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大楼被翻了个底朝天,别说是活人了,就是只活耗子都没人看见,看着他们收工,沉津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盛饮清不在这里。
是个好消息。
他漫无思路地想,她肯定还好好地活着,祸害遗千年,她这样还没折腾够别人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沉津走过那条被血沁过的长廊,看着没有被完全清理掉的血迹,人有些恍然。
同样的场景,周顾山在尸骸中暴声大哭,最终哭累了,他选择留在那里饮弹自杀。
现在,盛饮清也走过一条和周顾山当时一样的路,她不是周顾山,但因为自己,走上了这条本就与她无关的道路。
他错了,盛饮清什么都没做错,他承认自己是有私心,那些隐秘的他不愿意承认的心思被他的行为拉扯到阳光下,沉津好像一个小丑,自以为是地将盛饮清拉到与他同行的道路上就以为可以改变她跟他不一样的身份,心里的某个角落在糟糕地庆幸着,总有一天,盛饮清也许会归到普通人的行列中被人所接受。沉津不能不承认,从心底上,他对于盛饮清这个身份,是恐惧大于一切情感的,即便她是盛饮清。
他果然……沉津有些自嘲,不管他怎样掩饰,骨子里刻着的刻薄与冷血是改变不了的。
楼道里不见光有些阴冷,沉津径自走过,风中都好像带着血腥味,他突然觉得自己乏匮的想象力并不足以能够描述出现场的百分之一。
“老大,”刚刚离开没一会儿那跟班又跑回来了,人跑的急还没站稳,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站定前岔了气,当着沉津的面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瞪着眼憋着气胸腔一鼓一鼓的,他说,“不好了,嗝儿,刚刚那哥们嗝儿,是个异化者,我们的人刚把他带出去,还没上嗝儿,车,他突然挣脱管控咔嚓一声原地暴起,几个人都摁不住他,然后让他给跑了。”
这位哥大概是个说相声的,短短几句话他连说带比划的,拟声词欻欻地形容着现场的情况,说到最后,他目光才迟迟与沉津对视。
沉津:“……”
沉津脑瓜子好像被人横空劈了一刀裂成两半了一样,对于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几句话好半天才给出回应,沉津心想,他不应该呆在这里,早知道有今天,他就应该死在那场意外中。
“然后我们的人追过去,这人就好像长了翅膀,踩着地面蹭蹭几下就飞上了墙,我给马上报那边发了消息,他们说根本没这个人,信息是伪造的。”
“嗯……”沉津心不在焉地回应,“先别管他了,这条街上监控多,先把他的信息登记,然后将今天所有出事的异化者身份查清,连带着田织野一起追查。”
“那泰荣康那里还需要派人去守着吗?”他又问。
沉津抬眸看他,男人忐忑,有些拿不准上司的意思,“我们的人手不够,医院那边应该没问题的吧。”那些人再丧心病狂也不能在医院对他动手吧,男人对人性保持着美好的期待,这种期待跟压岁钱上交还能拿回来,信任HR上班不会加班,老师过节不能给安排作业一样,天真懵懂,尚且带着没有被毒打过的愚蠢。
“那照你说的做?”沉津反问,“我们原地祈祷他们会跟你想的一样九九六上班,干坏事到点下班,不趁人之危,你觉得行吗?”
行……他觉得要是说出口可能会被沉津爆头,“我这就去安排,一定会保证泰荣——康好好好活着的。”
泰荣康这条小命可真是够坎坷的,沉津心想,这么可劲儿的作都没事儿,现场死了那么多人,所有因他而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只有他这个风暴中心的主角目测没有外伤,简直是福星在世。
全然不知道这一切的李芝芝此刻已经没了脾气,人蜷缩在冲锋舟上看着进气多出气少,同一艘船上的男人丢给她一包饼干被她赌气丢海里了,过了半天的时间,她又后悔了,大小姐什么时候挨过饿,可惜男人不是她身边那群舔狗,上赶着要给她喂食。
李芝芝捂着干瘪的肚子,越想越觉得委屈。
“你们明明可以自己跑,为什么要带上我?”她这一路在海上颠簸倒是想明白了几分,但是最让她不理解的是,明明他们可以自己跑路,为什么要带上她这个拖油瓶。“没有导航没有充足的物资更没有蓄能装置,你们这样迟早会死在海上。”
对于她的话男人笑了一下,“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李芝芝声音尖锐,“你们的命不值钱,我的命可是值钱的。”
“照你这么说,什么都准备妥当,那你为什么不跟着方舟走呢,只要交钱,他们就能给你们安排好一切,你也不会遭遇这场狼狈的灾祸。”男人手里夹着烟,没点,这是他最后一根香烟了,点了不一会儿就没了。“大小姐,像你们这种有钱人都挺怕死的吧。”
