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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昏迷

    白发老叟耳朵微微一动,睁开眼认真观察。

    打量一番,又看了手相,老叟风轻云淡道:“姑娘此行注定有因无果。”

    索清月与陈静容面面相觑,拿不准话中含义,而另有心思的祝竺却产生了共鸣。

    “有因”指多年前结下的娃娃亲,暗指明面上祝家大小姐将风风光光嫁到明家。

    “无果”预示她最终不会嫁到湖州去!

    祝竺暗暗心惊,难不成真是天意,好叫她违背父命北上从军吗?

    这老头子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真有两分本事,与她的想法和打算不谋而合。既然如此,不如再试他一试,也好看看究竟灵不灵验。

    掏出一小锭银子摆到老叟面前,祝竺笑道:“老爷子,这锭银子收下吧,你再给我这两位朋友也算一算。”

    将索清月按到位置上坐好,带着商量的语气:“不如为她看看五行?”

    老叟想是有几分恃才傲物,看都不看一眼,径直戳了戳夹板上纸张。

    “写下生辰八字。”

    索清月不大信这些,当下就有几分不愿意,若不是祝竺在一旁催得紧,早就拍屁股走人了。不过临了,还是被迫写下了生辰八字。

    老叟不理会她二人那些眉眼官司,兀自啜了口葫芦中的酒液,夹起纸张随便看一眼便断言:“木生火,水克火。小姑娘,多亲近草木,往后要远离水沛之处,否则大凶啊。”

    祝竺乍舌,这老头还真有两把刷子。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祝竺最是清楚,索清月此人平日就爱侍弄草木。

    不似旁人附庸风雅,她种的是最普通又最不可或缺的农家作物。索家特地拨了一个庄子供她折腾,闲来无事便去住上十天半月,这三五年来,已收拾得郁郁葱葱。每至丰收时节,瓜、果、粟、麦都是成车成车地拉回索家。

    老叟算到这一点,已让祝竺信了一大半。

    想到还落下个陈静容,又推着上前说:“这个姑娘,就算命格。”

    老叟看了一遍手相,又细细观摩面相,感叹得啧啧作响:“命中贵人环绕,福泽绵延,好命格,好命格,只可惜...”

    陈静容不免被他带出几分好奇,追问道:“只可惜什么?”

    老叟本欲直言,见她神情一片懵懂,又想到天机不可泄露,便摇首道:“不要紧,此乃小事。”

    见这老头卖关子,索清月与陈静容也没趣儿,强拉着祝竺一同去了。

    那老头独留在摊上抚须,看着几人背影默语道:“一个男儿命,一个二婚命,还有一个死于非命,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唉...”

    祝竺在回去的路上若有所思,索清月以为她不高兴那判语,细声安慰道:“他不过是蒙人的,当个玩笑话听听吧。”

    祝竺心中暗想:“可不是玩笑话呢,这正是老天给我的指引。”

    ...

    转眼便至九月九,陈欢儿携着陈静容一同到索府赴赏菊宴。

    车马行至索府侧门,客人下车,换成两人抬的软轿,有条不紊地送进内院里去。

    今日前来赴宴的还有好些官家夫人,陈静容一概不认识,来了索府便径直找索清月。

    丫鬟引着陈静容来到索清月闺房,一路看过去,闺房形制精巧,西间作为书房,一派宽敞明亮。东梢间外边会客,以云锦为帘,遮挡其休息起居之所。

    “请陈姑娘在此稍坐,我们姑娘还在梳洗。”

    话音刚落,另一丫鬟掀开帘子,索清月从里间走出来。

    两人已是半月未见,乍一相会,倍感亲切。

    索清月拉着陈静容看她在府里的一畦菜地,种得有箛、芋、菘、韭,此外还有三株枣树,三株梨树,三株桃树,三株杏子树,方方正正地将个菜地围成园子。

    “我怕这几株树遮了阳光,特地种得里菜地远些。”

    索清月解释道。

    “你向来都是自己照料这菜地吗?”

    索清月自然地弯下腰去拔地里新长出的杂草,一边说:“府上的我天天照料,庄子上的每隔十天半个月去一回。”

    陈静容惊讶:“庄子上还有,你们府上岂不是靠你种的作物自给自足了?”

    一旁丫鬟耳聪目明,连忙接话:“不止如此呢,姑娘每年收获粮食、瓜果十石,只有少数的留在府中,其中九成都被姑娘散发给城外贫农了。”

    没想到索清月身为同知大人的千金,竟有一颗热爱农事,抚恤民生的心,着实让陈静容生出几分钦佩。

    随后索清月又教陈静容下了一会棋,两人正入神,乌夫人那边来人提醒,赏菊宴开始了。

    于是又行至后花园,有眼便知,这园子胜过瓜尔佳府上不止一星半点。

    名贵花种随处可见,尤属各类菊花最多,墨菊、绿云、帅旗、黄石公、玉壶春竞相开放、争奇斗艳。

    虽在天府之国,花园中摆设的太湖石亦不在少数,形状各异、通灵剔透,端的是效仿苏州园林之美。

    再看席面,一水儿的阳澄湖大闸蟹配绍兴黄酒。

    要知道成都身处腹地,仅把新鲜的大闸蟹运过来便须不少人力物力,就更别提其他各色珍馐所耗之财有多么巨大。

    陈静容虽然年纪不大,却也见过一些世面,知道这样的排场若非千金不能堆砌出来。索家有如此雄厚的家底,难怪姑妈一定要与之结亲。

    观席中人的神色,从乌夫人到索清月,从姑妈到客人们,竟无一人对此感到讶异,想来在成都这个地界,官家夫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排面。

