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辛眉生产的日子越近,江千岭便越焦躁不安。
辛眉倒看不出不紧张,只不过她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时常靠在门边,眼中偶有悲戚之色。
江千岭终究担心辛眉的安全,在她临产时请来了云抚。云抚虽然不擅长接生,但她擅长救命。
听着产房中的惨叫声,江千岭急得数次想要闯进去,都被云抚一一拦下。
云抚悠悠坐着,面上并无忧色,她拉着江千岭:“你急什急,真有什么事还有我呢,坐下。”
江千岭坐立不安地等了两个时辰,好在生产过程还算顺利,辛眉的喊叫声一停止,他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辛眉脸色苍白,发梢被冷汗浸湿,倦倦地躺在床上。见江千岭进来,她眼都未抬一下,反而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江千岭以为她不舒服,赶忙将云抚叫进来。
云抚替她瞧了,道:“生产挺顺利的,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得好好养着。至于她为什么闭眼,可能是单纯不想见到你。”
江千岭似是没有听见云抚的最后一句话,他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递到辛眉跟前:“阿眉,是个女儿,你想看看她吗?”
辛眉背过身去,无声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江千岭也不敢再多说,叫乳母将孩子抱了出去。
之后一段时间,云抚常来照看辛眉,辛眉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只是眼中愁绪越来越浓,常常几天都不开说一句话。
每次江千岭把孩子抱来她都避之不见,孩子出生两个月,她都没见一眼,抱一下。
江千岭恳求道:“阿眉,你看她一眼好吗?她长得很可爱,眉眼像极了你,你只要看她一眼就一定会喜欢她的。”
辛眉默默闭上了眼睛,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会喜欢这孩子,所以一眼都不敢看。
她的无动于衷终于触怒了江千岭:“孩子已经生出来了,我再后悔也没有用,你再不愿意也没有用,辛眉,你接受事实可以吗?”
“不可以!”辛眉看向他大声吼道。
她眼眶通红,眼中蓄满了泪水,一开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不想生下她,是你逼我生的,我没有办法接受她,更没有办法爱她!”
见她落泪,江千岭也红了眼,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语气温柔地说道:“不想见就不想见吧,等你什么时候想看孩子了就跟我说,到时我将她抱来,你给她取个名字,好不好?”
辛眉别开脸,她的手覆在眼上,泪水不断从指缝溢出,压抑多天的情绪有了宣泄的出口,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一旁的云抚对江千岭道:“她刚生完孩子,情绪不稳定呢,你先出去,别再刺激她了。”
江千岭不放心辛眉,犹豫着不肯离开。
云抚一把将他推出门:“你是大夫我是大夫,磨蹭什么?”
关上门,云抚若有所思地坐在辛眉旁边等着她哭完。
忽然,云抚凑近辛眉,轻声道:“你把沈思妄给你的镯子借我几天,或许我能想办法救你出去。”
辛眉闻言停止了哭泣,泪眼朦胧地看向云抚。
……
云抚拿走银镯后有几日没来,就在辛眉差点忘了此事之时,她却出现了。云抚同她打了声招呼之后,便低头只顾喝茶,时不时还瞥辛眉一眼。
见到云抚脸上的不好意思,辛眉料想八成是失败了,她本就未报多大期望,因此也没有多大失望:“没法子就算了,日子总能过的,还是多谢你啦。”
云抚放下茶杯,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她的小孩子气让辛眉觉得十分可爱,配合地说道:“那我先听好消息吧。”
云抚嘿嘿一笑:“好消息就是——我二哥同意帮你啦。”
辛眉一怔:“那坏消息呢?”
云抚低下头为难地说道:“他说你可以离开,但孩子得留下,总得给江千岭留下点念想。”
“还有,”云抚继续道:“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沈思妄跑了,这点你可以放心。”
说起沈思妄,云抚心中甚是唏嘘,这事确实是她二哥太不做人。
“那就好。”辛眉似是松了一口气。
她许久没有说话,久到云抚以为她忘了自己的提议,或是她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云抚也能理解,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怎肯轻易割舍,却忽听辛眉道:“什么时候能走?”
“什么?”云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回道:“还没确定,我到时候再来找你。”
她心虚地想要离开,走到门口忍不住说道:“辛眉,你真舍得孩子啊?”
辛眉却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没想生这孩子,哪怕我自己能跑,也不会带走这孩子。”
云抚没想到辛眉竟真能硬得下心肠,倒是叫她刮目相看。
……
半个月后宫中宴请,江千岭自然也在其中。
江千岭离开后不久,南华院中发出几声几声轻响,片刻后是一片死寂。
辛眉被云抚带出时,高良姜已然等候在府外,除此之外,门前还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云揽正执扇坐着,见辛眉来,朝他微微点头致意。有云揽在,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帝京城。
路上,辛眉忍不住问云揽:“为什么要帮我?”
