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半,顾先妈妈下班了。她一推开家门,钥匙轻轻地放在门口隔断上。她换了拖鞋,走进客厅里一看:“你们是在打牌吗?”
彼时,我们三人正围在客厅的空地上,三足鼎立。陈思婉趴着,顾先盘腿坐着。而他们的中点线上,横陈着一只纸箱子。纸箱子被剜开了可供我出入的口,前后通风。我的尾巴就从后头的那个口露出来,时不时摇一摇,顾先有时捉住我的尾巴,还被我呵斥:“要鱼!”请你不要使不正当手段扰乱对手!
我的牌面在我面前长长地排开,我刚推出去一对6,除去一对Q和一张碎牌,手里还剩一个J炸,一个天王炸。
今夜,本小猫大杀特杀!
“对,斗地主。”陈思婉冲着顾先妈妈晃了晃手里的牌。
顾先:“我看到你牌了,你留那么多小碎牌几个意思?”
陈思婉愤愤把牌扣在面前,不再让顾先看见。
顾先妈妈乐了,她一眼就看见被纸箱子扣住的我:“小猫怎么在纸箱子里啊?”
陈思婉解释:“这样我们就看不到她的牌了。”
顾先妈妈惊讶:“啊?不会地主是小猫吧?”
陈思婉点头:“啊,是啊。”
顾先妈妈被震撼到,她说:“那你们不是欺负小猫吗?”
我从纸箱子里艰难地退出来,为自己正名:“喵!”不要小瞧我,我很厉害的!
“才没有!姐姐刚从我手里赢走了一份薯条!”陈思婉控诉,这份薯条的背后可是她当牛做马抛弃尊严,为顾先端茶送水才艰难换来的!
顾先慌忙地“咳咳”了两声。
“什么?小猫怎么赢你啊?”越说越离谱,连顾先妈妈都好奇起来,往我们身边走。
顾先立马一抬纸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我的牌混进了牌堆里。
啊!我炸了!我的J炸!我的天王炸!我炸了!
顾先,你怎么总使不正当手段?!
顾先看到我愤怒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安抚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低声安慰:“没事没事,你肯定赢了,我请你吃冰淇淋。”
陈思婉不满:“姐……”
她被顾先瞪了一眼,反应过来,“小猫只吃我请的冰淇淋!”
顾先妈妈刚走到我们面前:“怎么?我一来你们就散伙了?”
“不打了。”顾先说,“走走走,一块儿吃麦当劳去。”
陈思婉一下午的努力终于要迎来回报,她立时跳起来,积极响应:“快走快走!”
我们四口人(在顾先妈妈眼里是三口人,一口猫)就风风火火地出发去麦当劳。家里两辆电动车齐齐出动,顾先妈妈载着陈思婉,顾先载着我。
从疫情的时候,西江就开始要求骑电动车戴头盔了,一直到现在,沿袭成日常。顾先戴着白色的头盔,时不时低下头打量我,确认我有没有端坐在踏板上,有没有被颠簸。我背靠着挡板,也仰起头看他。于是顾先每回低头,都能跟我对上视线。
他笑着,在红灯前停下来时,弯腰,帮我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毛发。顾先捧着我的脸,说:“好像一只白毛狮王哦。”
我眨了眨眼睛,志得意满道:“喵!”威风吧!
顾先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脸颊:“好看。”
陈思婉就在我们的隔壁,看着顾先摸我,不甘示弱道:“我也要摸!”
顾先“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正好绿灯亮起,顾先一拧把手,带着我风驰电掣地冲出去十多米。
“顾先!!!”妹妹的吼声穿破天际。
等把陈思婉甩到远远看不见了,顾先车头一偏,走了条小路。他说:“我小时候在这里面一户人家补课,是一对退休教师。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带着补习班上的男生去院子里做弹弓打鸟,结果把邻居家玻璃弄碎了。”
我说:“你小时候还真是作恶多端啊。”
顾先惊喜:“你又说话了!”
他停在一户人家门口,指了指那银色的大门:“就是这家。”又指指旁边那户,二楼有蓝色窗户的:“打碎玻璃的就是这家。”
我突然感觉自己是神父。顾先正在我的面前向我忏悔他的罪过。
我说:“不是要让妹妹给我讲你扶老人过马路,拾金不昧,智斗歹徒吗?怎么你自己倒给我讲打碎邻居家玻璃了?”
