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红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想给孩子好的成长环境，但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她担负不起。

    说到底，还是输给了现实。

    在母亲这个角色上，虞红能直白地承认她不如乐婉之。

    她们谈话的内容已经偏离了虞红最初找乐婉之来得目的。

    聊了很多，都是关于裴妙的。

    虞红问她：“你对新雨的未来有什么规划？”

    乐婉之回：“没有具体的，现阶段是准备高考完，送她出国留学。”

    “出国这个想法，我是在新雨上初中的时候，就有的。那时候我也问过她的意愿，她也愿意。不过后来，我考虑到她那个年纪，正是对各种新事物好奇的阶段。国外的诱惑太多，我担心孩子会学坏，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高考也是人生里浓墨重彩的一笔，缺了就不完整了，我希望她能参与。”

    只要是和新雨有关的事，乐婉之一向都能做到事无巨细，会提前设想好所有的可能性，去判断这个决定是否对孩子有益。她接受孩子的平凡，就算成不了国之栋梁，那也不能成为扰乱社会的祸害。

    “总要把孩子养好了，才能放心送出去。”

    “我想让她的眼界变得开阔一点，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

    乐婉之从来不会去规划孩子的未来，在新雨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是在给她自己做选择。

    选她喜欢的，做她热爱的，教会了她忠于自我。

    纵然养成了她随性的性子，但该有的礼貌和教养却一分也不少。

    **

    裴妙一家定居在平桦市。

    她从小生活在那，也是在那读的书。

    在机缘巧合下，乐婉之看到了容阳市对外的人才引进计划，里面有条福利：孩子可以不用户口直接入学。她萌生了念头。

    裴妙原先就读于平桦附中，初一那年，因为裴嘉远的缘故，她会受到学校老师的特殊关照，从而引来了其他学生的不满，受到了班上小朋友的排挤。

    乐婉之看到女儿哭得伤心，心里也跟着难受，就跟裴嘉远商量着想给她换个学习环境。

    裴嘉远知道女儿是因为自己受了委屈，还跟她道歉，新雨反而安慰他说：“爸爸做得是好事，没有做错，不需要道歉。”

    没有房子，没有户口，中途转学的手续很难办，裴嘉远想卖了平桦的房子，去其他城市买房，也不想女儿在学校里继续受那份不该受的委屈。

    乐婉之也同意，说：“那就从头再来。”

    他们给新雨挑选合适的学校，在尽可能不搬迁的情况下，虑到了房价和路程，最后选中了容阳市。在招生简章里，提到了市里的人才引进计划，她跟新雨说：“暂时先委屈你两年，妈妈会给你换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爸爸的地方，去上学的。”

    毕业十几年后，乐婉之重新开始学习，她报考了A大非日制的研究生，裴嘉远心疼她，又拗不过她，老老实实地做她的后勤。为了让她安心备考，他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杂活，新雨也由他全全照顾。

    备考半年，乐婉之成功上岸，又花了两年时间，毕业了。

    她获得的那张文凭，满足了容阳市的人才引进计划的条件。

    在裴妙初三那年，乐婉之给她办理好转学手续，来到了容阳市上学。

    “与其卷孩子，还不如卷父母，父母都卷完了，还需要孩子卷什么？”

    乐婉之由衷地说出了心里话，“只要她精神富足就好了……”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办公室里的所有人为之一震，他们纷纷抬起了头，无数双视线盯在乐婉之身上。

    很多时候，做父母的都在教导孩子去怎么做，却很少会反思自己该去做什么。

    如果能多站在孩子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或许能够减轻现在孩子身上所承受的教育压力吧。

    许霁月进门，听到这句话，无意中地触及心灵，反复品味，短短刹那，想了很多。

    她反问自己，有没有给儿子做过什么？

    没有。

    印象里的解彧不曾为任何事向她张过口，即便是学习，也从未让她操心过。

    是因为解彧太懂事？

    还是因为她不了解儿子，能为他做得太少，许霁月不知道。

    她看向乐婉之的背面。

    莫名地有种想认识她的冲动。

    “你好，林老师，我是解彧的妈妈，许霁月。”

    林庆阳是高二（2）班的班主任，坐在最靠近办公室门口的那张位置。

    看到她，笑脸相迎，“你好。”

    一般都是老师主动找家长谈话，很少会有家长主动约谈老师的。特别像是解彧这种好孩子，好的无话可谈。除了夸，也没有其他什么话能跟家长说得了。猜不到她的来意，让他心里没底，很慌张。

    “请问你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解彧在学校表现一直很好，你放心。”

    他干笑了两声，无形中受着她气场的压迫，此刻，偷偷挪动坐姿，正襟危坐着，等待着她的发话。

    许霁月：“先为我家儿子，跟老师你说声对不起。”

    林庆阳：“？”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只听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阿彧要拒绝S大的保送。”

