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蓁蓁见陆炎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连忙撩了撩挡住视线的头发,擦掉脸上的香灰后,一边拉着他坐下,一边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你先别急,先听我细细道来。”她将茶盏推了过去,“事情呢,是这样的……”
在她讲完一大堆现编的东西后,陆炎终于开口了。
“蓁蓁姐是觉得我是傻子吗?”他捧着递过来的茶盏,看着里面浮浮沉沉的茶抹,神色冷凝,“突然发现自己是神仙下凡历劫这种事,小孩子都不会上当了。”
他看向白宴茶:“师兄不会真的相信吧?”
白宴茶轻飘飘地回看他一眼:“为何不信?她能让人起死回生,那也是功德一件。”
看他态度如此淡然,陆炎怒了:“难道不是因为你害怕符仪,见他杀了人,想借此机会改掉卷宗讨好他吗?扯什么功德当借口?”
他一气之下猛地推开茶盏,飞溅的茶水四散飘逸,杯体侧翻顺着桌面滚落,砸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薛蓁蓁吓了一跳,刚蹲下去准备将碎片捡起,头顶就传来了陆炎更大声的控诉。
“暂且不说符仪还不知道你仍然活着,就算他知道你就是柳县县令,咱们也没必要自乱阵脚!”
说罢,他挥袖起身,不再打算与白宴茶争辩。
正当他快要走出门口时,白宴茶泠如寒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若是我告诉你,那位柳公子就是当今圣上呢?”
陆炎摸到门板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继而缓慢收紧。
他回过头,眸中含着一抹悲哀的光:“师兄,你现在为了说服别人,已经如此不择手段了吗?”
薛蓁蓁一听这话,来不及捡掉所有的碎片,赶紧从桌底下钻出来,却又因起的太快,磕在了桌沿上。
饶是如此,她却没有喊疼,只是用右手捂住痛处走到两人中间。
“别争了。”她将两人视线阻隔开之后,望向陆炎,“你若不相信他,咱们直接去一趟万里客栈不就成了?”
“好。”
“不行。”
两人的回答同时脱口。
陆炎皱了皱眉,挡在门口:“不能去,符仪肯定比我们更有准备,不能中了他的圈套。”
几人僵持不下,正在此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的女声。
“蓁蓁姐!”苏青挥着手跑了过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薛蓁蓁的称呼从“薛姑娘”渐渐变成了陆炎一样的“蓁蓁姐”。
陆炎看到她,神色缓和了许多,但嘴角依旧紧紧抿着,显然心中还装着事。
“你怎么来衙里了?”
苏青这才看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减缓了脚步,撩了撩鬓边的头发答道:“娥姐姐说,店里的棉花糖机坏掉了,这金贵东西只有蓁蓁姐会修,因此奴家这才跑了一趟。”
她说完这事儿后,像是又忽然想起点什么,倏地一合掌。
“哦对了!柳公子刚才也来店里了,他说住在万里客栈,每日找娥姐姐学糖画不方便,想改住在咱们店里,娥姐姐让我来问问蓁蓁姐的意见。”
陆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苏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店里的棉花糖机坏掉了……”
“不是,是下面一句。”陆炎及时打断了她的复述。
“下面一句……柳公子过来说想住在店里?”
陆炎表情变得有些难看,反复确认道:“你确定是柳公子?并且他没有受伤?”
“确定。”苏青肯定地点点头,接着望着天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依旧是一进店就找娥姐姐学糖画去了,受伤应该是没有的,毕竟点的吃食也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减少分量。”
陆炎依旧有些不敢置信,但脑中两种观点疯狂碰撞着,让他不知道该相信哪一方。
苏青看他的神色不对,隐隐约约猜到了些问题,开口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炎刚想回答“你不用为此烦心”时,苏青的下一句话彻底让他僵住了。
“不过说起受伤的人,还真有一个,就在柳公子进店后不久就跟着进来了,那人刚进店时,晚红她们几个眼睛都看直了,都争着要给他介绍店里的特色吃食呢。”
他心跳停滞了一瞬后,立马追问道:“可曾记得他长什么模样?”
