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大婚之礼与其他王孙公子相比毫不逊色,较之当初辛眉与江千峤成亲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不同的是,新郎新娘不在众人面前拜堂,有少数知道其中的内情的,不禁对此次婚宴十分唏嘘,其他人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宁国公府既然礼数周到,他们自也不能失礼,只能私下暗暗打听是如何一回事。
宁国公府中的南华院今夜悬灯结彩,少有的多了些喜庆之色,只是院中仍旧冷清,连下人都见不到几个。
江千岭和辛眉穿着大红喜服,握着红绸缓缓走进主屋。
辛眉头上盖着红盖头,只能看见脚下的路,她随着江千岭的脚步往里走,直到江千岭停下脚步,她才停下。
她听见有人在一旁喊礼词,赫然是江千峤的声音。辛眉没想到江千岭会让江千峤充当司仪,当初她与江千峤可也是拜过天地,这次江千峤倒是成了她和江千岭拜堂是为数不多的见证者了。
拜天地对于辛眉而言已是再熟悉不过的仪式,毕竟已有过两次经验,第一次是和江千岭,兜兜转转,这一次,她还是嫁给了江千岭,只不过几次成亲心情完全不同。
第一次嫁与江千岭,她怀着愧疚、害怕,但最多的还是对于未来的期待,虽然结局并不算好,她却并不后悔。
第二次和江千峤拜堂成亲时,她已清楚江千峤是女子,两人不过走个过场,当不得真。
而如今她已十分疲惫,她本想就这般平静地度过这一时刻,可她终究不甘心。连辛眉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情,最终还是和江千岭完成了成婚仪式。
拜完堂,辛眉松开红绸,红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听见江千岭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辛眉抬手扯下了红盖头,她的眼前露出喜堂的全貌来。这是南华院的主屋,平时空旷朴素的房间,如今挂着红绸,点上了红烛,多了几分人气儿。
主座上,一边坐着宁国公江岱,另一边坐的却非舞阳郡主相里归,而是清河郡主相里悠。
清河郡主眼神冰冷,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强行留在此处。辛眉掀开盖头时,宁国公正往清河郡主那边瞧,宁国公瞧她时一身英气全无,似乎犹豫着是否要给她解开穴道。
主座的侧边站的是江千峤,她的表情十分无可奈何,看向辛眉的眼神中还带着愧疚和心疼。
辛眉抬眼看向江千岭时,他正神色专注地看向她。辛眉忽然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脚吻了上去。
江千岭微微一愣,直到一颗药丸滑入他的口中,他才明白过来辛眉想要干什么,他心甘情愿地吞下毒药,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辛眉将难以喘息时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辛眉喘息着后退几步,眼中有着不解。
江千岭一点点逼近辛眉,他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他是真的在开心。
辛眉看不懂他喜从何来,戒备地问道:“你笑什么?”
江千岭神色温和,他想了想,说道:“你终于舍得对我下死手了……不对,不是我,是对这具身体,毕竟你舍不得的从来不是江千岭。”
他的嘴角有血流下,他恍若未觉,笑容反而越来越灿烂。
江千峤听懂了江千岭的言外之意,慌忙跑到江千岭身边点住了他身上的几处穴道:“哥,你中毒了。”
江千岭拨开她的手,又朝辛眉走近几步,“你终于放弃你那可笑的幻想了吗?你终于肯承认你爱的那个人从来不存在了是不是?”
辛眉因他的诘问红了眼眶,她没料到事到如今,他想的竟是这个,事到如今,他仍要教她难过。她心中又急又气,抬手挥在江千岭的脸上,将他打得侧过脸去:“江千岭,你,你简直混蛋!”
江千峤想来相劝,却被江千岭阻止。
江千岭侧目看向主座之人,清河郡主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根本不想看他一眼,宁国公则微微皱着眉,脸上并无担心之色,有的只是对江千岭这幅模样的不悦。
他看向辛眉,辛眉眼红红的,看向他的眼神气愤中含着悲伤,终于不是前几日那般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了。
江千岭此时身心俱碎,他想,这样也好,至少她的眼里有他,哪怕是恨,也比漠视要好。
如果此时死去,或许她会永远记住他的吧?
江千岭擦了擦唇边的血,朝辛眉伸出手去。
辛眉一惊,往后退去,却不想江千岭手一拂,挂在她脖子上的小银壶落在他的手上,江千岭扬起手,仰面将里面的装小药丸悉数饮如口中。
江千岭走近辛眉,神色温柔地将小银壶放回她手中。他的手覆在辛眉的手上,一时舍不得放开,直到喉中有了血腥味,他才抬眼看向辛眉的眼睛:“阿眉,你会记得我的吧?”