    索清月拉着陈静容入座,赏菊品蟹,谈天说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祝竺今日不能与她们共度佳节,也不知此时花轿启程没有。

    陈欢儿乃是主宾,与乌夫人推杯换盏,听着众人的吹捧,好不快活。

    这时,一个丫鬟凑到主宾席对乌夫人说了两句话,席间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索清月也注意到了,向身旁递了个眼神,侍女立马接收到讯息,离开了一会。

    不过一炷香时间,侍女去而复返,压低声音说:“满城已传遍了,祝姑娘早晨忽然晕倒,现正昏迷不醒。”

    索清月大惊,追问:“那她成亲的事?”

    侍女接上话:“自然只能搁浅,湖州迎亲的都在祝府里候着消息。明家那边主事的大公子说了,为免耽误吉时,若大夫来看说没问题,等祝姑娘歇息片刻便上路。若祝姑娘身体不能支持,就推迟婚礼,待他回湖州禀报高堂再做决议。”

    索清月点点头:“明家还算知事。”

    她转过头对陈静容说:“怎么就突然晕倒了,上次咱们一起出去不是还好好的吗?”

    陈静容也犯疑惑,明明半月前祝竺还生龙活虎...

    不似小姐妹之间还会为祝竺担忧,大人那边则毫无禁忌,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大个八卦可以一块儿聊,她们怎么会轻易放过?

    因此,这次赏菊宴直至深夜才散。

    次日,祝竺仍旧昏迷不醒。

    又过了三日,明家的人回湖州。

    成都城里议论纷纷,这祝家小姐难不成得了什么怪病,明祝两家的婚事只怕也要作废吧。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索清月与陈静容也始终悬着心,但碍于祝府现在正乱着,贸然去打扰也不礼貌,所以在祝竺昏迷的第十日,两人才一同前去祝府探望。

    哪知仅仅在门口请求通报,祝竺的母亲便打发人来请她们回去,只因祝竺仍在昏迷之中,不好见客。

    两人也没有办法,面面相觑之下只好返途。

    哪知才走到街尾,一个丫鬟突然冒出来,将一封信塞到索清月手中,神神秘秘地说:“二位姑娘,这是我们姑娘留给你们的信,她请你们看完以后一定要替她保守秘密,以后江湖再见!”

    话音刚落,她便飞奔逃走。

    陈静容指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这不是祝姐姐身边的侍女吗?”

    索清月也刚反应过来,急急地拆开信封,和陈静容一块儿囫囵吞枣地读完了整篇内容。

    看完以后,两人对视无言,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死祝竺,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真的...!”

    陈静容捂住索清月的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咱们可不能让别人听到了,祝竺姐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我们也要替她收好秘密才是。”

    索清月点头称是。

    两人环顾附近无人,快速上了马车。

    陈静容压低声调:“祝姐姐胆儿怎么这么大,都怪我当时提什么花木兰,凭白叫她起了那个心思。”

    索清月感叹:“她是个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倔强性子,当时我们都被她给骗过去了。不过与其得知她生病的消息,我倒宁愿她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来,好歹生命没有危险。”

    陈静容双手合十替她祈愿:“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希望祝姐姐一切顺利。”

    两人刚才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如今方才凑在一堆细细读那篇书信。

    信上详写了祝竺是如何谋划此事。

    原来就在出阁前一晚,祝竺邀请祝天来房里与她说话,期间借机用蒙汗药将祝天放倒。她将祝天的外衣剥下,头发梳成女子的样式,然后塞进被窝中安睡。她自己则换上祝天的衣服,正大光明地走出闺房,回到祝天的房间留下两封信,一封给父母说明来龙去脉,一封留给侍女交给索、陈二人使之安心。

    第二天一大早,城门大开之时。

    趁着天色未亮,祝竺一人一剑一骑,顶着祝家大少爷祝天的名号北上从军。

    至于留在闺房的祝天,着实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晚,直到大清早被人折腾着在脸上涂涂抹抹才完全清醒,开口便是男声,吓了众人一跳。还好闺房之内皆是几个亲信,绝不会将此事外露。

    祝家父母闻讯急急赶来,又拿到了祝竺留下的信件,顿时就明白祝竺打的什么主意。此时去追已是来不及,但门外花轿正等着,他们又哪敢把祝天一个男子弄过去代嫁呢?慌忙之际,只好传出消息说祝竺昏迷,满心想着拖延此事,等到找回祝竺再说。

    但他们哪里知道,祝竺此番一去,便是数年不返。

    一年后,苦等祝竺清醒完婚无果的明家提出退婚,祝家不吵不闹,默然同意。

    又过一年,家中养病的真祝天、假祝竺因病去世,祝家二老一夜之间哭白了头。

    从此世间再无祝竺,唯有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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