苏青以为他是在吃醋,连忙摆手解释道:“奴家可没上去,就远远地看了一眼,不过说来也奇怪,总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他一般。”
陆炎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和白宴茶对上视线后,暂且忘了刚才的不快,两人几乎一起行动,准备去店里看看。
然而赶得不巧,等到了店里,哪还见得那人的身影,唯独见着一群怀春的少女。
楚晚红便是这群少女中的一个。
她正擦着桌子,抬头一见白宴茶跨过门槛,一时间不知怎么想的,竟脱口而出一句:“您不是刚走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待看清白宴茶的脸后,她顿时愣住了,赶紧收起擦桌布往前走了几步行礼。
“见过白大人。”
她一边半曲着身,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眼拙——明明两人长相并不相似,却依旧让她看瓢了眼。
这若是换了个不近人情的狗官,恐怕她今天人头都得落地了。
白宴茶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罚她,摆了摆手后说道:“不必多礼。”
陆炎显然比白宴茶更着急,还不等楚晚红道谢,就已经走上前来。
“你可还记得刚才那位客官的模样?”
楚晚红不知道他为何要问这个,不过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自然是记得的,那人长相极为出众,剑眉星目,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呢……”说到这儿,她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瞥了一眼白宴茶,“对了,就跟白大人这颗长的位置差不多。”
她这话其实描述得并不清楚,但是在场的三人脑中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同一张脸。
——正是身为焚心阁十二的、白宴茶本来的样貌。
楚晚红没发现三人微妙的表情波动,继续往下说去。
“除了样貌外,其实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他那包着绸带的右手,好像是受伤了,连奶茶杯都举不起来,全得靠他身旁的人服侍。”
她声音越说越大,再加上四人长时间在走道上站着,有些好奇的看客已经朝他们投来了关注的目光,周围已经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
薛蓁蓁连忙将其他几人拽到靠边的一张桌旁——这里有块山水屏风隔开其余人的视线,能够暂时阻绝那些看客们好奇的眼神。
四人坐下之后,白宴茶这才开口问道:“可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楚晚红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就不清楚了,奴家也只是给他端上奶茶时能够离得近些,并未和他交谈过。”
说到这儿,她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
“不过奴家听到了些‘万里客栈’‘计划’等字眼,哦对了——”
她猛的一合手:“好像还提到了薛姑娘你!”
薛蓁蓁指了指自己,确认道:“我?确定吗?”
“确定!”楚晚红点点头,认真地答道,“因为他提到你名字后,发现你并不在店里,过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听完这消息后,薛蓁蓁心中可谓是一团乱麻。
她以为,至少在符仪心中,自己应该是一个无关的路人。
这样不管是指定计划还是执行计划,她都处在相对安全的暗处。
但现在根据楚晚红所说,符仪更像是直接冲着她来的。
她不禁回想起那晚与符仪在月下的相遇——她丝毫不怀疑符仪能够当场结果了她,且那时她还不懂如何运用主角光环,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可符仪却轻易地放过了她,为什么呢?
此时,万里客栈,天字一号房内。
符仪正坐在炭盆前,一圈一圈撕扯下自己右手包扎伤口的绸布。
他身旁的女子几度想要帮他,但都被他冷漠地拒绝了。
绸布从他手上滑落,掉入炭盆中,溅起一小阵烟灰。
“那狗皇帝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可下一秒就活了过来。”符仪看着自己右手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嘴角挑起一丝阴恻恻的笑意,“你说,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旁边的女子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是动怒了,忙慌不迭地跪了下来。
“主子息怒!主子您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她不过是被念枝姐姐选中的载体傀儡罢了,说不定是借的念枝姐姐的光呢!”
“呵。”符仪冷笑了一声,拂袖坐下后,用脚尖轻蔑地抬起她的下巴,“那你的意思是,一介傀儡,反噬的力量就足以伤到我吗?”
女子连忙求饶:“奴婢错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啧。”符仪厌弃地别了她一眼,随后一脚将她踢开,“不愧是严林教出来的狗,求饶的样子和他一模一样,看着就让人恶心。”
女子战战兢兢地跪趴在地上不敢说话,尽管袖子边角都已经搭上炭盆了,依旧不敢有一点动作,生怕惹怒了眼前人。
不知道等了多久之后,她头顶传来了闷沉的声音。
“算了,起来吧。”
女子松了口气,刚想拍拍袖子上的炭灰,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只听得“唰”的一声。
一道血迹飞溅,她才刚从对面视角看到自己的手,紧接着一阵“咕噜噜”滚地的声音后,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符仪鄙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头颅,又重新坐了回去。
“一……”
“二……”
“三……”
他在心中默默数着,等待着头颅飞回身体,验证他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