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萍闻言,耳尖的绯红立马退了下去,端起正色来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这只是我目前的一个猜测罢了。”拿不出证据的李凤鸣,谨慎地说道:“按奎哥的说法,他判的那个案子是个证据确凿的铁案,就算有疑点,圣上一查就能查清楚,怎么会拖上这么长的时间?”
“何况奎哥可是圣上亲点的八府巡按,圣上断不可能只因为这小小一件事,就削了他的官,还将他下到大牢里去。”
“你以为如何?”李素萍问。
“我怀疑是奎哥太过正直,挡了谁的路,所以被人利用这个案子故意陷害。”李凤鸣笃定道:“姐姐你有所不知,在官场上,这种事情绝非罕见。那些人为了功名利禄,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该怎么办?”李素萍焦急道:“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奎被冤枉吧?”
“姐姐别急,既然事情还未成定局,就一定有转圜的余地。”李凤鸣早有主意,安抚姐姐道:“你先回客栈,我去找我那些熟识的同窗好友,探探消息。”
李凤鸣同科及第的好友不少都留在了京城内为官,他心知自己眼下的份量,想要救陈奎,非要求助自己的那些好友不可。若是不行,就再去找他的座师当朝的礼部尚书帮帮忙。
“那你速速去吧,我自回客栈。”李素萍送走弟弟的同时,不忘叮嘱道:“万事都以小心为上。”
“是。”李凤鸣应了一声就跑远了。
李素萍孤身回到落脚的客栈时,已至日暮时分,小二问她要不要用点晚饭,她却是摇了摇头。现在的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什么也不想吃。
她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房间,此时的房间里已布上一些黑暗。李素萍似乎遗忘了油灯的存在,径直走到窗边,打开窗扉,让外头所剩不多的夕阳照射进来。
客栈外头是一条长街,街上来往的行人熙熙攘攘,全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李素萍依靠在窗边坐下,目光呆滞地看着楼下的行人。
这里既不是她生长的地方,也不是那一间小小的富春院,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那么的陌生。
官场、权力、圣上……这些也同样都是李素萍从未涉足过的事务,当她初次面临这些东西的时候,难免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寸步难行。
说到底她也仅是一个局限于一方之地的女子,虽读过不少书,经历波折,但在此前她既未到过京城,对那些官场上的事情亦不甚了解。
陈奎到底得罪了谁?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自己来到这里能不能帮得了他?该怎么帮他?能帮多少?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尚在未知之中,让李素萍好生迷茫。
李素萍一边想着,一边倦意袭来,让她不知不觉间就在窗边支着脑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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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打碎了李素萍的梦境,让她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
李素萍睁开眼睛后,才发现外头已月上中天,而屋内因为没有点灯,也如同夜色一般漆黑无光。
“姐姐,开开门啊。”李凤鸣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李素萍理了理鬓边的长发,强使自己清醒过来,摸黑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李凤鸣走进屋,乍被房间里的黑暗吓了一跳,疑惑道:你“姐姐为什么不点灯呀?”
“我忘了。”李素萍仍有些恍惚,搪塞道。
“忘了?”李凤鸣更加疑惑了。
李素萍兀自去点燃了桌上的油灯,黑暗的房间骤然有了光亮,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李凤鸣动动唇,刚想说什么,肚子却先一步咕噜了一声。
“姐姐有什么吃的吗?我好饿。”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他在外面跑了一天,既没有吃也没有喝,此时早就腹中空空。
李素萍恍然大悟,连忙唤小二煮碗面来。
在等面的空隙里,李凤鸣先给自己灌了一大盅茶下去,勉强填填肚子,然后说道:“我找了几个同窗问过了,奎哥这回恐摊上大事了。”
“他所判的那个案子,表面看上去虽平平无奇,无非就是恶少强占清白少女,纵容手下逞恶行凶,打死少女的老父亲,逼得少女跳河自尽以保清白。但是要命就要命在那恶少的身份非比寻常。他乃是当今皇后的远房小侄子,也就是皇亲国戚。
当时恶少的家人想送银子贿赂奎哥,让他手下留情,饶恶少一命。然而奎哥刚正无邪,执法如山,严词拒绝了那家人的贿赂。按律将恶少以及一干随从斩首示众。那恶少的家人怀恨在心,便暗通书信,将此事添油加醋地告诉给了皇后,求皇后为他们主持公道,让奎哥杀人偿命,一命抵一命……”
李素萍心一惊,急急问道:“可有什么办法能救得了陈奎?”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皇上仅听信了皇后的一面之词,未全识事情的真相,才会误解奎哥。若是有人能替奎哥在皇上面前伸冤,奎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李凤鸣欲言又止:“皇上年少,当今朝廷国丈当道,权倾朝野,就算是赏识奎哥的国相也不敢轻易替奎哥说话。”
李素萍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喃喃自语道:“难道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陈奎去死不成?”
