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的盖子向一侧摊开,露出里头白花花的银两以及几张银票来。
在座只有舒芷菁和常桓临最为熟络,她也早把自己当成半个常家人。只见她柔柔起身走上前去,白皙的手指拿出银票。难掩喜悦娇嗔道:“这么多啊,一千两、五百两......”
五张,足足四千五百两,外加五个一百两白锭和几粒碎银,箱子里少说装有五千两。想到这里,她看向常桓临的神色越发柔情,一副我没爱错人的模样。
经舒芷菁这番清点,在场人对箱子里到底有多少银子了然于心。
“咳咳...”
舒太夫人轻声咳嗽,舒芷菁才幡然恍悟,现在可是商议重要事情的时候。她将银票放下退回到位置上,羞红着脸颊朝常桓临看去,爱慕的眼眸迟迟不移。
下人们喜上眉梢,以为舒家总算躲过劫难,纷纷感激的注视着常桓临。
常桓临的神色却和他们不同,他言语竭尽羞愧的无奈表示,各种方法都用上了,最终也只能凑得五千两白银周转,其他资金压在外面暂时收不回来,这几年常家铺子的日子同样不太好过。
听得这话,崔掌柜的眸子悠悠暗淡下去。
舒芷菁眸里泛起盈光,没曾想她的常公子竟然如此慷慨大义。此时若不是碍于长辈在场,她真想冲上去抱住常桓临,细说内心的欢喜。
可是,舒芷菁发现母亲和祖母的神色并非感动,而是一种不知如何回应、甚至掺杂几许难以启齿杂糅的情绪。
这个情绪究竟是什么?她琢磨后发现,是尴尬。
她们为何如此奇怪,有银子支援难道不是好事么?
她留意到坐在对面的野丫头正自顾自的悠闲品茶,竟全然不在意常公子的心意。
想到这舒芷菁不经有些气恼,连一文钱都拿不出的野丫头,她凭什么傲气?她舒芷清见过这么多银子吗,会有如此优秀的男子为她倾囊解围吗?
当然不会!
没等舒芷菁想太久,只听舒太夫人温和道:“常家对舒家这份心意,我万分感激。不难知眼下常家并不好过,这银子桓临你还是先拿回去吧,自家的生意要紧。”
“这...”
常桓临面色犯难。
舒芷菁身子顿时僵住,清秀的眉头微皱,眼神牢牢盯住祖母。
现在不是要想法子筹集银子,那为何要拒绝?以为这是老糊涂了作出的决定,她想让母亲出面制止,可她转头看向沈氏时,沈氏却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她越发迷惑。
舒芷清端坐着,心道:这点钱塞牙缝都不够,汇通俄国的商路利益以及德县中独一份的玉石垄断生意,才拿出五千两,怎么看都觉得常家帮忙不是成心的。
沈氏知晓银两数额后,明白常桓临这么做就是走个过场,她心生寒意,但转念自我安慰:怎么都好过那些一两银子不借的人。
“听话,啊,赶紧回去,记得替我谢谢你母亲。”见常桓临杵着不动,舒太夫人眉眼慈祥温柔提醒,看不出心底真实情绪。
话说到这份上,常桓临只好说了好些恭维祝福话,带上常乐退出屋子。
没人注意到,他俯身告退的瞬间,眼底流露一抹狡黠。
来舒家之前,他找过母亲商议。
母子俩并肩在花园漫步,常母习惯晨起后一席简约素衫在花园里聆听自然的声音,顺道打理她最爱的花林草木。
常母撒了些鱼食在池塘里,锦鲤们争相游过来抢食儿,她将食盒递给丫鬟,示意常桓临继续陪她朝前走走,“不论舒家败落消息是否属实,凭两家是姻亲关系,这个忙咱必须帮。”她话锋一转,“但要帮的合适,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常家很有钱。救急不救穷,拿多少银子是我们常家的事,但挨不挨得过去是舒家自己的事情。”
常桓临负手静听,常母剪下盆栽里一株多余枝叶,满意的拢了拢花苞,“退一万步想,假使舒家往后真的不行了,你和菁儿的婚事耗费指不定能因此节约不少。”
母子达成一致。
回屋后常母从荷包中拿出几张银票,口吻随意,“去柜子里翻找下,兴许能找到些银锭子。”
就这样,常桓临并未动用银库,从家里凑了凑零散银子轻装赶来舒家。
见未婚夫失落离去,舒芷菁顾不上礼数追了出去。
面对舒芷菁,常桓临百般殷情尽显爱护,“菁儿,无论什么困难我都和你共同面对。哪怕我常桓临来日落破,我都会将最好的留给我的菁儿。
听得深情表白,舒芷菁感动得直掉眼泪,忽而觉得也许常桓临才是世上最爱她的人。她必须好好着珍惜、牢牢抓住这份爱才行。
等常家的人走后,舒太夫人叹息道:“崔掌柜,眼下困局可还有别的应对法子?”
可她心里清楚,借不到银子,唯有依靠自家库银。
崔掌柜默不做声,半响才道:“赔付给各家丝绸铺的款银不足畏惧。怕的是存放在咱们银铺里吃息的银子被集中提走,库银必将迅速耗尽,那....”
