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姑娘……我……”掌柜语无伦次。
“如果求人办事,都不坦诚,依我看,这妖怪害你生意惨淡,也算不上什么了,是吗?”
堂溪毓重新坐下,语气放缓,淡然说道:“既然钱越来越少,一家子吃不饱穿不暖,对你都无所谓,那就别谈了。道长,秋芝,我们还是走吧。”
说罢,真有起身离开之势。
掌柜大声哀求:“别走啊……我说,我说!”
“洗耳恭听。”
堂溪毓举起茶杯,云淡风轻,茶香入喉,微苦。
这是秋芝怕堂溪毓喉咙疼,专门又倒的一杯。
“这山火是……大人们,可别说是我说的啊,这是我们县令老爷准的事,因为那九峰山,据说灵气旺盛,所以山上妖怪特别多,其实我们也没见过什么妖怪,但是县令老爷发话了,说是妖怪作恶多端,马上就要占城了,让我们……让我们……一把火烧了九峰山……这些都是外地人不能听的啊……”
掌柜声音越来越小,紧张的瞟在座的脸色。
“将人做的错事按在雷公电母名头上,平日里虔诚信神,涉及利益名声了,倒是不惜去诋毁神明,混淆视听。”
堂溪毓捏着茶杯,指关节愈来愈明显,冷哼:“荒谬,竟敢烧山,蠢得可怜,山上有人家又怎办?”
“我们也半信半真,主要是他县令老爷家的确有妖怪出现,而且,天高皇帝远,这县令的话不听,来年收成被抢,就有冤无处申啊,所以我们只得……哎,你们听听就好了,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听完后,苏绎发问:“掌柜,我们来时还注意到街道有婴儿的哭声,这又是?”
“这……”
掌柜没想到一个二个提问都这么刁钻,致命。
“还能有什么羞齿的吗?”这掌柜遮遮藏藏地令她有不祥预感。
掌柜被她瞪一眼,立刻不结巴了。
“这也是个造孽的事,县令老爷说那妖怪就爱吃童男童女,所以让我们把新生的婴儿放到山沟里。然后过了几个月,县令老爷说妖怪并未减弱,干脆烧山,一把火灭了妖怪,攘除后患………”
说完,他已经不敢看他们了,自知理亏。
“所以……丢弃的都是女婴……对吧?”
秋芝心底难受,这些人一辈子难见几个妖怪,却让对妖怪的害怕,大过了丢弃怀胎十月的骨肉。
估计妖怪听了,都害怕他们。
谁能把皮都没展开的新生儿丢至荒山野岭?
“所以那些婴儿啼哭,并非是真的婴儿?”
堂溪毓话一出,气氛凝结。
掌柜焦急地不知怎么开口,怕说不吉利的会带来厄运,便怯懦小心地讲,声音弱了几分:“凡是丢了婴儿的人家,都会有这怪声,不过你放心,咱家客栈没有。”
掌柜说完后,敲木桌,以驱走厄运。
“这些都是不让说的,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啊,各位大人,我还得在这县过日子呢。”
堂溪毓撇了嘴角,“知道不是你说的。”
“道爷你可得想点法子,我这生意再不做,可就得喝西北风了,连个棺材本都没了。”
苏绎冷冷问道:“福泽县县令是谁?”
“蔡旭舒,蔡县令。”
众人上楼后,堂溪毓找到苏绎,难道严肃着问他:“道长,我们似乎要在福泽县多待些时日了。”
苏绎柔声说:“小姐不是急着找赤水芝吗?”
“我平生最恨妖怪。”
“哦?可妖怪也有好坏。”
苏绎温和地笑,如春风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使人心头一颤。
“道长似乎不想留?”堂溪毓仰头。
“姑娘多虑了。”
苏绎不自觉靠近,堂溪毓直勾勾的眼神被尽收眼底,他突兀地羞红了耳,自以为不明显地后退道:“况且我靠挂单生活,这儿可以赚一笔可观数目。”
“可你说屋内还有许多食怨怪,三百文一单,怎么不赚?”
“食怨怪以怨为食,但并无多少伤害,只不过,会带来厄运,所以还得看人,心胸不改,多少符咒也救不了。”
堂溪毓点点头。开始思索,敛笑,正声说:“蔡旭舒有问题。”
“你怎样看。”
“掌柜的说了,他召集众人,大力宣传妖怪坏处,还说他家遇见了妖怪,可见他对妖怪既害怕,又憎恨。”
堂溪毓站得累了,进了苏绎的房间坐下,突然发问:“妖怪真的爱吃童男童女吗?”
