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溆带着众人前往地穴。
路上,连穹偷偷朝桥溆表示歉意——他也在队伍里,“对不起啊小桥,要不是我没控制住,你也不会被菟丝子卷走,你的身体没事吧?”
有色光下,连穹也判断不出桥溆的脸色,语气小心又迟疑。
桥溆:呃
“还好,暂时死不了,只要快点回去治疗应该没事。要不是你这一手,我们还发现不了山上还有幸存者呢。”桥溆露出程式化的笑容,客气地表示没关系。
连穹看着顶着巨大发光蘑菇,扭头看向他的蓝莹莹的笑脸: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都带着鬼畜的弧度,一时被震住了。
还是他们旁边的一位队友说话了:“小桥,你别笑了,你现在的样子有点瘆人。”
瘆人???
桥溆想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就是顶了个蘑菇吗?顶多是有点奇怪,但瘆人不至于吧,毕竟当时阿树看到她都不知道多激动呢,一点也没有吓到。
连穹打哈哈:“其实不笑还行的,笑了才奇怪。”
另一位队友补充道:“还有那大蘑菇的根系,就这样,呃,蜿蜒爬在你的头和背上,有点那种、生化危机,精神攻击了都。”
听着这些形容词,桥溆沉默了。
是有点不妙,但阿树那时一点没被吓着,还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嘶,难道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巢穴和地穴离得不远,众人没怎么说话,就到了地穴,一行人一个接一个地就都滑溜下去了。
绕过弯曲不平的小路,成片的小灯菇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沉默的光点汇聚成蓝色的海洋,如梦似幻。
哇——
众人的反应与桥溆当时如出一辙。
“啧啧,这些蘑菇真好看呀。”
“不得了,好像这些叫什么小灯菇的光雨前就会发光?这么好看,一直没被人发现真可惜。”
“要是有手机,我高低得给它拍上几张照。”
……
头顶的星似有所感:[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寂寞的造物啊。]
桥溆:“你后悔让我们挖走它们了吗?”
星:[那倒没有,只是有点感叹罢了,它们虽然没什么智慧,但聊胜于无,多多少少还是带给我过稍许慰藉的——不过终归也是些没什么用处的无用之物。]
桥溆:“至少它们很好看呀,而且它们让你有机会看到外面,还是很有用处的。”
星:[……也是。]
其实他对它们的嫌弃更多是来自于对这段漫长孤独的岁月的厌恶,即使它们并无错处,他也难以对这些他亲自创造的造物有什么真心的正面感情。
众人没有感叹多久,很快便开挖了。拿出质量超好的超大号塑料袋——功能又多又不占地方,实乃居家旅行出任务的必备之物,他们连菇带土装了一袋又一袋。
边挖,仍有人边说:“真不错,我要多挖点,带回安置点里,试试能不能种活,这么漂亮留这里没人看真是浪费了。”
“种地下城里,当节能小夜灯?好主意,那要注意着别伤着根了。”另一个人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是以粗糙大老爷们为主的搜救队也不例外,这个建议很快被众人付诸实践。
最后人手至少两大袋,满载而归。
回寨子时,寨民们看着他们这进货般提着一袋又一袋的小灯菇,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搜救队的乐呵呵地:“别纠结了,你们不是信它们嘛,现在是它们付出来保佑你们的时候了,也就是让它们挪个窝罢了。况且我们摘多点回头种安置点里,以后你们还能看到它们,不是很好吗?”
“对呀,它们的妈妈照微君都没意见,小桥,你说是吧?”
寨民们一致看向桥溆。
桥溆点了点头:“对的。虽然你们信的照微君不是神仙,不过我头顶这颗貌似是所有照微君的母亲,也算是你们……信仰的真正的照微君?总之,他跟我说了他没意见。”
寨民们面面相觑。
这几位幸存寨民最终没说什么,但一行人回到寨子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名瘦削憔悴的阿叔对搜救队打包了许多小灯菇的行为表现得极为激动:“你们这样子,是对照微君的不敬!”
对把大照微君顶走的桥溆,这位阿叔更是极其愤怒,将大部分怒火都对准了她。
“你们怎么能、怎么能把好不容易长这么大的照微君带走?祂天生天养,不应该成为人类的工具!”
