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共有十八层,层层风格迥异,却皆以奢靡作为追求。
在这儿,来访者可尽情挥霍浪费钱财,享受着灯红酒绿、穷奢极侈的肆意。
孟源一改之前跑路的滑头,在前面带路的同时还不忘尽心尽力给身后两人做介绍。
恰逢路过一个三岔路口,其中一条路多曲折,熟悉地形者若想逃跑定能得手。
看到这儿,狄非顽设身处地替人考虑道:“这路挺好,跟刚才的悬崖比不至于人一跳下去就被抓住,起码能多拐几个弯。”
孟源顿步,感受着一道注视传来,尴尬一笑,恨不得现场挖个洞把自己活埋,“小狄先生言重了,我刚才是为了给你们两位先探探路,没想跑。”
“真的?”狄非顽揶揄道。
“这不刚跳下去就被您给救上来了,怪我,扰了二位看戏的兴致。”
孟源讪笑,他作势给自己一巴掌,可手高高抬起,落下时仅听见微不可查的皮肉摩擦声。
然后爱热闹的孟桑榆看不下去了。
“哎呀,桑榆妹妹,咱们好歹同姓同宗,你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呀!”
后脑勺一疼,孟源察觉不妙,他赶忙攀着亲戚想要唤醒对方的一点良知。结果孟桑榆一听这话气炸了。
她最近受的苦可都是拜孟源所赐,眼前这呆子不说还好,一说她心底里那点儿恨劲顿时杀红了眼。
孟源也不傻,虽说不知炸点出现在了哪儿,但他长眼色会躲呀。
一来二去中,孟桑榆除了最开始的那下就没在得逞过,气得对着脚边的石头就是一阵狂踢乱踹。
见人追不上自己,孟源又故意跑到人跟前继续挑衅。
“桑榆妹妹,我在这儿好歹当了几年的主子,就算你跑个十天十夜都不一定追得上我。”
撂完狠话,果不其然收到了刀子般锋利的回视。孟源还想故技重施,哪成想前脚刚一踏出,后脚他就被狄非顽默默伸出的长腿绊得四仰八叉。
面对优劣势的瞬息万变,孟源学乖了。
“早上不是话没问完嘛,你们重新问,我重新答一下。”
“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机会?”
狄非顽神情漠然地蹲下身。
他们所在的这处位置狭隘,加之鬼城城如其名,照明之物并非普通烛火,而是神鬼怪志里常点亮阴间黄泉路独有的鬼火,放眼望去留给人的多为窒息恐怖之感。饶是如此狄非顽浑身散发的压迫感也不容忽视。
“把他杀了抛尸,还是带回店子湾半夜喂野狼?”
狄非顽征求着孟桑榆的意见,晦暗不明的视线则是死死盯着将死之人苍白的面色。
孟桑榆在后面虎视眈眈,像是真在思考。
“……不是……你把桑榆妹妹惹生气了,现在是要我付出生命代价?”
孟源震惊于自己亲耳听见的一切。
他不明白了,现在小鸳鸯吵架,他个野鸭子从中活跃气氛,闹到最后是要被斩首示众的吗?
越看狄非顽越像只装好人的大尾巴狼,孟源气鼓鼓地起身,也不顾当下自己身份尴尬,嫌弃地越过障碍,小跑到孟桑榆身边。
“桑榆妹妹,一进鬼城我都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就被那个坏人抓过去说是要帮忙哄你开心,结果呢,我对你打不还嘴,骂不还口,他顺杆就爬不说,还想把我这只同船的蚂蚱踢下船,这心思之深,用计之歹毒,你可得睁大眼睛看清了,别想我一样被人卖了还替坏人数钱!”
孟源义正言辞告起黑状,小眼神止不住往坏人身上瞟。
狄非顽眼看着计划被猪队友捅破,还句句属实,无力反驳唯有扶额反思。
下次再找店子湾的蠢货帮忙,他干脆一头撞死在猪身上得了!
“你刚不是说鬼城还有好戏开演,下一场在哪儿?”
狄非顽生硬地转换着话题。
孟源一听,再抬头一看鬼城正上方挂着的一个巨型沙漏里上层细沙即将消失完时,拍着腿大呼重头戏差点错过。
“今个月圆,刀山马上开始,再晚点就挤不进去了!”
顾不上另两人还在闹着别扭,孟源一手拉着一个直往地下冲去,目的地鬼城十八层。
……
“欢迎各位尊贵的宾客莅临现场,今日是本城一月一度的大日子,还请尽情欢呼,欣赏城主为诸位准备的大礼!”
圆台之上,带有怪面獠牙面具的男人用着话术振奋人心。
在其一声令下后,看台四周鬼火渐灭,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千百流萤越过百花琉璃笼,漫入人群。
星星点点的光亮从天上而落,极力模仿着月光的皎洁。
人山人海里,孟桑榆面前正巧有一只流萤盘旋,两两对视,柔和的绿光映着小巧的五官愈发精致。
“别碰。”
狄非顽阻止了孟桑榆的好奇心,他将人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些,不顾阻拦,皱眉挥去了欲要靠近的流萤。
“干嘛!”
