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陈奎是当年的陈奎,还是今日的陈奎?”
“恩姐,小弟自然是当年陈奎!”陈奎目光灼灼凝视着眼前多年未见的恩姐。
“那恩姐请求你帮恩姐做一件事。”
陈奎靠近陈三两一步,情真意切道:“恩姐请讲!”
“大人,我求你秉公执法,削去凤鸣的官职,让他得到应有的惩处。”陈三两请求完陈奎,转头对李凤鸣说道:“弟弟,我知道你十年寒窗苦读不容易,但一步踏错就是错,不要怪姐姐不容情,现在让你认错,就是为了避免你以后犯更大的错,殃及自身!”
“从今往后,姐姐带你回乡重新读书重新做人,盼你能牢记教训,洗心革面,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再做栋梁。”
“弟弟知错了。”李凤鸣羞愧难当,连退几步,跪在自己姐姐面前。
陈奎见事无挽回的余地,长叹一口气,将自己所带来的官兵又重新召了进来:“升堂!”
陈三两将李凤鸣扶起,取下他头顶的官帽,由李凤鸣自己亲手交给了陈奎。官兵褪去李凤鸣身上的官袍,顷刻间,李凤鸣这十年的寒窗苦读化为云烟,昔日高高在上的知州大人又变回了一个寻常的布衣百姓。
陈三两脸上既有泪光又有笑意,哭的是弟弟不在自己身边的这段时间变坏了,喜的是弟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并且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姐弟二人携手走到陈奎面前,欲行礼感谢他,陈奎连忙虚扶两人道:“恩姐,不必如此!陈奎我万万受不起!”
“既然事情已了,我就带凤鸣走了…”陈三两辞别陈奎。
陈奎忙挽留道:“恩姐,这是要去哪?”
“我要带凤鸣回乡,重新做人,好好读书。”陈三两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李凤鸣,李凤鸣仍惭愧地低着头。
“恩姐这就走吗?要不,先到我的官邸暂住一段时间,再回去?”陈奎关切地问道:“弟弟这么久才重新见到恩姐一面,都还未叙上久别重逢之情。恩姐就这么匆匆走了,弟弟实在难当。况且,弟弟好不容易才金榜提名,红袍加身,也理应报答恩姐这么多年的帮扶之恩。”
陈三两微微一笑道:“你有这个心思,恩姐已经很高兴了。从救起你的那日始,恩姐就从未想过要你报答什么恩情,只要你能够好好做官,谨记自己的职责,多为百姓着想,不要重蹈凤鸣的覆辙,恩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陈奎谨记恩姐的教训。”陈奎低下头去,深深一拜。
陈三两携着李凤鸣走出官衙,陈奎又从后面追了上来,低声请求道:“我再陪姐姐走一程吧!”
陈三两再次拒绝了他。她站在官衙门口,双手虽然满是伤痕,但身板却挺直如清莲。
“从今以后,世上不再有陈三两此人,只有李家女儿李素萍!”她掷地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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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萍现在已是自由身,自然不可能再回丽香院去,李凤鸣也新官上任没有多久,在本地还未购置房产,仅有临时租凭的小院一处。
于是两人离开知州的官衙后,李凤鸣就带着姐姐径直回到了自己租凭的小院子里。
“姐姐,请进!”
看着小院朴素的院门,李素萍欣慰的点点头,以为自己的弟弟还没有坏到掠脂斡肉,食膏而肥的地步,而李凤鸣则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冒出来的热汗,暗中松了一口气。
幸亏前几日没有收了那商甲拱手送上来的宅院,不然今天带姐姐回家,定然瞒不住她,到时候他就是百死也难赎其身。
姐弟两人进屋后,各叙了离散后自身的际遇,说到悲处,两人皆忍不住抱头痛哭。
李凤鸣愤然拍桌道:“那老鸨和张子春真是可恶至极!两人要是落在我手上,我定要将他们抽筋剥皮,解恨不能!”