顾先哈哈笑起来,他把我捧起来:“不管。就要说给你听。”
我:“好好好,纵容你。”
夜风吹过来,下过雷阵雨的傍晚不算太闷热,反而有丝凉爽。我们停留的那户人家的门口种了一花坛的夜来香,此时正是花期,风一吹,空气中便都是醉人的花香。
顾先在我的话语中笑得肆意,他说:“我喜欢过夏天的夜晚!”
我应和他:“我也喜欢。”
顾先把我放下,他说:“那太好了,我要请我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吃一个冰淇淋。”
我忍不住笑了:“你就是想背着陈思婉先人一步地请我吃上呗。”
“是啊。给个机会。”顾先伸出手。
我把爪子搭上去:“批准。”
顾先于是驱车向前,只一百米的地方,有个亮堂的小公园,里头是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公园门口的正对面就开着一家小卖部。
顾先把我抱下车,小卖部橘色的灯泡灯就掌在冰柜的斜上方,灯泡下面聚集了许多飞虫,黑泱泱地扑棱着。
那小卖部的爷爷见我盯着灯泡看,问顾先:“你家猫会捉虫吗?上去帮我打几个虫子下来。”
我被这想法吓住。顾先立马把我往他身边抱了抱:“她特别怕虫。”
爷爷:“哦,那会捉老鼠吗?”
顾先摸了摸我的背:“也不会。”
爷爷困惑地皱起了眉:“那你还养猫做什么?还不如养条狗看家呢。”
顾先立马捂住了我的耳朵。
他说:“她可爱啊。她存在着就很好了。不需要再做任何事情。”
爷爷大受困扰,他说:“就是众牲(西江方言里的一种蔑称,指动物)嘛,怎么惯成这样。真搞不懂你们现在的年轻人。”
顾先说:“这不是惯,这才是正常对待。”
爷爷正要继续说话,被跳广场舞中场休息回来的奶奶一蒲扇拍在他胳膊上:“少说点话,你管别人怎么养猫养狗?”
她“诶哟”一声,伸手过来要摸我,顾先不好意思地挡了挡:“她会咬人的。”
奶奶立马就把手收了回去。她弯下腰看看我:“长得净乖哦,怎么还咬人呢。”
顾先指了指冰柜,问我:“想吃哪个?”
我扫视一圈,想说我应该哪个都吃不完。可这会儿有外人在场,门口还有几个大叔大姨在乘凉,我可不想惊世骇俗地用小猫的身体说出人话来。
不过,我在这个冰柜里发现了一款暌违已久的绿豆棒冰。就是我小时候吃的那种,两个圆棍的棒冰粘在一起,有重重的薄荷味,小时候只要五毛钱,我每次在家里的小角落里发现我爸妈落下的五毛一块钱,就拿去买它吃。
于是我点了点那棒冰。
小卖部的爷爷奶奶顿时惊呼起来,“它听得懂嗒!”“哟,聪明!”瞬间吸引了门口乘凉的大叔大姨都走过来看。
顾先把那棒冰拿出来。
“一块五。”爷爷说。
顾先就拿手机把钱扫了过去。他一手拿冰棍,一手抱着我,然后把我放在电瓶车踏板上,冰棍放进车篮里。
他这回一路开出去几百米,最后停在大马路的马路牙子边,把那棒冰拆了,一扯两半,就坐在马路牙子上,把其中一根递到我嘴边。
我用力舔了一口,舌头差点被黏在棒冰上面。
顾先被我努力挣扎的样子逗乐,等我心有余悸地把舌头从棒冰上撤回,我猛地一拍他手背:“不许笑!”
顾先点头:“不笑。”
这回我换了战术,不再用一整个舌面去贴棒冰了,小口小口地舔着。
顾先也开始吃,一口咬下来一大块,冰碴子在他的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夏夜有风吹过,带来一阵收效甚微的清凉。顾先怕热,出来这么久,他的额头脸颊已经开始大颗大颗地掉汗珠。
我说:“要不去买包纸巾?”
