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你在院中练习射箭,箭羽脱离了靶向,射损了他的爱琴。
他与自己对视良久,莫名说了一句,“你当真如此不喜欢吗?连我的物件也……”
而后,他挥手折了你的弓箭,那可是自家亡母留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恰逢父亲从边境赶回来看自己,要父亲为自己做主,却不想父亲逼着我道歉,并且狠狠打了我的手板。
父亲严厉,帮理不帮亲。可我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只认定沈星沉毁了自己母亲的遗物。
我想着作弄一下他,于是给他留信,约他晚上去郊外竹林赏月。
我想害他白去一趟,当作是小小的报复。
令自己讶异的是,他竟如时赴约,要知道他平日里他几乎从不迈出相府。
往常自己只是拉他去院内看雪赏梅,都要使劲浑身解数。
我本还在为事沾沾自喜,却没料到后来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他不慎跌入捕兽陷阱,受困一夜,浸了一宿的雨。等被寻回时,人已陷入昏迷不醒。
我对祈求,“娘亲,你在天之灵,保佑沈星沉快些醒来吧。”
我连续对月祷告,他终于苏醒。而自己也被父亲日日杖责,足足挨满七十板子。
他本就体弱,自那以后更是落下的咳疾和畏寒,再离不开汤药。
我悔不当初,即使是要拖着伤体,也欲去寻他当面赔罪。
可世事难料,自家父亲似乎遇上急事,匆匆要携自己离开相府,你只能不辞而别。
结束了与他三年的朝夕相伴,你思来想去,给他留下信物,以明愧疚。
此一别就是五年。
期间经历他他父亲病亡,自家父亲战死,种种变故,也磋磨了彼此身上的傲气。
“沈星沉,对不起,是我亏欠了你。”
他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自己,月光相映,忽明忽暗,终还是垂目,藏起所有的情绪。
他的语气听不出悲喜,“往事已过,太后无需介怀。”
我希望是他能释怀,我撩起轻纱,一把精致又典雅的古琴,展现在他眼前。
“这是绿绮,四大名琴之一。哀家记得,你幼时便心心念之,今日送与你。”
他的目光在触及到古琴时,尤为复杂。
先是微诧,后是凝光思索着什么,一丝落寞划过,带着自嘲之意,而后趋于平静,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这些情绪,你看不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我设想过,很多他看到古琴的表现,或是惊喜见到梦寐以求之物,或是冷淡地推辞我的心意。
偏偏没想到,他会问一个莫名的问题,“太后,从何处得之,可知晓这绿绮背后之事。”
“哀家,命宫人花重金寻来的,至于这古琴的历史记载……哀家不甚了解。”
我有些微窘,他怕是觉得自己送礼浮于表面,又露出才浅来。
幼时,他就饱读诗书,博古通今,而你还乱用成语,时而引他抿笑。
但他现在没有笑弄自己,只轻轻颔首,似是松了一口气。
“多谢太后赏赐。”
我没想到他竟然轻松收下了,只是他的言行举止还是透着对你的疏离。
他的心防,我一直都没有触及到。
“伯母……你母亲身体好些了吗?”
自沈父以身试药,为国捐躯后,沈母也跟着病倒了。
半年之前,我以太后之名赏赐了许多名贵药材给沈府,是为了报恩,
“好些了。”他简单回答,始终保持君臣之距,不愿意与自己谈论家常。
既如此,我也准备和他谈谈李稚之事。月色添墨,屋内也暗了下来。
“听皇帝说,你这几日侍奉得挺好,交谈了不少。沈侍中,可对皇帝有几分了解,说来与哀家听听。”
我在向他打探消息,便于日后拉拢和控制幼帝,他微抿双唇,敏感如他,自然知晓你的心思。
“臣所知,亦是众所周知,例如皇上的即位之路。”
说起幼帝李稚,他是冷宫妃嫔所出,天资平庸,并不受先皇青睐。
但幼帝运气极佳,有个好舅舅,时任御前侍卫,半年前宫乱,他舅舅将他藏在万兽园,躲过一劫。
之后皇子死得死,流放得流放,赵墨渊便拥立他为新君。幼年且势力薄弱,自然而然就成了傀儡皇帝。
“皇上与万兽园的缘分不浅。”
“万兽园……”我咂摸着沈星沉说的话,暂且没品出什么深意来。
屋外夜莺鸣啼,已是戌时。
我放缓语气,“沈侍中,退下吧。”
少年转身,仔细将古琴收至怀中,正欲离去。
我迈步上前,“等一下。你们世家贵族的新领袖,虽然不是你,但哀家也会念及旧情,护你在宫中周全。”
我选了扶持他三叔,没有选他。
“你尚且年少,入宫不过几日,但哀家相信,再过几年你必有一番成就。”
在自己眼里,他还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年,朝堂阴谋岂能卷入他?
“微臣,谢过太后。”他转身离去,背影看上去更显清瘦。但他仍下意识地挺直脊背,珍重得抱紧怀中琴身。
他依旧是那个爱琴的少年,只是这爱变得更隐秘,也更加小心翼翼。
或许还有什么变化,是我未曾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