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与此事无关,所以刚才被衙差挡在了外头,旁听整场问询。
县官没想到仅是一场小小的纠纷,竟能出这么多幺蛾子,皱着眉头看着堂下的陈奎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只想问问大人处置李家姐弟按得是什么法什么律?”
县官看他一身书生打扮,布料亦不算华贵,想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于是语气便轻慢了起来:“在这里本官就是法,本官就是律,何须跟你一个外人讲?”
“好大的口气!”陈奎忍不住嗤笑一声。
县官恼了,冲着衙役呵斥道:“还不快把这个闲杂人等,给我赶出去,你们是要等本官亲自动手吗?”
衙役闻言,连忙行动了起来,举起水火棍就要把陈奎架出去。
陈奎不动如山,从衣袖里掏出一物件来,亮在县官面前,道:“大人,劳烦您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县官高踞在上头,只看得清他手里拿的是一方官印,心里一咯噔,连忙示意身旁的师爷下去看看。
师爷赶忙快步走下公堂,从陈奎手中接过方印,然后又回到县官的身边,用手里的官印沾上红泥,再扯来一张宣纸,将官印盖了上去。
县官看清楚宣纸上拓出来的字迹后,浑身吓得冷汗直流,和师爷两人连滚带爬地跪到了陈奎的面前,叩首道:“不知八府巡按驾到,下官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惭愧惭愧。”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谁能想得到一个小小的县城里,能藏着这么一尊大佛,更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人,竟会是那个素有贤名,权势滔天的八府巡按。
只有县官忽然想到前几个月收到了一封来自八府巡按的信笺,委托他照顾家眷,但当时他并没有亲往迎接,也不知道八府巡按的家眷长什么样,没想到今日会正好撞上……
他心中追悔莫及,徒唤无奈。
“起来吧,大人。”陈奎手掌轻轻往上一抬。
等到县官站起来后,他才继续问道:“现在大人可以告诉我,您是依的什么法,什么律来处置李家姐弟了吗?”
县官弯着腰,连头也不敢抬,两股战战,浑身是汗,忙道:“大人,是下官误判,李家姐弟并无罪过……”
陈奎眉头一皱,道:“大人方才还说两人有罪,现在又说两人没罪,大人这是打算当着我的面徇私包庇吗?”
县官咚的一声又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陈奎冷哼一声,直接绕过了他,走到公堂上,惊堂木重重一拍,在场所有人都被他的官威一震,不自觉的双腿一曲,齐齐跪了下去。
李凤鸣就知道陈奎是不会让他们白白吃亏的,得意洋洋的瞧了脸色发白的刘家母子两人一眼,恨不得将嚣张二字写在脸上。
惊堂木响后,他本不想下跪的,却被他姐姐一把扯着衣袖,硬拉了下去。
陈奎身上虽没有穿着官袍,却一身凛然正气,不怒自威。他目光紧盯着下首的刘海,厉声道:“刘海,昨晚发生的事,本官就在当场,你所做的一举一动,本官皆是亲眼目睹,你还要撒谎到什么时候?”
他一掌拍在了公案上,震得下首的每个心怀叵测的人都忍不住抖了三抖。刘海更是吓得屁滚尿流,不打自招道:“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小人承认是小人骚扰了李姑娘,请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命!”
之前还张牙舞爪,肆意辱骂李素萍的刘母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瑟缩的跟一只鹌鹑一样。
“刘老太太你方才在刘家庄时,说李素萍出身青楼,所以习得一身媚术,勾引了你儿子。”陈奎的目光落在了刘老太太的身上,试问道:“本官未登科及第前,也曾沦落过青楼当杂役,按你的说法,本官也会媚术喽?”
李素萍一听到‘青楼’两字,腰就挺得更直了,而刘母则像挨了刺似得,连连叩首道:“妇人无知,胡言乱语,大人万不可当真。”
李凤鸣胸口的一口恶气终于出出来了,他恨不得现在就上前去啐那刘海和他老娘一口,痛骂一句‘活该’,奈何现在还是在公堂上,他就算不给陈奎点面子,也得给他姐姐一点面子。
陈奎似乎看出了他的躁动,亦或是心疼李素萍跪了太久,在上头发话道:“李凤鸣与李素萍姐弟二人暂且先起身吧。”
等李素萍姐弟站起身后,他才继续说道:“人这一生,气运有好有坏,好时能在眨眼间平步青天,封侯拜相,坏时也难免沦落街头行乞为生。谁能保证得了自己能够顺遂一生?”
