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鸣怨气冲天的坐在陈奎对面吃饭,脸黑的像刚烧过的锅底。他自尊心高,绝不想承认自己认错人。
陈奎也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尴尬,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一言不发地吃着菜。
李素萍有意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一边给两人添菜,一边说着家常话。
李凤鸣却不应她,只有陈奎句句回应。
饭吃到一半,李凤鸣终于开口了,语气不善的问陈奎道:“你这时候过来干嘛?”是不是想插在他和姐姐中间,当第三者?
陈奎不假思索道:“陈奎没有其他家人,过年当然得找恩姐来团圆。”说完,还习惯性的看了身旁的李素萍一眼。
李素萍自然是察觉到了,装作不知。李凤鸣也看到了,只觉得他看自己姐姐的目光,属实称不上清白。
他说得理直气壮,李凤鸣却听出了几分小人得志的感觉,早知道就不给他写那封信了。
“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才来。”李凤鸣嘀咕道:“我姐姐要是被人欺负了,你这时候来,茶都凉了。”纵然他的声音细如蚊蚋,但还是被陈奎听见了。
陈奎的神情霎时严肃了起来:“谁欺负你姐姐了?”
李素萍抢在李凤鸣开口前,忙道:“没有人欺负我,都是凤鸣在胡思乱想。”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了,她不想让它再起风波。
“姐姐!”李凤鸣不满于姐姐说自己胡思乱想,正欲争辩,却被李素萍一眼瞪了下去。
陈奎明白了点什么,目光在姐弟俩身上流转了一圈,低下头去,温润的笑一笑。
三人继续吃饭,一旁的油灯摇摇晃晃,陈奎扒饭的速度稍微快一点,又引起了李凤鸣的不满。
“吃那么快,也不怕噎死你。”他阴阳怪气道。话音刚落,陈奎就真的被呛了一口,连声作咳。
李素萍忙给他端来清水止咳,又责怪地瞪了李凤鸣一眼。
李凤鸣有些委屈了,自己明明是在提醒他吃慢点,小心呛到,结果他真的被呛到了,还怪自己喽?
何况这是今夜姐姐第二次因为陈奎责怪自己了,不是说好仅有姐弟之情吗?姐姐又为何不维护自己,而老是维护陈奎?难道姐姐在两个弟弟之间,还有偏倚不成?
李凤鸣醋意横生,恶向胆边生。既然如此,不如让自己这个恶人做到底,让姐姐对他彻底死心。
陈奎好不容易才止了咳,通红着脸,向李素萍感谢道:“多谢恩姐…”
李素萍见他无事了,才放下心来,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李凤鸣故意问道:“说起,你上次说相国家的小女心悦于你,相国暗示你可以上门提亲,现在时隔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和那相国家的小女结为秦晋之好吗?”
陈奎和李素萍都有意避开上次提亲的事,没想到李凤鸣偏爱哪壶不开提哪壶,两人都不由得为之一尴尬。
看来今晚是别想安生的吃完这顿饭了,陈奎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襟危坐道:“恩师的小女已另许他人,上月成婚了。”
李凤鸣继续发难道:“就算如此,你现在贵为八府巡按,想巴结你的官员成千上万,难道他们就没有给你送过女人?其中就没有一两个你心仪的女子?”
“女子又不是什么物件,怎可送来送去?”陈奎义正词严道:“而且陈奎为官清正,从未收过下属的任何贿赂。”
李凤鸣才不相信他这套说辞,官场上从来就没有洁身自好的男人,况且陈奎自身也长得不错,绝对是那些达官贵人心目中最佳的女婿人选。就算他现在心悦他姐姐,他也不相信他会独爱一人,不改始终。
“你是不想,但也防不住那些人使美人计呀。”李凤鸣风凉地说道。
陈奎知道李凤鸣因为自己削了他的官,对自己一直有敌意,因此也没有把他那些刻意针对自己的话放在心里,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饭后,李凤鸣被李素萍赶去读书,陈奎原本也是被赶出去的一份子,但陈奎连门槛都还没有迈出去,就又转了回来。
他看李素萍一个人收拾碗筷,主动提道:“我来帮你吧。”说着就挽起袖子下手。
李素萍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他,只是将手里的碗碟放了下来,自顾自地拿走筷子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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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小院里只有两个房间,所以当晚陈奎只能勉强和李凤鸣睡在一张床上。
李凤鸣虽然表面上与陈奎不和,但对这样的安排并没有意见,因为陈奎如果不和他睡一间的话,就得去和他姐姐睡一间。相对于前者,他更不能接受后者。
就算他给他通风报信过,但不管谁想当他姐夫,都没有那么容易。
夜阑人静,李凤鸣早就沉入梦乡,嘴里喃喃着‘二百两、二百两’之类的梦呓,躺在他身旁的陈奎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抬头看向床边的窗户,只见被窗棱分隔成一小格一小格的窗纸上一片白光,就像有东西照映在上面一样。
今晚的月色如此明亮吗?陈奎左右一想,索性也睡不着,不如趁着这难得的月色,起来走走看看,体验一番苏大学士当年夜游承天寺的洒脱。
于是他欣然起身披衣,打开房门,外头的雪已经停了,但偶尔依然会掉一两片雪花来。
当陈奎看清院内的景象后,明显一愣,原来刚才映在窗纸上的白光不是月光,而是恩姐房间内透出来的烛光经雪地的折射,照在他的窗台上。
恩姐缝补衣物的身影印在窗纸上,婉约卓然,原来也不止他一个人还没睡……
陈奎抬头朝天上看去,今晚的月色确实明亮,却始终比不上恩姐房间里的烛光耀眼。
他走到恩姐的萤窗下,徘徊了半天,才开口问道:“恩姐怎么还没有睡?”
