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富人住宅区的夜晚一如往常地空旷又安静,望月朔驾轻就熟地将车子开入车库,于是最后一点打破平静的引擎声也消失在夜色里,只剩下连绵不绝的虫鸣。
“今天还是很忙吗?”
望月朔推门进屋的时候,宫野志保还没有睡,整个人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敲敲打打。她抬头看着一身黑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人,面上荧荧地映着电脑屏幕发出的光:“怎么不开灯?”
“开灯会晃到你眼睛。”望月朔脱下鞋子,光脚走在因冷气开得很足而格外冰凉的地板上:“忙是常态,不忙反而不正常。”
她快走两步仰面倒上沙发,薄色长发散乱地落在沙发的靠背上。宫野志保见状放下电脑爬到望月朔身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在黑夜里显得晶亮。
“呐,跟我讲讲你的工作吧。”
“我的工作?”望月朔睁开眼,哭笑不得地抬手点了点宫野志保的额头:“别指望我给你讲那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样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宫野志保气结:“我都十二岁了,而且过两个月都要上大学了!”
“是是是,跳级读大学的小天才~”
“别敷衍我!我今天还非要听你讲讲你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忙什么!”
宫野志保和望月朔同居的生活不长不短,将将三个月整。也许是望月朔并不会像从前的“监护人”那样给她施加那些无言又足以致命的压迫感,还是个刚刚踏入青春期的小朋友的宫野志保渐渐地在她面前活泼了起来,哪怕跟同龄孩子的活泼程度相去甚远,但起码不是如同漫画里那副阴沉敏感的样子了。
“为什么想要知道那些事情?”
望月朔叹了口气从沙发上坐起身,在一片昏暗中直视着女孩倔强又执着的面容:“知道那些之后对你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宫野志保被问得一愣,连神色都迟疑了起来:“我只是……只是想多知道些你的事情……”
“那我可以将这理解成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你觉得和我一起生活很舒服,想要和我成为朋友吗?”
“我……”
“志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望月朔轻轻将手覆上宫野志保微微有些凌乱的发顶,掌心那有些灼热的温度透过发丝落在女孩敏感的皮肤上,迫使她条件反射般地抖了抖。
“你已经接受了一个人从牙牙学语到成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所要接受的全部教育,你猜得出自己现在究竟是身处于一个怎样的环境中。”
“告诉我,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我……”
瘦小的女孩怔了怔,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自己的衣角,那是她无数次感到迷茫或者孤独时都会做的动作,仿佛只要手中抓住了什么,她就是有根的,而不是一朵漂泊的浮萍。
可她马上就回过了神,迎着对面女人幽深的眸光重重地摇了摇头。
她不喜欢,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只依稀从他人的言语中提取到一些不经意的零碎的碎片,再将它们拼凑成两个并不完整的或许是父母也或许是天才科学家的塑像,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唯一能够让她感觉到温度的是她的姐姐,比她大了七岁,符合一切世俗中对于“姐姐”这个词语的定义。她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她、爱护着她,给了她最炙热也最无私的家人之间的爱。
可这份爱也只持续到她被送来美国读书之前,隔着遥远的大陆与海洋,哪怕再炙热的感情也再难让她感受到温度。
直到望月朔的出现。
她的感情并不无私,甚至她从未流露出自己感性的那面,宫野志保几乎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受到类似“无私的爱”那样她最怀念也最渴望的情感。