“人若不论品性,只论身份,那么那些封侯拜相的,难道就全是好人?而那些街边行乞的可怜人,就全是坏人?”陈奎讽刺道:“刘老太太你在这其中,又算得了是好人,还是坏人?”
刘母还没有回答,县官就抢先一步道:“大人教育的是!下官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本意是想讨好陈奎,却不料陈奎压根不吃这一套。
“既然县官大人都这么说了,那依县官大人之见,刘家母子两人依律该如何处置?”陈奎挑眉问道。
县官低着头,如履薄冰地应道:“无故滋扰平民女性,事态轻者,仗罚三十,事态严重者处以极边烟瘴充军……加上污蔑之罪……应当再添上一则……”
刘母和刘海一听,脸刷一下就全白了,连声求饶,就差把头磕碎在当场。
“看来县官您还懂律法的。”陈奎讽刺完县官,向下看去,正好对上李素萍望上来的目光,她欲言又止。
陈奎领会她的意思,昨晚发生的事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若要从重处罚,也没有那个必要,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他略作斟酌,心里便有了决断,手底下的惊堂木一起一落,判决道:“量刘海之行迹未造成严重后果,只是撒谎成性,实在可恶,本官判你仗罚四十,以儆效尤。刘海之母,助子为虐,污蔑他人,仗罚二十,若有下次,加倍惩处!”
刘海和刘母噤若寒蝉,乖乖领罚。县官谄媚的大呼小叫道:“大人英明!”
陈奎一个冷眼瞧过去,县官又立马闭上了嘴。
陈奎没有忘记他,最后也给他一些惩处,让他牢牢地记住这次的教训。
事情摆平后,听闻此处有清官的老百姓纷纷拿着伸冤的状纸,跑到县衙来向陈奎诉苦,欲让陈奎替他们平冤。
陈奎被他们包围着,一时半会儿竟脱身不得,李素萍只好和弟弟先回家了。
李凤鸣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回想这两天来发生的所有事,越想越对陈奎心服口服,冲姐姐说道:“姐,我现在知道被人冤枉是怎么滋味了,以后我若是再从官,我定要和奎哥一样做个清水官。”
李素萍抬眼看向他,仅仅一天而已,他对陈奎的称呼就从指名道姓变成了奎哥,还有了新的感悟,看来言传身教确实比日日死读书来得快。
她摸了摸弟弟的头,欣慰地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要是想的话,要不以后就跟在他身边,去见识更多的东西?”若是弟弟能有更好的去处,她自然不会将他强拘在身边。
李凤鸣闻言,立刻收起了笑容道:“我才不要,他又不是我的谁,我干嘛要跟着他?”
李素萍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李凤鸣小心翼翼的觑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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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停了之后,陈奎也要离开了。
“恩姐,不需远送,我的人马已经在村口等候了。”他站在小院门口与李家姐弟二人告别:“若是有歇假,我还会回来的。”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此去经年,山高水远,谁又能说得准下次见面会是何时何地何样。
“一路上小心。”李素萍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了一些寻常的临别赠言。
“多谢恩姐。”陈奎施礼完后,看向站在李素萍身边的李凤鸣。
不等他开口,李凤鸣就抢先一步道:“我会照顾好姐姐的,你放心去吧。”再说了经刘海那件事一闹,现在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八府巡按的家眷,谁还会那么不长眼睛的过来招惹他们?
陈奎放心的点点头:“那我便走了。”
等到他走到村口,与来接自己的侍卫刚碰上面,李凤鸣突然又从后头追了上来,手里还多了一个包袱。
难道是自己落下了什么东西?不应该吧,自己来的时候也就带了两套换洗的衣物和官印,临出门前也都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落下,那凤鸣送来的又是什么?
陈奎正猜疑不定的时候,李凤鸣停在了他的面前,气喘吁吁道:“我姐说你身上穿的衣服都旧了,她给你新缝了两件,你带去穿吧。”然后二话不说就将包裹塞进了陈奎的怀里。
“?”陈奎下意识就要问一问她是什么时候缝的了,然而下一刻,他便猝然想起两人隔着萤窗对话的那一个雪夜,李素萍在纱窗后头,做的便是针线活……
只是那时候她告诉他,自己做的是凤鸣的衣服……
李凤鸣也不懂他姐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衣服都缝好了,为什么不当面交给陈奎,偏偏要让他在陈奎临走之际,追上来转交。
“我姐还让你多多保重身体,不要死在外面……”李凤鸣一顿道:“当然后半句是我说的。”
陈奎感深肺腑,嘟囔道:“恩姐待我情意重,陈奎结草难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