剩下照片中间的降谷零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世间吗?
望月朔垂下眸子,指尖却不由自主地点在了照片的右下角,恰巧遮住了萩原研二笑得灿烂的脸。
现在是十一月五日晚上八点二十三分,距离记忆中的那场全部悲剧的起始,还有不到48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