可她又是不同的,她并未将自己当成一个单纯的需要监视的目标,也不是一个未来可以接替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父母衣钵的“未来的科学家”。
她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人,一个有需求的、有七情六欲的、普通的。
人。
她给予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大的自由,让她得以在前十二年那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拥有片刻喘息,也滋长了她那从未被自己重视过的野望。
她不想永远做一只笼中鸟,她不愿自己的一生直到死去时都沿着他人为她设定的轨道行走。
“不……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她努力地摇着头,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让她觉得压抑的东西远远甩走,可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沿着脸颊滑至嘴角,如同炸弹一般在整个口腔里面都咸得发苦。
那是她的眼泪。
“我理解你想要知晓更多有关于禁锢着你的这个笼子的消息,也知道你想要真正的自由。”
“可你太小了,哪怕你再聪慧思想再成熟,你终究还只是个孩子而已。”望月朔抬手比了比,故意搞怪似的调笑道:“你看,你现在甚至还没有我胸口高。”
“所以不要心急,也不必过多地探究,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直到你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强大的成年人,那时再去知晓那些东西也来得及。”
“那……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我问,你就会告诉我全部的答案吗?”宫野志保抬手囫囵地抹去眼泪,倔强地盯着面前的人:“真正的答案,百分百真实的答案。”
“知无不言。”
宫野志保那夜的眼泪仿佛一场梦,梦醒之后两人又恢复了平时那种互不干扰某种程度上又有些默契的生活。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望月朔每晚晚归时,客厅里都会有一盏为她留着光亮的落地灯,厨房的微波炉里也会有一份说不上丰盛却足够饱腹的晚餐。
望月朔隐隐觉得宫野志保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她不太确定这种变化究竟是好是坏,过于繁忙的现实也催着她没空去思考一个小女孩的心理变化。她忙着游走于北美的各个势力与官方之间,偶尔还要去墨西哥监督一下合作伙伴的布局。
暗杀与反杀似乎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望月朔哪天没有遭受一场枪战都会觉得是不是背后有了更大的阴谋。组织里被她带来北美的打手已经在这半年的交锋中死伤大半,人员流动性大得她都快记不住手下的名字。
直到圣诞节的前三天,马格纳斯终于向她传来了可以开始行动的信号。
马格纳斯的势力在此之前同拉蒙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想要在被拉蒙统领得几乎是铁桶一块的墨西哥发展出几个可用的下线实属不易。哪怕那些大势力的头领们再怎么觉得拉蒙狂妄自大不识时务,却都不得不承认,对方在管理手下这方面实在很有一套。
望月朔甚至还比对了一下渗透拉蒙势力和渗透黑衣组织的难易程度,刨去黑衣组织尾大不掉、积重难返之类的弊病,拉蒙组织的渗透难度竟然和黑衣组织不相上下。
当然,这并不是站在上帝视角的读者们那些“酒厂掺水掺多了”的调侃。依据她这十几年的经验来看,也许是“子供向”标签的限制,漫画中展现的组织不过只是冰山一角,那些不堪暴露于常人面前的黑暗与罪恶简直罄竹难书。
普通人最有机会接触到的情与色的服务、处处是坑的赌场,再往罪恶深处一些的人口以及器官贩卖、走私违禁品以及买凶杀人,还有更隐蔽的人体实验、杀手训练营,全都不过是组织内最普遍也最常见的活计。
刑法典里有的没有的各种罪行,你总能在黑衣组织里找到大量对应的案例。
哪怕是后期勉强得了个“朗姆手下”名号的波本,都没有真正地走进黑衣组织的权力中心——真正称得上是让酒厂里掺了点水的大概只有贝尔摩德那个女人。
掺水了,但不多。
所以望月朔并不觉得漫画主线里工藤新一和日本公安还有FBI那些在她看来甚至有些像是“过家家”的行动能真的撼动组织的根基,他们甚至不知道组织真正的根基在哪里是什么。