见他出头,几个本来只是面色不愉但没说什么的寨民也附和上了。
搜救队的有些不知所措,但耐心地解释,尤其是被主要抵制的桥溆:“这位阿叔,我之所以带走它,是经过了他的同意的,这颗大照微君说了不愿意一朵菇呆在山里,因为山里没人跟他说话。况且我们人都走了,山里都是变异菟丝子,对照微君们的处境也很不利,本来就有很多照微君被变异菟丝子害死了,您不怕将它们继续留在这,以后会被变异菟丝子全杀了吗?”
对此,那位阿叔并不买账:“什么祂同意了,不过是你编的话,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虽然不知道之前那些菟丝子为什么要攻击照微君们,但现在你们能用照微君来防它们,也就说明菟丝子不会攻击照微君了,留照微君在山里根本不会有什么事!想诓我们?谁知道你们把照微君带回去要对它们做什么?”
“尤其是你头上的,长了不知道多少年才能长这么大的照微君,你们居然想就这么祸害掉?!”
“说得这么好听,谁知道到了那什么安置点后你们会对它们做什么!”
更有甚者,直接咒骂:“你们不敬山川神明,不得好死!”
“我看他们就是想害我们!根本不是来救我们!”
听得搜救队的心里也起了火,但还是要按捺住情绪,不能冲动与群众产生冲突,继续耐心劝导。
由那位阿叔带头的几民寨民依旧不依不饶,拒不同意。
其他寨民都看不下去了:“柳叔,现在情况不同,将照微君带去安置点,我们还可以继续供奉祂们,有什么不好?”
“对啊,政府的人好心来救我们,好不容易上的山,这么多年对我们也多有帮助,你们这样说太让人寒心了。”
柳叔依旧怒目圆睁。
盘溪寨的人虽然都信奉照微君,但每个人的信仰程度是不一样的,大部分人是合乎祖制的信法——祖宗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毕竟他们也从未见过照微君显现,再怎么看,照微君也只是看起来比较奇特的一种发光蘑菇,实际并无什么神异之处,只是在特定场景下给予了他们一些心灵寄托。他们尊重信奉照微君,却并不迷信。
而像迎青阿树这些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年轻一代,对此更是表面样子,内心其实并不大有真情实感。像柳叔这样极端的,反而是很少的。
而柳叔之所以如此愤怒,还与光雨后受的磨难有关——他的父母和妻儿,都在这段时间离世了。巨大的痛苦积聚在胸中不得排解,让他情绪愈发地不可控,对外难以保持平常心。即使是面对政府派来救援的人员,也做不到理性思考。
其他寨民也多多少少知道柳叔的情况,所以劝说时都尽量用词温和,生怕刺激到他。
众人七嘴八舌。
柳叔的激烈反对严重影响了队伍尽快下山的决定。
顶着星,成为人群中心之一的桥溆陷入思考:柳叔虽然情绪不对,但却敏锐地指出了她能力的一个缺陷——难以自证。
星虽然不慌却叨叨个不停:[怎么办呀孩子,我可不想留在这里。]
看着脸红脖子粗的柳叔,桥溆突然开口:“只要他同意了,就可以带走他对吗?”
柳叔听清了,声音一滞,道:“没错!”
“这样吧,我现场问他,如果他同意就扩大光照范围,如果不同意就收缩光照范围,如何?”桥溆将头顶的星摘下来道。
柳叔犹疑地答应了。
桥溆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捧着星道:“星,你同意我们带你和你的孩子们离开小青山吗?如果同意,就扩大光照范围,如果不同意,就收缩光照范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星周身的光晕轻轻晃动、变大,照亮了更多的空间。
[我求之不得呀。]只有桥溆听得到声音应承着她。
“哇——”
“原来可以这样啊。”
“原来我们的照微君真的……”
寨民们面上掩不住的讶异。
其他反对者纷纷偃旗息鼓,只有柳叔仍觉得哪里不对。
“柳叔你看这样没什么问题了吧?”有人问柳叔,说是问,却语气笃定。
柳叔眉头紧皱,似有不解,正要说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
“就这样吧,小柳。”
寨民们纷纷让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人群尽头。
老者面容慈祥又带着说不清的威严,披着一件图案繁复的袍子,胸前还挂着一串长长的珠串,并不是什么名贵宝石,像是某种漂亮石头。
他旁边还站着林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一步一步穿过人群来到柳叔和桥溆跟前。
柳叔欲言又止:“寨主……”
这位老者,也就是盘溪寨寨主,缓声道:“小柳,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现在并不适合闹,我们应该尽快下山,况且,这并不是对照微君的不敬。”
寨主看向桥溆手里的星,从他出现,眼睛就一直看着星。
他的双眼仿佛穿过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岁月,目光里尽是怀念和让人看不明的情愫,静静地凝视着星:“我曾见过您的,照微君殿下。”
星安静了几秒,恍然道:[原来是他,他年幼时见过我。]
寨主思绪飘远,仿佛回到年幼时那场梦境:年幼的他在某一日误入了一片蓝色的仙境里,当时的他好奇、兴奋,但更多的是害怕,是一颗硕大的发光蘑菇用一颤一颤的会呼吸的光晕安抚仓皇无措的他。年幼的他对祂说了许多话,祂虽然没有回答,但周身光晕颤动的频率却让他知道祂听到了。
那是他后来数十年人生始终不得再遇的奇妙经历,后来他寻遍山谷间,也没再见到过祂,一度让他以为那只是他做的一场美梦。
星悠悠叹了一口气,对桥溆道:“孩子,麻烦你转告他,我记得他。”
地穴有星施加的禁咒,能够阻挡活物进入其中,禁咒既隔绝了外界的伤害,又是叫他这漫长岁月寂寞的原因之一。这么多年,只有寥寥数人因缘巧合进入过地穴。
桥溆依言转告面前的老者:“他说他记得你。”
白发苍苍的老者骤然落泪,旁边的寨民们急忙围上来:“寨主你怎么了?”“寨主?寨主?”
