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从春日里一直到现在都是好兆头。”春日里的几场雨都下得很合适宜,百姓多的是在田地里做活的,自都是高兴的,连带着朝臣们上朝也都掩不住面上的笑意,风调雨顺,换谁都是要高兴的,“陛下忙了这样久,到底也将何用的学子们都安排好了去处,现下才真正能松快几日了。”
青荣摆好茶点就要退出书房,付泠鸢将她叫住,示意她候在此处不必避讳,“哪儿就能松快了,武安王不也快到建康了么。”
她拈起两个果子,分给身边的两个丫头,青荣瞧着忍冬接了才敢接下,小心翼翼地尝上一口,只觉膳房的手艺越发出色了。她一向不会刻意去听女帝与忍冬在说什么,也一直谨记冬青告诉她的,在女帝身边侍候只要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只要足够忠心便好,余下的什么都不要紧。
她对前朝的事实在是不大擅长,即便听上两句思绪也会胡乱纷飞,实在听不大明白,只是听见她们两人说到是否要将内宫解禁之时,踟蹰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忍冬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轻声道,“你近些日子也常在内宫走动,可有什么想说的?”
自付羽汐被挪至公主府后,忍冬在内宫花了不少心思,从严整治了一批好嚼舌根的以后,各处的钉子也都静了下来,似是害怕被牵连一般,整个内宫连说话的人都少了不少,偌大内宫几乎处处都静得能听见风吹花落的声响。
付泠鸢对宁福殿的两位皇嗣依旧很十分上心,加之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事少了许多,终于也抽出空来,三不五时地令青荣去送东西,要么是吃食要么是些民间的小玩意。这丫头似乎是很喜欢孩子,听见这差事跑得总是比谁都快些,恰好忍冬实在不擅长与孩子们打交道,而后但凡是有关宁福殿的事,多半也都交到她的手中。
内宫进进出出,与住在里面的人总归是要有所接触,人人都以为她年纪小,说话便也没那么小心,说不好她能察觉出什么来,青荣垂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今岁的恩科的考题,内宫的皇夫们也是知晓的,这些日子总说着这些事,奴婢以为此时不去管内宫的事才最稳妥。”
住在内宫的这几位未必输过榜上的那些人,都是十数年寒窗苦读的,这些日子总归是要私下吵嚷一场的。这时候将内宫解禁,恐怕东宫这处不得安宁。
付泠鸢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她却又不知应当从何处开口了,搜肠刮肚想了许久才又道,“武安王抵至建康后,陛下还要分心处置与贺搂议和之事,此刻自是要清清静静地才好。”
“说得有些道理。”她微微颔首。
原本要给内宫解禁也是因着此番在任命官员之时,并不曾给前朝的那些老臣们讨到什么好处。前朝既没给甜头,内宫总归是要松一松手的,一直将人都这般关着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付泠鸢抚着手边的茶盏,想了好半晌才道,“那就叫他们都拟个议和的章程出来瞧瞧,若是有用的上的,再议解禁之事。”
……
知晓武安王从云洲启程之际,朝中对叶相域的弹劾声便少了不少,至武安王平顺如京,言官们终于停下了弹劾的章奏,相较而言,这位女王比一军主将要重要不少。
北楚特意将她入城的时辰放在清晨,进出入城门百姓最多的时候,这是付泠鸢的意思,这般喜事若不能与民同庆实在是憾事一件。建康百姓此前是见过这位女王的,今朝再见,自然是恨得牙根痒痒,好在周边有五军营的人护卫,否则恐怕是要出大事的。
付泠鸢下了早朝便去见了这位老朋友,不过也就数月的功夫,连容貌都不曾有过变化的人,忽而便从座上宾变为阶下囚,实在也是叫人唏嘘。
“许久不见,女帝比之从前憔悴不少。”
“时移世易,武安王也不如从前意气。”
两人皆不肯在口舌上落下风,却也都不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武安王这些日子也算想得明白,至少在和谈之前北楚总归是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的,而至于和谈之后,既已为族人换来喘息的余地,自己的生死便也没那样要紧了。而自己那位备受贺搂尊崇的贺搂可敦,也已在孙辈之中挑到了中意的人选,那倒是个与自己有七八分像的小丫头,虽她父亲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却不曾影响自己对她的赞赏。只消等到她长大,贺搂未必没有再起之日。
在她的设想之中,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面对付泠鸢自然也不会做小伏低,“本王累得厉害,女帝若是带着这样多的人来只为寒暄两句,便莫怪本王不敬了。”
到底也是在贺搂掌权过一段时日的,她说话倒还带着几分上位者的睥睨,很是不把付泠鸢放在眼里,与上回入京的模样实在大相径庭。
付泠鸢听出她的意思,挥手将屋内的人都打发了干净,连秦岸栖都只能在屋外候着,身边只留下忍冬一人,“武安王说话这般不留情面,便不怕孤起身离开?”