源源不断的血从江千岭的口中涌出,血滴落在辛眉赤红的嫁衣之上,将衣袖染成暗红色。
她痴痴地看着江千岭的脸,他的唇边染了大片血色,衬得那张苍白的面庞愈加一片死寂,可他的眼睛确是活的,江千岭漆黑如夜的眼瞳里映着她自己的脸,仿佛此时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辛眉似是呆了,这样的眼神,怎么会出现在江千岭眼中呢?
她抬手抚上江千岭的眼睛,低低喊道:“淮生……”
江千岭眼中的期待变成了不可思议,他再维持不住嘴角的笑,眼神瞬间归为死寂。他嘴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他随意地擦了擦,可怎么也擦不完。
原来他做什么都没用,一切都是徒劳。
身上的毒开始发挥药效,他再站立不住,半跪在辛眉面前。
江千岭死死地握着辛眉的手腕,他此时眼前一片血色,什么都看不到,手中握着的这点温暖就像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无论如何无法放手的东西。
终于,他连手中唯一攥着的东西也无力再握住。
江千峤接住即将倒下的江千岭,朝辛眉喊道:“辛眉,解药,把解药拿出来!”
辛眉却像没有听到江千峤的话,她愣愣地看着呕血不止的江千岭,似呆了一般,始终没有动作。
见辛眉无动于衷,江千峤将江千岭扶到椅子上,来到辛眉面前。她摇了摇辛眉的肩膀,强作镇静地道:“辛眉,你清醒点,江千岭就要死了,你真的想要看他死在你面前吗?”
辛眉似才被她的话惊醒,眼泪大颗大颗砸下,可她仍旧没有动作,她不就是想要他死的吗?
江千峤道:“辛眉,你曾经那样爱他,杀了他你会后悔的。”
辛眉终于开口道:“我爱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听到她的话,江千岭忽然仰天大笑,他此时七窍流血,笑起来更为恐怖,辛眉却始终盯着他,似乎看不够这张脸。
江千峤终于急了,她虽不赞成江千岭的做法,却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她指着堂上并不在乎江千岭性命的两人道:“辛眉,你要在他的父母面前杀了他吗?”
辛眉被“父母”二字触动看向宁国公和清河郡主,两人神色漠然,对在场之事不过冷眼旁观,但辛眉想起了江千璟,她已经杀了宁国公一个女儿了,难道还要在他面前杀了他儿子吗?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如今已长眠于家乡了吧,若是自己死在他们之前,他们应该多难过啊。
“我死了他们不会难过的,你别听阿峤的。”江千岭不知何时止了笑,他语气十分平淡,丝毫没有对于失去生命的恐惧。他的淡然让辛眉有一种错觉,死亡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种解脱。
辛眉迟疑了,她走近江千岭,动作轻柔地擦去他眼角的血:“你答应放我走,我就把解药给你。”
江千岭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你不在身边,我不如死了。”
辛眉神情复杂地看了他片刻,将解药交给了江千峤。
江千岭服下解药后,眼前的血色很快消失,朦胧中,他看见往外走的背影,跌跌撞撞地朝她追去。
辛眉拖着长裙往外走,江千岭一身是血地跟在她身后。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他想去拉住辛眉,可身上的力气还没恢复,只能勉强跟上她。
辛眉随意走着,发现自己竟来到了南山之上,她看着那个空空的大坑发了一会儿愣,随后躺了进去。
她蜷着身子侧躺在坑底,雨打在脸上凉凉的,她的心也冷了几分。
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下,辛眉忽然有点想哭,这还是她第一次胎动。
第一次,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肚子里有一个生命,但是她没有办法爱它,它应该去找一个爱它的母亲,而不是来到自己的肚子里。
辛眉闭着眼,感受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凉,有人抱住了她,源源不断的温暖进入四肢百骸,驱散了她体内的寒气。
江千岭模糊的声音伴着雨声在她耳边响起:“辛眉,你知道遇见你我有多开心吗?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母亲是泊舟的,父亲是阿峤的,阿璟是她姐姐的,师父根本不属于这个凡尘,直到我遇见你,我以为你会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如果是那样,我也想要成为你一个人的,可原来你根本不要我。你爱的是淮生,不是江千岭。阿眉,为什么?为什么我永远不能是被偏爱的那一个的?”
辛眉感觉到环在她腰间的手愈来愈紧,仿佛怕她就此消失。
她用尽力气睁开双眼。
江千岭此刻紧闭双眼,满脸的血被雨淋了个干净,露出了那张苍白俊秀的面庞,他像是克制着极大的情绪,以至于脸上微微扭曲,雨水落在他的眼角,一时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脆弱的江千岭,像是一条被人抛弃的小狗。
江千岭不会想到,他唯一一次将伤口血淋淋地撕开,会成为他和辛眉之间最后一丝希望,他的绝望受伤的脸印在辛眉的脑海中,让她之后几年总忍不住想起今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