“若是我的官不曾被奎哥罢免,或许……”李凤鸣扫兴的摇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这个做什么。
面上来了,姐弟俩相顾无言,唯有压抑的气息在房间里蔓延。
一碗面即将见底时,李凤鸣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办法。他火急火燎地将嘴巴里的面吞下肚,说道:“姐,我想到如何让天子见冤了!”
“在午门外有一面登闻鼓,昔日太祖建国时,曾言过‘凡有冤而不能自伸者,皆可挝其鼓,皇帝闻之,必亲自过问,还其公正。’我们大可以去试试。”
李凤鸣这么一说,李素萍泯灭的希望又重新复燃了起来。
两人经过一番讨论,决定由李素萍执笔,写一本为陈奎鸣冤的陈情奏折,明日姐弟俩一同前往登闻鼓诣阙上书,但求能救陈奎一命。
深夜的客栈里,李家姐弟俩一人研墨,一人执笔,斟酌字句,反复敲定用词,最终写成一本陈情奏折。
房间内直至东方既白,才熄了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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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色才大亮,登闻鼓的响声便响彻整个午门内外。
掌管登闻鼓的官吏闻声而来,只见一蓝衣女子站在登闻鼓前,高举着鼓锤,正在敲打登闻鼓,当即呵斥道:“是何人在此击鼓?”
李素萍见有人来了,便停止了击鼓,不卑不亢地跪下道:“小女子有冤要诉,请大人替小女子呈递冤情给圣上!”
官吏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她,讯问道:“你有什么冤情,非要呈递给圣上不可?”
“因为此冤情非得圣上亲察,才能拨云见日,还小女子一个公正。”李素萍铿锵有力地应道。
官员轻蔑一笑,道:“本官先不论你的冤情是为何,你可知道敲这登闻鼓有什么后果吗?”
“自是知道。”李素萍道。她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撇下凤鸣,独自前来。
“知道?”官吏不相信她的话,言明:“国法有令,为了防止尔等小民无端找事,造谣生非。在这登闻鼓前,凡是击鼓诉冤者,无论是谁,都得吃过三十计杀威棒,才能进一步递状伸冤。若是察得所告之事实乃弄虚作假,则发戍边充军,绝不留情。”
“本官大可告诉你,已经近三十年未有人敢敲响这鼓了,上一次敲响此鼓的人,还未伸上冤情,就死在了杀威棒下。”
“如此,你还要诉冤吗?”官吏试问道。
李素萍昨晚已从弟弟口中得知了这条规矩,所以早有心理准备,不假思索道:“小女子愿承受一切代价,只求圣上能还小女子一个清白。”
官吏看她小有姿色,心生怜悯,再次好言相劝道:“并非本官恐吓你,寻常的成年男子都挨不住几下杀威棒,何况你这肩单体薄的小小女子呢?本官劝你还是放弃吧,免得死在杀威棒下,做了冤魂。”
“小女子不惧。”李素萍咬着牙道。
她如此坚定,官吏也无奈,只能按律行事,呼来几名衙役,将李素萍带到了刑椅前。
李素萍看到刑椅上残留的暗红色血迹,浑身不觉一震。
官吏以为她怕了,道:“此时你若反悔,还有离开的余地。”
李素萍惨淡一笑,摇了摇头,谢绝了官吏的好意,径直走向刑椅。害怕是真,不惧也是真。
在行刑前,官吏最后给了李素萍一个机会:“你若是悔了,随时都可以停下来,不告了便是。”
李素萍听在耳朵里,却仍未有半分退意。
第一棍落下来,李素萍后背犹如开裂一般的传来疼痛,疼得她险险叫出声来。
还未等她喘过一口气,第二棍、第三棍紧随而来,李素萍只觉得口内腥甜,皓白的牙齿已然咬破了下唇。
富春院那些男仆的棍子虽狠,却尚有躲避的余地,不肖这杀威棒打得结结实实,避无可避。
四棍、五棍下去,李素萍后背细嫩的皮肤绽裂,衣物渐渐透出血色来。她的额头上更是布满豆大的汗水。
就算是见惯了打打杀杀的官吏,也怜悯的不忍再看这女子受罪的场面,刻意地别过头去。
十棍才过,李素萍半条命已然休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