他又想到自己现在已经被罢官了,一朝失势万事休,哀叹一声,颓废地坐回椅子上。
“过去的事就算了,以后我们姐弟俩好好过日子,再也不管那些事了。”李素萍眼中含泪,劝慰弟弟道。
李凤鸣哪肯就此罢休,当即发誓道:“只要有弟弟东山再起那日,弟弟定要帮姐姐报仇雪恨!”
李素萍含糊不应,满心都在想如何让眼前的弟弟改邪归正。
就在这时,外头的院门忽然被人敲响。
“谁啊?”李凤鸣贴身的书童向外询问道。
外头的人扬声道:“八府巡按陈奎大人遣卑职来给李素萍姑娘送些东西。”
李凤鸣和姐姐相视一眼,把人请了进来,看来人相貌颇为眼熟,方才在公堂上他就站立在陈奎的身旁。
来人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径直交给李素萍道:“这便是我家大人交代卑职,要送给李素萍姑娘的东西。”
“里面装着什么?”李素萍问道。
来人打开了锦盒,从里面拿出一盒药膏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素萍姑娘的双手受了刑,我家大人心疼不已,盼姑娘用了药之后,伤口能好的更快一些。”
一想到姐姐手上的伤是因自己造成的,李凤鸣就别扭的偏过头去。
“还有这祛疤膏,也是我家大人备给姑娘的。”来人放下药瓶,又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道:“我家大人还担心姑娘携弟回家无可用的盘缠,所以特意让卑职拿来这些银钱。”
“你家大人想的周到,但这些钱我是万万不能收。”李素萍想婉拒对方。
岂料对方早有预料,一本正经道:“我家大人说,姑娘待他恩重如山,视若亲弟。弟弟孝敬姐姐一点银两算什么,若不是现在身份所限,他恨不能再次侍奉在恩姐左右。”
什么视若亲弟,她姐姐从来只有他一个弟弟,李凤鸣忽然一阵醋意来袭,插到两人中间,将那袋钱塞回来人的手里,道:“回你家大人,就说我姐姐不需要他这些银两,回乡的盘缠我自己有,多谢他的好心。”
那侍卫看看李凤鸣,又看看李素萍,欲言又止,再次遭到李素萍的拒绝后,他只好将银两收了起来。
收完之后,他拿出盒子里最后一件物件,那是一本书,不是给李素萍的,而是给李凤鸣的。
“这是我家大人送给相公的《礼记》,望相公回乡后,好好照顾姐姐,重扫书案,再燃萤灯。他日官场再相见。”说到最后,那侍卫嘴角都忍不住扬起了笑容。
李凤鸣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哼了一声,别过身去。
李素萍替弟弟接过那本礼记,道:“我代凤鸣弟弟收下了,有请大人回去之后,也帮我姐弟向你家大人道声谢。”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侍卫一拱手道:“卑职回去之后,定会告诉我家大人的。”
“就是不知姑娘打算几时回乡,待我家大人忙完这阵公务之后,定会亲自来相送。”
李素萍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道:“待凤鸣收拾好东西后,我们就走了。你家大人要是忙得抽不开身来,就不必来相送了。”
侍卫得知了大概的情况,当即告辞。
李家姐弟将他送出门,回来后李凤鸣扭捏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问道:“姐姐的手还痛吗?”
李素萍没想到他会关心自己,道:“痛,当然痛。”
李凤鸣一听就急了:“那你赶紧用些陈奎送来的金疮药。”说着就要亲自给姐姐施药。
哪知李素萍话锋一转道:“但比不得见你时的心痛。”
李凤鸣一羞,恨不得将头叩到地上去,道:“姐姐,凤鸣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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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鸣带着姐姐去祭拜自己早已仙逝的义父义母,回来时路过城门口,只见城门边上的告示栏前挤满了人头,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在众人的谈论间,李凤鸣隐约听见了张子春的名字,他被勾起了好奇心,道:“姐姐,我去看一眼,我们再回去。”
李素萍点点头,允了他。
李凤鸣挤进人群,又很快回来了,兴冲冲地朝姐姐说道:“原来是张子春和老鸨两人受到了惩戒,一个以贿赂官员之名,一个以拐骗良家妇女之名,陈奎将两人双双投进了牢狱里,张榜通告,以正视听。姐姐,陈奎替我们报仇了!”