    声色平静的就像是拒绝普通的邀约一样，但那可是S大啊！

    所有高中生拼进全力都想要考入的大学，放弃两字，说得太轻易了。

    “什么？”他的内心掀开了惊涛骇浪。

    好在林庆阳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平静下来，他给许霁月分析了所有的利弊。

    说到口水干涸，也要奋力劝说：“高考都是不定性的，平日里就算是成绩再好，也有可能，在考场里因为状态不好，紧张这种情绪，没发挥好，这种情况每年都有的，我也见过不少……你们要不要再去考虑，考虑，还有时间不急的。”

    “学校很好，我们也知道，但是阿彧要保送的专业，他不喜欢，他说不想花费时间在他不喜欢的事情上，我和他爸爸在家里就已经劝过他了，最后决定尊重孩子的想法。”

    林庆阳急了，“你们不能由着他胡来啊！孩子可能是意气用事，你们做家长要多多权衡利弊一下。”

    “老师，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肯定是恨铁不成钢的。他一开始跟我和他爸爸说的时候，我们也不能理解，那么好的路摆在面前，你不走，你在犹豫什么？可是，你换个角度想想。你强迫孩子去选择一个他不喜欢的专业，以后的生活都要跟它打交道，能快乐吗？”

    许霁月说：“以目前的情况来说，阿彧，他是有选择的，这不是穷途末路，也不是无路可走。他还有时间和机会去考入自己喜欢的专业。我们做家长的，不能因为自己的颜面，或者是用大人的身份，去操纵孩子的人生。”

    “未来是他自己的，路也是他自己的。”

    他有权利去选择接受或者拒绝，当父母的，尊重就好了。

    话已至此，林庆阳说再多也无用，他唇一张一阖，叹了好多口气，不会说话了。

    “……你们要不再想想？”

    许霁月坚决地摇头，拒绝溢于言表。

    既然谈话的目的已经带到，她也没有多做停留。在离开办公室前，许霁月察觉前方有道目光在看着她，她抬了头，与乐婉之的视线隔空交汇，她们彼此含笑，互相点了头，以示礼貌，看向彼此的眼神里都流露着欣赏之情。

    早在听到许霁月说拒绝S大保送资格的时候，其他人无意识地压低了谈话声。

    乐婉之也不例外，因为，放弃是需要勇气的。

    遗憾的何止是老师，家长心里的遗憾才是最大的。

    她笑了笑，“那小孩应该很优秀吧！”

    “何止是优秀，是很优秀。”虞红说，“就算他拒绝了保送，他也能裸分考入S大，问题不大。”

    许霁月是在给孩子选择，乐婉之是在给孩子创造选择，说起来，她们在这方面，还挺相像的。

    她和虞红也聊得差不多。

    给裴新雨发信息：「结束了」

    **

    梧桐树种满校园，艳阳当空，枝头的绿叶泛着锃亮的光泽。

    裴妙在露天长廊里奔跑着，光影闪烁在脸上，金色的眼镜链在光下发光。

    她在给乐婉之回消息。

    挑了张猪猪侠在挥舞双臂跑过来的表情包发过去。

    不小心在转角处撞到了人，眼镜链划过解彧的小臂，冰凉的触觉传入肌肤。

    “对不起。”

    “对不起。”

    双双同时开口，皆一愣，撞人的是她，裴妙不明白他道什么歉，她忙着去办公室找她妈，没有回头。

    女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匆匆回眸，解彧看见她系在脚踝上的红绳，亮眼，衬得脚踝洁白，嶙峋如山似得象形文字。

    刚刚，他在思考他妈问她的问题：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

    没有看路，道歉的话是条件反射的脱口而出。

    往那个方向看久了，听到他妈在喊他，转身跟了上去。

    继续思考那个被中途打断的问题。

    喜欢，喜欢——

    脑子里想到了女生脚踝上的红绳。

    他回：“没有。”

    乐婉之说的话带给了许霁月一定的影响，她想到好像从来没有给孩子做过什么，有点愧疚。

    既然孩子不说，那她就主动问吧！

    “那你想到了跟妈妈说。”

    “嗯。”

    裴妙一口气爬上四楼，还没进去，就听见她妈妈温柔的说话声，光是听声音，她都能笑起来。

    她站在门外，偷听了会墙角。

    “我一直觉得十七、十八岁的年纪，是人生中最有诗意的年纪，你现在不让她去挥毫，等以后，想去写都写不出来了。”

    “我希望她在不走歪路的情况下，在青春这个该有的年纪野蛮生长。”

    裴妙敲了敲门，蓬勃有朝气地说：“妈，你说错了，我每个年纪都是最有诗意的年纪。”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诗意。

    有诗意的不是年纪，是她。

    乐婉之看到女儿，眉眼都柔下来了。

    傲娇的表情逗乐了他们。

    “红姐，我来就接我妈妈回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