哪怕是她这个组织精心培育的实验体,被推向台前的继承人,都不曾得知乌丸莲耶真正的存身之处。
她只根据自己对他的了解推测出,BOSS绝对不会安安心心地待在日本本土。
所以漫画里看似声势浩大铺天盖地的卧底潜入,对于黑衣组织来说不过九牛一毛,随便一次年终的内部清理都能把那些人剔除大半。
所以拉蒙那在黑衣组织眼中体量大概只有种植园那么大的势力,能有如今这种困难的渗透程度,望月朔都想称赞他一句“治下奇才”。
幸运的是,以拉蒙甚至整个墨西哥的体量来说,卧底人员哪怕只成功了十分之一,都足够望月朔顶着“安摩拉多”的名头去将其收割了。
擒贼先擒王,她不用像对付黑衣组织那样从最底层的手脚开始逐步侵蚀,而且马格纳斯也并不吝啬派出自己训练好的杀手大军,着实为望月朔省了不少事。
毕竟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们已经足够将一个不怎么发达的小国从头到尾“突突”个遍了。
不过望月朔毕竟不是个真正的□□人士,且她正想尽办法想要斩除组织在北美的手脚,所以这次对拉蒙的围剿会成功,但绝不是马格纳斯以及BOSS想要的成功。
贝尔摩德传授的易容术很好用,望月朔披着马格纳斯手下们的皮在FBI的眼皮子底下一刻不停地刷着存在感,终于把这群家伙的注意力引到了正在进行布局的墨西哥。
这也导致了望月朔不仅要应付黑暗势力的追杀,还要防着自己那天浪得过头栽进FBI的手里。
她可不想当一个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先帝”。
组织在FBI内部有没有卧底望月朔不得而知,也因此她现在十分担心自己的行动和FBI产生大方向上的冲突从而毁掉整盘计划。
但现实想来容不得她犹豫,还不等她彻底摸清FBI的行事风格,她就已经连人带“军队”地踏上了墨西哥的土地。
大概将近半年的准备时间对于马格纳斯来说实在有些过长,毕竟觊觎拉蒙这块肥肉的势力不止他一个,前期的准备工作一做好,他就火急火燎地联系了安摩拉多,恨不得下一秒对方就能带着他的人将墨西哥掀个底朝天。
所幸FBI的人也早就注意到了望月朔特意泄露给他们的动向——至少望月朔在偶尔几次亲临墨西哥现场把控行动方向的时候,就能频繁地遇上他们的人。
其中最为显眼的,大概就是这会儿留着一头黑色长发还毛线帽不离身的赤井秀一。
大概不超过半年,他就要来组织里当卧底了吧?
望月朔这样思忖着,手中飞快地检查着自己的配枪,若不是空间实在有些狭小,她还得习惯性地试一试开枪的手感。
毕竟武器装备都是马格纳斯根据她的要求提供出来的,并不是她从前在组织里惯用的型号。
“检查无误了吗?安摩拉多小姐?”
马格纳斯的心腹是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笑面虎,不是很擅长武力,却破天荒地跟自己的老板主动请缨,跟着望月朔一起来了墨西哥,以至于马格纳斯又不得不增派了一个十人的保镖团队,用来保护他的安全。
“还凑合。”
望月朔低垂着眸子将最后一件检查完好的装备放回面前黑色的手提箱中,按照计划,她潜入时身上无法携带任何武器,这个箱子需要拉蒙的庄园防御系统被彻底关闭后才能被人带进去。
所以马格纳斯一开始并不同意由安摩拉多亲身潜入庄园的这个计划。
缺少热武器的保护,就如同一只被拔去了爪牙的猛虎,即便能力再如何强大也终究处处都是危险,区区十几名内应并不能保证她在这漫长的真空期中的绝对安全。马格纳斯想要的是和黑衣组织的合作,而不是害死黑衣组织的继承人从而与黑衣组织对立。
但实在没有比安摩拉多更合适的人选了,她冷静、智慧、强大,如果连她都做不到,那么他的手下更是没有能够完成里应外合中“里应”这一环节的人选。
时机稍纵即逝,这次不成功,下一次进攻将要面对的就是更加密不透风的抵抗。
况且黑衣组织眼中容不得失败。
望月朔向来十分清楚自己在这混乱的局势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组织在美洲的布局可以出现问题,但这问题的缘由绝对不可以是她。BOSS从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慈祥老头,被他抓到自己的把柄只会让她更快地坠落深渊。
所以这次潜入必须由她亲自来做。
“那么,就预祝您此次行动……”马格纳斯的心腹偏头看了看车子后排昏睡的女人,又将视线移回安摩拉多身上:“一帆风顺。”
望月朔似笑非笑地看他。
“希望你们不会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平安夜的清晨,墨西哥城的街道上有些空荡,零星几个裹着纸板箱睡觉的流浪汉偶尔翻动一下身体,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声。