……
后续就顺利多了,有了盘溪寨寨主的一锤定音,寨民们再没有意见,他们将小灯菇用绳子编织成网兜在身上,这样所有人都有了小灯菇的庇护,变异菟丝子不敢上前,下山的路走得比上山时轻松多了
回安置点的路上,桥溆找机会将从变异菟丝子首脑那里获得的晶核交给了林队——这次篮山镇任务的带队者是林望舒。
林望舒接过碧绿剔透的晶核,看了桥溆几秒,在桥溆觉得莫名时轻轻拍了她的肩膀,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桥溆。”
竟然获得了林队的一个夸赞。
……
毕竟受了内伤,一回到安置点,桥溆就被医护人员抬走了。
安置点的医院治疗手段主要是运用现代医疗器械及药物,在给桥溆做了拍片等一系列检查后,得出了乐观的结论:“还好,外伤不严重,主要是擦伤,很好处理,内伤严重些,内脏有损伤,不过死不了,能救,就是你要卧床修养一段时间了。”
桥溆:真好。
因为内脏有损伤有淤血,需要做手术修补排淤。医生却临时换人:“我给你找个更适合给你治疗的。”
医生匆匆出去,很快带来了另一个医生,“麻烦您了,潘主任。”
换的医生是一位年轻清秀的男子,脸上笑眯眯的。
给桥溆做检查的医生介绍道:“这是潘主任,潘主任技术精湛,而且还是位治愈系能力者——潘主任能力的原理是加快细胞修复,给你做完手术后,刚好可以给你治愈一下,可以加快你的恢复。总之,跟你的病情很对口。也是你运气好,刚好潘主任得闲。”
像桥溆这种内伤,即使开刀后吃药,等自愈也费时——搜救队太缺人了,不可能等队员修养太久,这时候就要治愈系能力者出手了。
是的,特殊能力里是有治愈系的,但这种人才太少了,如今安置点人数近九万,治愈系能力者也不过十几人,能力还有强有弱,完全不够用。
桥溆是第一次见治愈系能力者,眼前这位“潘主任”虽然笑眯眯的,却并不让人觉得亲切,反而有些突兀——医院里是生离死别最多的地方,见惯了的医护人员大多表情冷漠,即使有温和的、会安抚病人情绪的,也不是这么个笑法。
桥溆看向他胸口的工作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潘乾。
潘乾将手掌放在胸口上,微微垂首优雅地行了个绅士礼:“你好女士,请让我为你治疗。”
更奇怪了这人。
之后是数小时的手术,打了麻药的桥溆几乎没感觉到痛,但偶尔睁开眼睛看到那些各式各样反射着冷光的道具,还是让她内心瑟瑟发抖。
尼玛,受伤后治疗比受伤还恐怖。
终于缝缝补补完了,上方的潘主任宣布:“好了,手术做好了。”
半睡半醒的桥溆闻声睁开迷蒙的双眼,恐怖地看到摘下口罩的医生露出了谜之满足的表情。
桥溆:?