“不一定。”苏绎也进屋,“有妖食人心,有妖食人肉,有妖只吃素,自然也有妖爱童子。”
吃人肉的妖怪,她真见识过一个,此后每每想起,心如刀绞,恨意刺骨。
“蔡旭舒家的妖怪大概是碰了他的孩子,可以去找掌柜打听下他家人丁。”堂溪毓强装着平静。
“我刚刚问了,掌柜说他小儿子值舞象之年。但去年还能看见他怀孕的夫人,今年却没再见到,蔡旭舒对外说是难产。”
堂溪毓沉着声说:“他夫人的死不简单,而且这个蔡旭舒,心狠手辣之辈。”
苏绎挑挑眉,示意让她仔细说。
“他长着福泽县偏远,百姓不受教育,凭一人之言让弃婴满山,能苛刻百姓到无人敢反对放火烧山,也能借这山火之势,藏匿自己所做所为。而他,罪孽深重,罪不容诛。”
一个小县令就能做到如此地步,手段了得。
堂溪毓说话的时候,脸色像是一潭死水,带着苏绎没见过的神情,悲愤中还夹杂了些许,怜悯。
“唐姑娘。”苏绎想安慰她早点睡,别气伤身。
结果堂溪毓仿佛看出意图,抿一口茶,恢复到昔日清冷神情,眉眼舒展,“道长芳龄几何啊?”
想必是在化解压抑气氛。
苏绎撇开眼道,颇有些不自然:“刚及冠。”
“年轻有为。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堂溪毓起身往外走。
他松口气。
谁料,她刚走至门口,蓦地回头,罕见的明媚笑容。
“道长,你耳垂今日红了好几回,小心热证。”
婀娜身姿从门口消失了。
苏绎掏出铜镜,发现更红了,他又把铜镜藏起来,欲盖弥彰。
天干物燥,仅此而已,他告诉自己,他怎会对一小姑娘……
——
冷月如霜,繁星万点。
堂溪毓和秋芝住在一间厢房,因为秋芝越想越怕,非得让堂溪毓陪她睡一块儿才安心。
“小姐,你不怕吗?”秋芝躺在里面,缩了缩脖子,用被子盖严实。
舟车劳顿,堂溪毓困意上头,话说得模糊:“道长保护着,放心睡吧。”
“哦……可是道长离这也不近……”
秋芝不敢动,眼睛闭着,心却挂到嗓子眼。
人一紧张,感官瞬间变强,不安地睁眼乱瞟。
纸窗户上有树影子。
无风的夜晚,树影子突然晃动起来,发出窸窸窣窣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弯了枝干,树梢带着叶子。
也像是吃人的爪牙,胡乱搅动窗外夜色。
秋芝定睛一看,又紧张又好奇,想看清那一大坨压在树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却冥眗亡见。
“咚——”
那坨东西竟破窗而入!
堂溪毓自然被这巨大声响吵醒了,她迷糊地看窗户破洞后,借着涌进室内的月光,看清了不速之客。
而秋芝吓得都叫不出声,只是慌乱坐起身,手忙脚乱,挡在堂溪毓身前。
“好像是条狗。”堂溪毓手搭上秋芝的肩,感动的同时,示意让秋芝向后坐,她去查看一下。
秋芝都吓得有了哭腔,话音打颤:“小姐,这疯狗可能会咬人。”
所谓的疯狗,破窗而入后一直呆在原地,月光的照耀下,她们见到它好几处秃了毛,走几步,发现跛脚的。
“没事,它受伤了。”堂溪毓猜想这狗应该是闻到了包袱里的药膏。可它还能爬树,真是稀奇。
秋芝听她这样一说,还瞧见她下床拿药,便诧异地跟着。
蜡烛点燃,才发现这条黑狗居然长着牡蛎上的毛,秋芝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那狗仿佛听得懂人话,一直望着她们,安静待在原处,等待上药。
堂溪毓找出了一白瓶,专治擦伤。她蹲下身,一点点地把药膏敷在黑狗的身上,狗愣是没犬吠一下。
“小姐,这可是陈医师赠的,你平日里都舍不得用的呢。”秋芝蹲在一旁看她上药。
“这药啊,就是用来救死扶伤的。不用,反而是对这药的瞧不起。。”
秋芝点点头。
“那我来帮小姐吧,莫要劳累了。”秋芝看得出堂溪毓很困,她心疼得揽活。
“行吧,这狗算温顺,你小心点。”堂溪毓讲完,又补充:“当然,要是被咬伤了,我也能救你,别怕——我得睡了。”
然后堂溪毓放下药瓶,擦了擦指尖残存的药膏,倒头就睡。
秋芝心里还是畏惧,指腹轻柔地给它上药,害怕下手重了,这狗就咬断她脖子。
伤口蹭药,狗不但不叫唤,尾巴还翘了翘。
害怕打扰堂溪毓睡觉,秋芝蹑手蹑脚地把桌上未吃完的糕点取走,她不敢靠近那黑狗,只是摆在地上,悄声用气说道:
“你饿的话就吃哦,我们小姐要睡觉了哦,你待会儿出去声音小点哦。”
她手指着糕点,示意它吃。
狗仍旧矗立在那,不为动。
秋芝也困得打了哈欠,突然不是那么害怕了,她轻声说完“你看着办吧,但这糕点有些齁,记得自己找水吃哦。”
说完便挪步到床榻,一点点摊平自己,不愿惊动睡梦中的堂溪毓。
许久。
梦里传来一声闷重的“扑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