一辆出租车在空荡的街上疾驰而过,最终停在一个有些幽暗的巷子口,不多时,从车上走下来一个摇曳生姿的女人,而后出租车一脚油门离开,发动机的轰鸣声飞快地远去。
女人的外貌是经典的白人美女,立体整洁的骨相和恰到好处的五官被一头铂金色的长卷发微微遮盖,身着一条银色流苏包臀裙,露出一双笔直又修长的腿。
如果有时尚圈的人在场,一眼就能认出她就是墨西哥近两年声名鹊起的世界名模拉兰切利亚·阿拉赛利。
而此刻这位时尚圈赫赫有名的大模特正蹙着眉头往巷子深处走,一边走一边不太耐烦地敲着手机,做了美甲的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嗒嗒”的声响。
“阿拉赛利小姐,这边。”
女人走过一个拐角,原本的窄路忽然豁然开朗。她拉下脸上那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墨镜,用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那个穿得像是个侍应生的男人,而后微微昂头,神色倨傲地踏上了他身后的商务车。
车上还有另外四个女人,都自觉地坐在后面两排。拉兰切利亚连看都懒得看这些人一眼,坐到位置上之后就眼一闭开始假寐,端的是一副神仙不愿与凡人多话的态度。
而后排的四个女人却微微变了脸色,目光交汇间脸色都有些凝重。
拉兰切利亚是最后一个到的,她上车之后,那名侍应生就关上了商务车的车门,动作飞快地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而后车子便平稳地驶上既定的路线。
车子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小时就开到了城郊,最终七拐八拐地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庄园门前。车上的五个女人排着队下车,在经过堪称严格的安检后才被允许坐上了等候在门口的摆渡车,慢悠悠地往庄园中心的主建筑走去。
也不知道是这庄园的豪华程度实在惊人,以至于这一批接来的模特们被震惊得话都说不出,还是由于她们本身就是偏向安静的性格,这一路除了窸窸窣窣的环境音和摆渡车运行的声音,竟没有人说话。
最终还是拉兰切利亚轻“啧”了一声后开口询问摆渡车的司机,她们是第几批抵达的。
“你们这是第五批了。”司机掰着手指头数数:“老爷一共邀请了上百名贵客赴宴,自然不能少了你们这些活跃气氛的角色,等下还有十几个人要接呢!”
“拉蒙大人真是好兴致。”
拉兰切利亚撇了撇嘴,削葱似的手指虚虚地搭在面前的椅背上。她从出道起就搭上了拉蒙这个墨西哥最大帮派势力的大船,成为了拉蒙那数不胜数的情妇之一。她能在时尚圈一路顺畅地爆红,除了她自身条件优秀之外,拉蒙不断地砸下重金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庄园里的人大多都眼熟她,要不是工作原因三天两头就要满世界飞,她早就长住在庄园里了。
今天就是她刚结束了一场时装周的走秀,赶了个大夜飞回来,出了机场直奔约定的地点,然后就到了庄园里。
摆渡车慢悠悠地抵达了目的地。
庄园内的侍者驾轻就熟地接引着新一波的女模进入为她们安排好的休息区,拉兰切利亚倒是有特权,在看到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后,阴沉着脸叫了一名侍者带她去自己专属的房间,引得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女模特们满眼都是艳羡的目光。
拉兰切利亚的房间在三楼,内部的装饰完全遵照她个人的喜好,侍者推着装满了拉兰切利亚点名要的东西的小推车,将人送进房间后就识趣地离开。
而拉兰切利亚却在侍者离开后没有急着享用她点名要的酒窖里珍藏的好酒,而是状似无意又动作飞快地在这巨大的套房空间内转了一圈,确定了没有任何监控或者监听设备后,才一改方才倨傲又嫌弃的神色,飞快地脱下了身上用来抵御清晨寒气的貂绒外衣。
在依次调试了自己的耳环项链手镯和戒指,确认它们在使用时能够如同计划中那样变化成杀人利器后,女人这才微微放下心,将目光落向刚刚被侍者推进来的装着餐点的小车。
她当然不是什么国际超模拉兰切利亚·阿拉赛利,她是在拉兰切利亚下飞机后在机场上厕所时就将她打晕替换了的望月朔。
而刚刚跟她同车,一路都很安静的那四个小模特,如果她猜得不错的话,那是FBI派来卧底的人。
只是作为攀附权贵金钱至上的小野模来说,她们几个演技明显不太够用,她都怕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拉蒙的面前露馅。
看来FBI的准备也不是很充分啊。
望月朔叹息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