李凤鸣见姐姐听完自己的话后,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不禁疑惑道:“姐姐你难道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李素萍回忆起了这么多年来,在富春院里受得种种委屈,又看到了老鸨和张子春今日的下场,心里一股淤积多年的浊气,缓缓宣泄而出。
她望着告示栏感慨道:“只是不知道像这两个人一样的人在这天底下还有多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女孩因这两种人的受苦受难,陈奎一个人能救多少个她们?”
李凤鸣安慰姐姐道:“姐姐,陈奎能救多少人就是多少人,只要他有这个心,无论救了几个人都是好的。”
“说的也是。”李素萍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这两天就回去,远离事事与非非。”她是一刻也不想再看到过去为难自己的那些人。
“是。”
李家姐弟收拾好东西,雇好回乡的马车后,准备第二天就回乡时,陈奎忽然带着一个媒婆来登门拜访。
陈奎再次见到恩姐,竟羞羞答答,半天也说不出话来,直到李凤鸣问他来做什么,陈奎才道明来意。
“我想请恩姐缓一缓再走。”
“为何?”李凤鸣和姐姐同时问道。
“当今相国乃是陈奎的恩师,他家有小女,芳龄二八,长的貌似天仙,倾国倾城,意属陈奎。昨日恩师邀陈奎入府作文,言语间多有暗示,想把小女许配给陈奎,让陈奎找媒婆上门提亲…”
李凤鸣心直口快道:“你这是想让姐姐留下来喝你一杯喜酒?”
“不,不,不。”陈奎连忙解释道:“那小姐虽意属陈奎,但陈奎心中早有他人,所以陈奎已婉拒了老师的好意。”
他偷偷看了一眼座上的恩姐,低着头絮絮说道:“在陈奎落魄潦倒时,她将我从恶仆的棍下救出,不仅庇佑着陈奎长大,还教导陈奎懂得了什么是礼义廉耻。若不是有她,陈奎早就不知道成了路边的哪具枯骨,更不必说今日之荣光。七年的相知相伴,让陈奎不仅将她视为恩人,更是立誓…”
他停顿一下,重重说道:“非她不娶!”
李素萍早在陈奎说出庇佑他长大时,脸色就已然发生了变化,待他说到非她不娶时,更是石破天惊,拍案而起道:“陈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奎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陈奎的心里人不在远处只在眼前,正是…”陈奎同样站了起来,急急道。
“住口!”李素萍喝住了他,愤然道:“自我收养你那日起,我们便是姐弟之情,你岂能对你的姐姐枉生歹意?”
李凤鸣见势不妙,赶快将陈奎带来的媒婆请了出去。
陈奎赤着脸,解释道:“我并非是对恩姐你枉生歹意,而是真心心悦于恩姐,所以才请了媒婆来,想将恩姐明媒正娶回去。”
“好你个陈奎!我教你的那些礼义廉耻,你都忘记了吗?还是你现在成了大官,也学会仗势欺人,想忤逆犯上,强娶姐姐我了?”李素萍怒不可遏道。
“并非如此!”陈奎有口难言。
“你不要再说了,姐弟□□,畜生不如!”李素萍别过头去:“你要是再有这样的歹念,我就当自己从未认过你这个弟弟,滚出去!”
“姐姐!”陈奎倾身跪在李素萍的面前。
李素萍压抑着怒火,向外叫道:“凤鸣,把陈大人和他带来的媒婆都给我请出去!”
在外偷听的李凤鸣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吓得浑身一震,又听清姐姐后面的话后,连忙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奎:“姐姐…”
“你若要帮他说好话,你就和他一起出去!”李素萍道。
“陈大人,走吧。”李凤鸣畏惧于姐姐的严厉,半句话也不敢说,半拖半拽的将陈奎请了出去。
直到身后的院门砰的一下被关上,白来一趟的媒婆才开口问道:“大人这…”
陈奎无奈叹气,摆摆手道:“算了。”
他是不会放弃恩姐的,这次不行,就等下次。
终有一日,恩姐定会明白他的心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