“接下来我用能力给你治愈下创口。”
潘乾说了声“失礼了”后便将手掌覆桥溆胸口,之后虽然仍旧笑眯眯的,却明显认真了许多。
表情终于不那么恐怖了。
没多久,桥溆感到内脏似乎舒服通畅了不少,但麻药效果没过,桥溆也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你要留院观察两天,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回家里修养了。这两天我或者刘医生会定期过来看看你的情况,你如果有什么不适也请立马告诉护士。”
“还有这两天最好吃流食,不要吃太烫的、生冷的、过硬的、刺激的食物……”
潘主任细细嘱咐了不少注意事项后,最后道:“好了,就这样了,下次见啊~”
桥溆被助手推出了手术室时,最后看到的仍是他笑眯眯的眼睛。
*
在病床上躺着的时间并不无聊,第二天,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看望桥溆,陈奶奶、纪晓源这些曾经的街坊,罗芹等来到安置点后认识的人,以及搜救队里相熟的也来了几个,甚至还有些她参与任务时带回来的幸存者,反倒有些闹腾了。
“哎哟,小溆这是遭了罪了,难不难受?这几天饮食有什么忌口不?你陈奶奶没事,来给你送餐。”陈奶奶看着她是满眼的心疼。
“没事,可能是有治愈系能力者治愈过的原因,我感觉还好。”桥溆连忙安抚陈奶奶。
对于陈奶奶说给她送餐这件事,她没有反对,一是她确实需要人照顾,医院里虽有护士,却因为病患太多照顾不过来,是不可能让护士给她送饭的,医院里的病人大多都是亲友来照顾。医院也有护工,但是比起护工,这种时候还是陈奶奶能让她安心——受伤住院的桥溆心里不可避免的会比平时脆弱一些,而对于这位自奶奶去世后一直对她照顾颇多的长辈,她内心是有些依赖的。
二是也拒绝不了,在这种事情上,陈奶奶向来不会听她的,陈奶奶是个太好的人了。况且以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也不需要这么客气。
纪晓源是和吴奶奶一起来的,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的:“小溆姐!我听人说你受伤了,你怎么受伤了?你还好吗?没问题吧?”他是下班后才有空过来的。
见他这副样子,吴奶奶连忙拉住他:“小声点,你小溆姐刚受了伤,要静养,不要闹啊,况且这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呢,注意点影响!”
纪晓源这才冷静了点。
说了几句后,见桥溆现在状况还好,纪晓源开始好奇道:“小溆姐,你给我讲讲任务的事呗,是不是特别凶险?”
对于半路被兵工厂要走,不能跟搜救队一起参与救援这件事,纪晓源始终是耿耿于怀的。
桥溆便给他讲了一些做任务时的有趣之事:“不一定凶险,只要能找准变异生物的弱点,比如说这次去了一座山上,那山上特别多变异菟丝子,比盘丝洞还盘丝洞,那些变异菟丝子怕光怕火,我不小心把火把摔地上,它们居然还知道要扑上去灭火,生怕火烧起来把它们全给烧没了……“
纪晓源听得特别认真。
罗芹带着婷婷一起过来看她,给她打包票说这两天桥清闲就继续留在她那,她会照顾好桥清闲的。
因为怕出现出任务一天回不来的情况,每次出任务前桥溆基本都会把桥清闲托给罗芹。
而盒饭和星回来时托给队里照看了。
“那就谢谢罗姐姐了,等我方便了,一定去找你玩。”桥溆笑道。
“那就约好啰,到时候你要是不来我可是要找你算账的。”罗芹叉着腰笑道。
还有柳云英、梁棠和赵骏锋等也来了,跟她聊了一会便匆匆走了。
以及一些被救助者,主要是陆禄镇的镇民,这就让桥溆有种类似“受宠若惊”的感觉了,毕竟她只是搜救队的一个普通成员而已,但他们却能记得她,说没有触动是假的。
“小桥同志,我跟你说啊,我们现在在安置点过得可舒服了,比起之前落难的日子,简直称得上是衣食无忧了。”
“对呀,我家孩子还去找了份志愿者的工作干,日子过得可充实了。”
“小梦你记得么?是蒋老婆子的女儿,之前你到我们那时浑身是伤,就是她给你包扎的嘞。小梦她呀,虽然学的是兽医,但医院太缺人,也被喊去帮忙了,你在这里看病,也不知道见没见过她,听说医院这里忙得很,医护人员都是当牲口用的……”
……
他们给桥溆讲他们到了安置点的情况,生活也都算是步入正轨了。
桥溆靠在病床上认真听着,然后眉眼弯弯地:“……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