孟桑榆无声做着抗议,四面皆暗,根本得不到回应,却知人就在身边便肆无忌惮地想要抓人泄愤。
然而人没拉到,她伸出去的手臂被人先一步拽住,而后跌进了一个宽大厚实的怀抱里。
耳边忽而响起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又将她惊的耳根一烫。
“不许乱跑,这儿不安全。”
狄非顽借着极佳的听力时刻注意着孟桑榆的一举一动,心知对方不满,却戒备于周身环境的不稳定,只能低声指引着怀里人自己发现。
“唔——”
尖叫声哑在喉间,孟桑榆惊讶的捂住嘴。在顺着提示望去的瞬间,她心底里那点旖旎被惊的荡然无存。
在与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人开始欢呼兴奋,撕叫呐喊着,更甚者已有人衣裳半露,随歌而舞。
而在众人之上,流萤仍在翩翩而舞。
“这就吓着了,好戏还没开场呢!”
场内嘈杂,孟源大喊着才能跟人交流,待看清两人正相拥而依后,一副八婆相调侃道,“看你这么会心疼人,好心提醒一句,等会记得捂她眼睛,没准儿事后她肯以身相许!”
狄非顽并未听清孟源具体说了什么,只看他嘴巴一张一合间,现场氛围又被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啊!”
人流涌动,声浪澎湃。
孟桑榆不幸目睹了圆台上的惊悚,转身惊声尖叫着,她用双臂死死箍住狄非顽的腰,不敢睁眼,紧咬的嘴唇还在微微发颤。
“她是谁?”
狄非顽同样被眼前景象震惊,当下脑子一片空白,开口问出的话也只是最直观的表述。
圆台上一个架空的木箱夺人眼球,可更骇人的是透过交错的木条间隙,在场众人清晰看见了一个被斩掉四肢,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人彘立于其间。
“让邓连策死在床上的娼妓呗。”
孟源平和道,他的表情在黑暗中难以窥探。
狄非顽追问,“为何要这样做?”
“这世间谁有商人重利。”孟源长叹一声,“醉仙楼楼主能将自己的过往十年如一日供万人嘲笑讥讽,又怎会放过一个陷她于不堪之地的娼妓为其赚钱的机会。”
刀山火海,鬼城十八层,不也正是通往阴曹地府之路。
孟源已经忘了自己第一次面对此情此景时的窘态,也许是长年累月下的习以为常,在一片狂欢嘶喊中,心中未有波澜的他显得格格不入。
“嗯……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喧嚣过后,鬼城归于暂时的平静,孟源四处打量,暗暗感慨着城中多年不变的奢侈,却不知看见了什么,猛然低头捂着嘴跟狄非顽打着商量。
狄非顽已经从震惊中脱离,面无表情道:“坏消息。”
孟源笑:“我吧,也在这儿干过几年,得罪了楼主被禁止入鬼城也是事实,这不好像……被人盯上。”
狄非顽:……
他咬紧牙关,护着孟桑榆的手紧了几分,明知故问道:“那该怎么办?”
“嗯……我觉得吧。”孟源故作停顿,随即大骂,“都死到临头了你们还拉着小手,趁着没被抓之前快跑呀!”
时辰已到,鬼城的第三波正戏开场,诸多打手混入人群,摸黑抓着入场的叛徒。
……
从鬼城逃脱已过了一晚,对于前一晚的经历孟桑榆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还是心惊胆战。
她在房里做足了加油打气,可刚出门就碰到了邓连策又令她腿脚发软。
“你跟我来房中聊聊。”
推开右手侧的红木扇门,邓连策率先走了进去。
孟桑榆想逃,还没转身就被屋里传来的呼声堵住了去路,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就看见主人家已经坐到了与门对立的太师椅上,严肃的神情中写满了“兴师问罪”。
“把门关上。”邓连策吩咐道。
孟桑榆倒吸一口凉气,还是照着办了,她以着从未有过的悲伤一遍遍地扫过一尘不染的地面,企图找块不硌腿的地方直接跪地求饶。
“昨日你可否在……院中看见一白衣妇人?”
邓连策说话如同山里十八弯,中间的停顿吓的孟桑榆差点直接一头撞柱只求一死。
“没有!”
孟桑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见邓连策皱起的眉头又在下一秒舒展。
“你是说几日前见过?”
孟桑榆点头如啄米。
邓连策依旧品茗,状似无意问道,“她过的可还好?”
“啊?”孟桑榆摸不着头脑。
“我真是急糊涂了,你不过与她见了一面又怎会知道。”邓连策涩声道:“她那般好,听旁人说有位上面的贵人总是邀她共赏风月,又怎会记得我这般年老色衰之人。”
他缓缓低下头,一直撑着肩膀的力卸去,整个身子无力地垂下。
孟桑榆没明白其中暗喻,她只听懂了“上面”的字面意思就听话地傻傻抬起了头,然后……不尴不尬地与偷猫在房梁上的狄非顽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