他没说完的话是:那舒家的结局只能是财散家破。
鹂儿慌忙道:“是有好些族宗人在门口大喊着要取走银子。”
崔掌柜是舒家资历最老的员工,以他的见识以及决断能力,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
此时舒芷菁从屋外进来坐下,感受到比先前更加焦灼的氛围。
“那咱们库房现有多少银两。”舒太夫人又问。
“回老太太的话,十万两。我计算过,有十万两舒家难关可过,若东家亲自出马,旁人定会给几分薄面出借银子。可在战事混乱、生意低迷的大环境下,见不到东家人,旁人轻易不敢相借。”
他不好明说,但大家都明白。德县的东家们是担心舒禾颐万一死在外头,他们借出去的银子找谁要去。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都懂了,若直接掏银子动用库因,危机可解但舒家必然破产。
又是一阵死寂。
风吹树叶,“簌簌”声响萦绕耳边。
崔掌柜咬着牙打破沉默,“老太太,是否要提银子给付,您给拿个主意吧。”
问题总要面对的。
舒芷清抬眼看去,大家脸上沧桑的落败感凝聚,看来连崔大掌柜都放弃挣扎了。
“要是阿颐在就好了。”
舒太夫人难掩悲戚,她明白身在异地的舒禾颐,此时必定还不知晓此事。为了舒家她必须振作,于是提议,“崔掌柜,咱们先典当家中值钱物件,我有一两件首饰,你也拿出当了,好赖可以应付几个小债主。”
这话沈氏听到就不乐意了,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她趁人不注意,将袖口往下扯了扯,遮住自己手腕的镯子,“娘,我很想出一份力,可您是知道的,我哪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啊。”
她这话倒也不假,但打心里她半件首饰都不想贡献。
舒芷菁想到要把常桓临送自己的玉石首饰当掉,她就心疼肉疼。那些全是常公子对她的浓情蜜意,试问如何能舍得。若表现得过分抗拒,定会毁掉自己在祖母心中的乖巧形象。
舒芷菁稍作思考道:“祖母,库房的银子不如先付给急切的人,让人知道舒家给得起银子,压根就不缺钱。不是怕咱们没银子么,来人就给好堵上他们的嘴,若是知道咱们银库充足,指不定就不会集体登门讨要了。”
高谈阔论后,她心下暗喜,在她看来这是堪称绝妙的主意。
听得这话,舒芷清默默叹息一瞬,人蠢不要紧,上杆子献丑就是不对。
她联想现代银行破产路径,人都有从众心理,坏消息一旦传出,人们第一反应绝对是把自己的钱先拿回来,谁还会有心思观望考虑这么多。
但她不插话、不驳斥。
沈氏正暗赞女儿机警,但从老太太脸上看不到欣喜,只听得崔掌柜直接否定了这个建议。
“此法行不通。只要开了口子,上门要债的人将如洪水猛兽般,想拦都拦不住。”虽然很无力,但他还是坚持说出来,“要保舒家,必须保住银库。”
根本保不住的啊!
此时,门外来人报说,实在是拦不住六爷,此时人就在会客的前厅大吵大闹的,说再不给个说法,他可就要往后院这边来了。
舒太夫人深知老六乃是泼皮性子,这是欺负她孤儿寡母没有帮手。
众人想到六爷不达目的不罢休,善于死缠烂打没道理可讲的极端办事态度,纷纷乱作一团没了章法。
着急上火的舒太夫人呼吸不畅,她神色难受的捂住胸口,“老六啊老六 ...”
见状,舒芷清忙去帮忙抚后背顺气,关切安慰道:“祖母您别着急,身子要紧啊。”她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她很害怕,小说里舒太夫人便是因为积郁成疾离世的。
她不想失去这位慈爱的人。
沈氏不紧不慢的站起身附和道:“娘,您年纪大了,这种事干着急没用。”
“是啊是啊,祖母,这时候您可不能倒下。”舒芷菁上前几步,但刻意和舒芷清保持距离。
她这句话倒是真心的,祖母倒了剩下的事情怎么办?她从未想今天这般害怕。
从小到大,虽没有过多银子傍身,但从未因缺银子造成过困扰。
舒太夫人缓了一阵慢慢好转,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的恢复,大家悬着的心才放下。
舒芷清这才有心思回顾剧情,小说里众多要求取回存银的宗族人中,老六充当出头鸟,逼迫舒家老弱妇孺退让,拿走了自己的一万两存银,羊群效应导致后面挤兑开始。
而且,要账的场面很不愉快,他在会客厅等的不耐烦后径直冲到舒太夫人这来。
双方言语过于激烈,老六气不顺直接踢倒手边的方几,滚烫茶水烫到原主的手臂,疼得原主泪流却发不出声音的场面,像刺刀般一刀刀扎在舒太心夫人上。老六最终留下五十两给原主看大夫。
然而,舒太夫人好转带来的短暂喜悦感很快消失,在场人内心的无力感终究无法褪去。
没有银子,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舒家。瞬时发生且结束的死亡并不可怕。明知是死路,然后一点点走向死亡的过程才最折磨心神。
就在这时,舒芷清支起身子,眼眸笃定泰然,和周围一双双惊恐无助的面容形成明显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