“别说的跟你们不怕死一样。”海上风浪大,李芝芝感觉自己就像个野人一样,情况也就比当年漂流的鲁滨逊要好点,她缩了缩身子,尽力将自己缩成一团,看着狼狈又可爱。“叶荞那王八蛋,要是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定要她好看。”
“其实我们最初想绑的不是你,”男人突声开口,“我们最开始的计划是魏琢,叶姐跟你周旋只是想从你手中搞点物资,但是魏琢是我们一开始的计划,他跟你一样掌管仓库,用叶姐的话来说就是皮糙肉厚的身体扛得住,但是谁让你自己一头撞上来了呢。”
“明明是叶荞她——”
“你说叶姐背叛你,你又是什么好鸟。”男人用一种近乎嘲讽的语气开口说道,“她做事小心,你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能将物资把握的牢牢的睡觉都睁着眼,她这种蚂蚁搬家一样搞物资就算是翻个倍在仓库里也不过是一勺米和一碗米的差别,她为什么会被发现,你很清楚,因为她不小心踩在了你的雷点上,你害怕了。”
“胡说八道。”要不是位置就这么大点,李芝芝真想跳起来给他一拳堵上他的嘴,“我害怕什么,我李芝芝行得正坐得端,我什么都不怕。”
对于她坚定地仿佛能给自己洗脑的话,男人只看着她如跳梁小丑一样,他说,“大小姐,非要我给你说明白吗?你跟田织野有交易,拿供给物资饲养异化者,这样够清楚吗?还是说,你想听的再明白一点。”
李芝芝深刻继承了泰荣康血脉里的算计,甚至比泰荣康更大胆,她这一波操作就连叶荞都不得不说一句是青出于蓝了。泰荣康为了给她铺路,放开了仓库权限,李芝芝作为看守就像是老鼠看米缸,她一边提高普通居民的物资费用,试图通过提高物资费用来缩减输出量,另一方缩减的物资被她连带着原本给田织野的物资做了交易,省掉中间的各种主语谓语修饰语,简单来说就是她同时跟沉津和异化者打好了交道。
叶荞不止一次地怀疑田织野的物资用量过大且流向不明的问题,她有她的门路,没多久就从消息中提取出了一部分有用的信息,他们谁也想不到的是,源头竟然在陈斐身上。
田织野什么时候跟陈斐搭上关系的?
他们之间的交易内容是什么?
陈斐那样的人怎么能无条件信任田织野?他们的依仗是什么?
这些问题他们都有猜过,最合理的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他们实在是不敢相信。
李芝芝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反正船上就他们两个人,男人的话八九不离十了。
她说,“就算你们说的都对,那又怎样。我有什么错,我只是给不同的人供给物资罢了,我的工作就是如此,我又没有把物资直接交送到异化者手上。”
“你还真是,”男人似乎笑了一声,李芝芝仰头看他,听他说,“烂人一个。”
李芝芝也笑了,她说,“你没体验过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日子吧,你不知道有多爽,看着他们为了一袋米勾心斗角的,有意思死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走吗?走了哪能看到这样的好戏,田织野明明不乐意跟我打交道,每每为了物资不得不跟我交谈的时候,我他妈的比他还要作呕,又觉得有意思不想就这样放过他,魏琢那条不咬人的狗看似风光无限,你没见过他为了上位是怎样用那些龌龊手段的吧,我爸,泰荣康,一个集奸诈与虚伪于一体的人,他从见我第一面起就告诉我人们更喜欢一个看着人畜无害的人,所以他穿上了一层虚伪的外衣,装着热心人士,我陪在他身边看他去慰问那些孤寡老幼,当面眼泪汪汪的,出了门恨不能拿消毒液将自身来个浸入式消毒,你看,每个人都有一层虚伪的外衣,我的乐趣就是知道他们的本质然后看他们穿着外衣在我面前演戏。”
男人看她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精致的妆花的像是被洗洁精溶了一半的餐盘,油污混杂着黏乎乎的,和她这人一样。
“疯子。”男人评价,“你这个疯子。”
李芝芝对于他的说辞无所谓,更难听的她都听过,更何况是这两句不痛不痒的。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沉津就不喜欢我,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每次看到他那不搭理我的样子,我就更想将他弄到手了,可惜了,谁让我遇见叶荞那个小畜生了呢。”叶荞比那些人的高明之处在于她演技精湛,演的李芝芝都信了,李芝芝喜欢漂亮的,叶荞不是那个顶顶漂亮的,但一定是最拿捏她心思的,李芝芝可真是太喜欢她了,喜欢到可以无视沉津,无视其他人的目光将她留在身边,在叶荞织就的谎言中一点点的沦陷,然后现实当头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