屋内的李素萍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左右张望了一番,才发现站在窗外的陈奎,诧异道:“陈奎你怎么也没睡?”
陈奎应道:“陈奎今夜不知怎么得竟毫无睡意,想出来走走,就看到了恩姐的房间灯火未灭,故来相问。”
李素萍低头看了一眼手头的布料道:“我在……给凤鸣缝制新衣,一时忘记了时间,现在几更天了?”
陈奎想起了在自己前去科举前,恩姐也是这样点灯熬蜡地帮自己缝制衣物直到天亮,心疼不已道:“已经子时过半了,熬夜缝针费眼,恩姐应当爱惜自己的眼睛才是。”
“都这么晚了呀……”李素萍忽然想到外面应该还在下雪,天寒地冻的,陈奎就这样站在外面易得风寒,忙道:“你进来说话吧,我去给你开门。”
陈奎一愣,忙道:“恩姐,陈奎如今长大了,男女有别……”
李素萍忽地感觉一阵疏离,捏紧手里的针线,强颜欢笑道:“是……陈奎长大了……”就不适合再随意进入恩姐的闺房了。
两人虽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中间的距离却似有千山万水。
陈奎看着窗纱上恩姐的身影,想要伸手去触碰又不敢,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强行逼迫自己背过身去,如梦呓般说道:“和恩姐在富春院共处的七年,好似陈奎今生做得美梦一场。”
“若不是身不由己,陈奎恨不得日日陪伴在恩姐身侧。”
“说什么傻话?”屋内的李素萍也逃避似的不去看陈奎道:“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存高远,乘风破浪,岂能留恋一隅,固步自封,岂能……将自己桎梏于妇人左右?”
“陈奎既非目光短浅之徒,也并非不想为百姓做一个好官。恩姐不见前人历历,那汉朝的张敞,虽官至京兆尹,却甘愿日日为妻子描眉施黛,夫妻和顺,白首不离。还有那初唐的宰相房玄龄,素有惧内之名,可陈奎觉得他是爱妻子,所以才有所谓的‘惧内’。”
“这些人他们在建功立业的同时,也都有一个关系美满的妻子。陈奎对他们心向往之,也希望能成为那样的人。”
屋内安静了许久后,李素萍的声音才低低响起:“……你会遇到一个好女子的。”
陈奎终于忍不住了,转身对着萤窗说道:“陈奎心里始终只有恩姐一人!”
“陈奎与恩姐虽然名为姐弟,但毕竟不是同胞所生,律法也未曾限制。是弟弟,亦可为夫婿。”他恳切说道:“恩姐为何执意要拒绝陈奎呢?”
“恩姐……素萍。”他低落地唤出那个在心底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却始终不敢付之于口的名字,问道:“对陈奎难道就没有半分…半分……姐弟以外的情谊?”
窗纱上的身影僵持着,许久也未曾动一下。
里面的人不动,陈奎也不动。
夜空又飘起了小雪,出挑的屋檐拦不住自由的雪花,于是陈奎的肩头逐渐染上了白。
“你就不怕外人谣诼于你吗?”屋内的烛火一晃,人影也随之一晃,似有还无的声音里,一切情绪皆被隐藏了起来。
屋外人却坚定无比的回答道:“陈奎不管他人如何做想。”
“恩姐虽未堕入风尘,但也在青楼里经历了一遭,世人皆重名声,恐此事会有碍于你将来的仕途。”
“家有贤妻如有一宝,陈奎不求大富大贵,只愿能与心爱之人,相伴到老。”
“……”
话尽于此,再说下去就等同于逼迫恩姐了,陈奎不想做出同张子春一样的行径,只道:“陈奎愿意等到恩姐改变主意为止,夜已深沉,恩姐早点休息吧,陈奎回去了。”
他对着萤窗深深一行礼,转身便要离开。
“倘若我和其他男子成婚呢?”
“那陈奎也不会拦着。”陈奎不曾回头,对着黑夜惨淡一笑,道:“至于陈奎自己,大抵会落个终生不娶的下场吧。”
月色雪地两茫茫,陈奎走了,院子里复归宁静,李素萍的屋里依然亮着光。
她心乱如麻,不能自己,欲想心静,又罢不了脑子不断涌出的思绪,手里想将针穿进衣物的布料里,却一个不慎扎中了指尖。
“嘶。”李素萍赶紧放下了针,移来灯火一看,只见指尖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