顾先笑了笑,他提起自己t恤的袖口,很不讲究又很利索地从脸上一抹。他的刘海有些许被掀翻,明明凌乱,却又乱得很好看。
他只张了第三次口,那截冰棍就被他消耗殆尽。他把空落落的木棍咬在嘴里,耐心地等我把冰棍舔了一小半。
我明明吃得正好,有顾先陪,有夏夜的风吹,有小时候喜欢的棒冰。可顾先突然把木棍从嘴里拿出来,他说:“你当时因为没吃到炸鸡咬我。”
我的小脑袋瓜险些没转过弯来:“嗯?”
顾先:“你咬我!”
我的脑海中突然划过这段记忆。我甚至宁愿自己没有想起来。
顾先紧跟其上:“你咬我!”
我:好了,咬你的是我,我能不知道吗?
顾先穷追不舍,一句话换了三个语气:“你咬我!”
我痛苦地回避他灼灼如炬的目光。最后不得不出面回应:“哎西。你要不还当我是只小猫咪吧。”
顾先哈哈大笑。他放过我:“好。”
这下我连冰棍也吃不下了,后退两步,舔了舔嘴巴:“好凉,吃不完了。”
顾先把剩下的冰棍一丢,划出去个抛物线,稳稳地落在路边的垃圾桶里。
“走,带顾前小猫去吃麦当劳。”他说。
等我们到麦当劳的时候,顾先妈妈和陈思婉连单都点好了,满满当当的油炸食品堆满了餐桌。
陈思婉瞪着顾先,气势汹汹地质问:“你带小猫去哪儿玩了?!”
顾先看向我,又看回陈思婉:“不告诉你的地方。”
陈思婉气得张牙舞爪:“顾先!!我生气了!!”
“气也没用。驳回。”顾先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用面纸捏住鸡块,蘸了酱,送到我嘴边。
顾先妈妈看不下去,她说:“我好奇怪,你怎么对马克思就不这样?”
“那当然不一样!”陈思婉说。
“哪儿不一样?”
顾先:“我对马克思,是纯洁的兄弟关系。”
顾先妈妈震惊:“那你对这小猫……”
“哦!”顾先哭笑不得地补充,“她比马克思娇贵,反正也就喂这几天,没准儿哪天就被人认领了呢?”
“没错!”陈思婉举手,“我可以认领吗?”
顾先凶她:“去!”
他把我轻轻放在沙发上,对妈妈说:“我去洗个手,你看着陈思婉,别饭不好好吃,偷摸着要摸猫,到时候手上都是猫毛。”
陈思婉抗议:“我不介意!”
顾先妈妈强烈反对:“那不可以!”
安置好我,顾先偷笑着站了起来。他妈妈探出身子看了我一眼,担心:“猫会不会跑了啊?”
“不会。她很聪明的。”顾先摸了摸我的脑门,把我的脑门摸出来一个独角兽似的小角。
我一抖,那小角又消失无踪影。
“小猫!你要吃什么呀?薯条吃不吃?你喜欢蘸酱的还是不蘸酱的?”顾先人刚走,陈思婉说着话就往桌子底下钻,准备越过桌子来我这边。
然后被顾先妈妈拦住腰,把她提了回去:“思婉,好好吃饭!”
“诶呀舅妈!”陈思婉气呼呼地说,“顾先就是为了不让我跟小猫接触!”
“啊,对啊。表哥做得没错啊。你摸摸猫又吃吃饭,多不卫生啊!”
“诶呀,不是这样!”小表妹急得跺脚,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恰逢顾先洗完手回来,看着无能狂怒的小表妹,没忍住笑出声:“陈思婉,怎么回事?好好吃饭!还不是为了你好。”
顾先妈妈帮腔:“是啊!为了你好!”
陈思婉气得快心梗,她倒在沙发靠背上,绝望叹息:“除非小猫喂我吃薯条,不然我的心情都不会好了。”
顾先妈拍她:“不行!好好吃饭!”
顾先坐回我的身边,拿起一根炸得金黄的薯条,在甜酸酱里一戳,送到我嘴边。
“嘁”陈思婉翻了个白眼,她说:“顾先,你那什么奇葩蘸法啊?”
我刚把薯条吃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看向她:报一丝哈,这个奇葩蘸法是姐姐的心头爱。
陈思婉不解其意,她哀嚎:“小猫,你就纵容哥哥!”
顾先竖起大拇指,对我道:“纵容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