“女帝若是想走,今日便不会来,你我皆是清楚,如我这般已经被抛却的弃子,是不值得亲来一见的。”北楚要将她押回建康,无非是需要一个云洲大捷的实证,而这个实证是死是活其实并不十分要紧。至于他们为何花这样大的心思,将她平安送至建康,在她看来,不过是被规矩颜面和声名束缚的北楚多此一举罢了。
这般想法一直持续到方才她见着付泠鸢,能叫女帝亲自来见,若不是为了看笑话,便是另有他意了。她猜不到付泠鸢的所想,干脆便只等着对方先开口。她四下一瞥,寻了一处自顾自地坐下,整个人坐得甚是端直,一副整暇以待的模样。
“女帝想问什么?”
“倒也没有什么。”付泠鸢挑眉,语气也很是轻快,“问问武安王对议和一事作何感想。”
数月之前她们便议过一次,贺搂当下的退让不可谓不大,现下想想,当初若不曾松口售卖军马,云洲一战的胜负恐怕还未可知。此言一出,武安王的面色便难看了起来,她倒不后悔当初以这般退让换来贺搂的权势,只是后悔没能在军马上动些手脚,叫北楚撑了那样久。
“贺搂商人之间流传着一句话,说是北楚人的心眼比天上的星子还多,本王只是没想到,当初议和,北楚不曾拿出真心。”
付泠鸢歪着脑袋,听了这话也不恼,反倒像是赞同般地连连点头,“贺搂也不曾拿出真心,既都有算计,现下再拿出来说嘴也是很没意思。孤方才问的是,对今次议和,武安王作何感想。”
她没给武安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
“本王如今做不得贺搂的主,连稍有用些的消息都不知晓,哪里能有什么感想。如今难道不是北楚的少君在与本王的那位小王弟在商议此事么?”她捻着衣裳上的线头,眼眸低垂,连抬都懒得抬起,“多提醒你一句罢,贺搂蹊的本事大得很,你那位皇夫未必能在他手下讨得什么好。”
“此前贺搂尚有在议和之时博弈的条件,现下不过北楚的手下败将罢了,又有什么资格与我北楚谈条件。”忍冬站在一旁忍不住冷笑出声,有些话付泠鸢不便开口,她便来代劳,“武安王怕是忘了,此番议和是贺搂求来的。”
“是又如何。”她勉强用余光去睨忍冬一眼,旋即又将目光转移到自己指尖,“北楚不也点头应下了么。”
“你们北楚人就是太过看重书上写的那些东西,什么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的。”
北楚自称礼仪之邦,最是看重这些面子上的东西,无论两族征战伤亡如何惨重,只要对方求和,便不能不停战应下,这行径在他们贺搂人眼中看起来甚是好笑,若他们也这般行事,贺搂恐怕早在北境消失无踪了。不过也是好在北楚甚为看重这些,才给了他们保全自己的机会。
付泠鸢按下忍冬,不叫她在说什么,只低声问了一句,“武安王当初那般信重惟将军,难道不是因着他最重书上写得那些东西吗?”
武安王一怔,捻着线头的两指终于转握成拳。在此之前,她倒是以为叶惟域这般的军中奇才,为了家仇,也为着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也会为自己所用,只是没有想到事与愿违罢了,许久才又闻听她自嘲一声,“他看重?”
“本王救他性命,他却反咬本王一口,这怕是算不得看重。”她笑得颇为古怪,盯着付泠鸢的眼睛看了许久,“叶家如今的那位辅国将军倒是当真看重,只是他不知手刃兄长之后,还会否这般看重。”
“你早知他们兄弟有此一战,怕出什么差池,才将那位皇夫送去的罢。”
付泠鸢轻笑一声,并不将她的挑唆放在心上,今日自己想知晓的事都从她的顾左右而言他之中,猜出了个大概,“辅国将军如何就不必武安王关心了,武安王还是多想想,贺搂若归贺搂蹊掌权,族人的将来会如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