云揽想了想,将银镯抛还给她,道:“因为我对不起这银镯的主人,既然它如今在你手上,算是还她一个人情。”
辛眉看向手中古朴精美的银镯,想起木谙青说过,这东西本在沈思妄手上,可他却这般轻易给了自己。
云揽道:“还有,你杀了江千璟,算我欠你一个情。”说着,他将手中的扇子一合,丢到辛眉膝上:“将来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拿这个来寻我,不过,我不一定照做就是。”
“什么?”辛眉没听懂他的话,他与江千岭交情甚深,不懂他为何要杀江千璟。
“因为她总帮她背后之人与我为敌,若不是江千岭,我早该杀她了。我该谢谢你的,若非你杀了她,那她迟早死在我手上,到那时和江千岭翻脸的就不是你了。”
辛眉反应了好一会儿,猜测道:“你们是……政敌?”
云揽微微一笑,默认了她的话。
辛眉想起那夜江千岭在她耳边说的话,问道:“那江千璟的姐姐难道是……安阳长公主?”
云揽一挑眉:“还算聪明。”
此时马车忽停下,云揽撩起车窗的帘子往外看了眼,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云抚也跟了下去。
辛眉唤住云抚:“云姑娘,等等。”
“怎么了?”云抚转头看向辛眉。
辛眉从怀里拿出一把小银锁递给云抚:“这是木姐姐给那孩子留的东西,麻烦你替她给了吧。”
“我还以为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呢。”云抚接过银锁,转身下了车。
马车继续往前跑,辛眉听到了云抚的喊声:“你放心吧,我会替你把东西交给你孩子的。”
辛眉心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无论高良姜怎么安慰她都止不了哭泣。
忽然,一支羽箭穿透车窗射向辛眉,高良姜眼疾手快地反手握住箭身。两人向外瞧去,一群黑衣人执着弓箭围在马车周围。随着领头之人的一声令下,瞬时传来弓箭齐发的声音,两人心中正吃惊,一个声音传入车厢:“莫要乱动。”
一个人影随着声音蹿入,赫然是已经逃离的沈思妄。
果然,并无一支羽箭触碰到马车,都被另一波侍卫拦下,车外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辛眉朝外看去,有一波侍卫正在同刺客厮杀,看那些侍卫的穿着,好像是……
“是云揽的人。”沈思妄道。
辛眉看向沈思妄断了一根指头的手,哭得更凶了:“沈大哥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她怎么会蠢到真的相信云揽会帮自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又成了鱼饵了是不是?”
沈思妄拿出帕子递给辛眉,神色温柔地安慰道:“他这次应该是真的在帮你,引我出来应该只是顺便,而且,鱼也不是次次会上钩的。”
他掀开帘子,辛眉看见刺客死的死伤的伤,可打斗并未停止,她看见了另外一拨人成功阻住了云揽的侍卫,木谙青也在其中,人群中还有一个她未见过的、极为耀眼的红衣女子正与云揽打斗,云揽显然不是女子的对手。
沈思妄见状左手执刀而出,忽然回头对辛眉眨了眨眼:“对向你沈大哥这样的高手而言,少了根手指就像你少了根头发罢了。”
辛眉趴在车窗上看沈思妄的左手刀,高兴之余不禁心生羡慕之情,原来有些人的实力是她连想都想象不到的。
……
辛眉离开了。
江千岭找了辛眉半年,可惜毫无音讯,他找去江南,跑去漠北,都没有她的踪迹。
除夕,又一个雪夜,江千岭蓦地想起去年的场景,他从未有这般想念辛眉,想得快要发疯。
夜半,当江千岭莫名其妙地跑到了宣平侯府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干什么,他想,他是真的疯了。
宣平侯府的观荷亭中,沈泊桥喝得醉醺醺地趴在石桌上,清河郡主温柔地将一件斗篷盖在他身上,扶起他往亭外走。
她脚步一顿,眼前出现了江千岭的身影,经过半年的风吹雨打,他瘦了许多,也黑了不少。江千岭的眼中满是疲惫,让她觉得他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过觉了。
清河郡主垂下眼,扶着沈泊舟经过他的身边。
江千岭忽然抓住她的衣角,声音中带着恳求:“阿娘,你好好看我一眼,可以吗?”
清河郡主的脚步并未为他停留,不一会儿,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一眼……都不肯吗?”
江千岭失魂落魄地在雪中站了许久,直到一把伞在他头顶撑开,他才仿佛回过神来。
云揽道:“稀奇,你竟会主动来宣平侯府。”
他听暗卫说江千岭来了宣平侯府,觉得不大对劲,这才找来。却不想江千岭并不愿看见他,转身便走。
这次云揽没有贸然让他离开,拦在他面前道:“我知道你怪我将辛眉放走,可是她宁愿不要孩子也要离开,这样的辛眉,你真的留得住吗?”
江千岭闭了闭眼:“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想她走。”
云揽伸出手揽住他:“阿岭,人生在世不只有情爱一事。”
江千岭苦笑道:“你知道的,我对权位从无兴趣,至于其他,二哥,你没了寇灵,还有大哥和小妹,可我没了辛眉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云揽没有再叫住他。
此时两人也还不知道,今夜之语竟是一语成谶,云揽在不久的将来,失去了他身边的所有亲人,却因此给了江千岭见到了辛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