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溆头顶着星,手上拿着强光手电筒,黑暗的丛林中被照出一条光路。
[吃……吃……吃……]
[吃……好香……]
变异菟丝子的窃窃私语传入桥溆耳中。
快到了。
!
桥溆骤然停下,龇牙咧嘴。不知道哪个器官,突然好疼。
星察觉到了不对,停下话头,关切道:[孩子你怎么了?]
桥溆摇摇头:“没事,突然有点不舒服,缓缓就好了。”
星在大呼小叫,着急地:[真的么?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不对——]
桥溆眼前发黑,充耳不闻。
好一会后,那股强烈的刺痛才退去。
桥溆抚着胸口,长吐一口气。
桥溆意识到自己的伤好像比自己想象中更重些。因队友那气功震荡受了内伤,之后被变异菟丝子捆着、一路颠簸碰撞,之后解决变异菟丝子首脑时被疯狂攻击,掉进地洞时的一摔,这一路她几乎都没个停歇,伤势越来越重。
必须得尽快接受治疗。相比起那些外伤,不可知的内伤更让人惶然。
虽然身上一直不太舒服,桥溆一直没当回事,既是没空也是没用,刚才那突然一痛,警醒了她。
桥溆有些走神地想,她的内伤很严重么,她会死么?她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对此毫无经验。
一种切身的惶然袭来。
想起无数死于这场浩大劫难中的人,命运的潮汐席卷而来,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桥溆是幸运的,但不一定会永远幸运,未来任何一刻她死去,都是可能的。
死亡。
一直以来,桥溆因为有空间和空间里的物资,因为提前预知,早有准备,总隐隐有种局外人的自信,仿佛这场灾难与她无关。现在,这种自信被打破了。
……
缓了好一会后,桥溆重新抬脚。
她走进了一个像虫巢的地方。
触目所及全是菟丝子,纠缠在巨树之间,天上也是,地上也是,在电筒光的照射下,像蛇一样细细簌簌地四处游走。树枝上吊着一个个菟丝子裹成的“茧”,那些“茧”形状大小不一,最小的才足球大小,最大的足有鸡笼大。
桥溆很容易便能猜到那些“茧”都是变异菟丝子捉回来的猎物。
“喂,有活人吗?”桥溆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巢穴里。
一时无人回答,桥溆脚步轻移,往深处走去。
黑暗中,阿树突然息声,竖起耳朵。
章令崤感觉不对,小声问道:“怎么了?”
“有人来了。”阿树凝神倾听。
细细簌簌
咔嚓、咔嚓——
越来越近了。
尽管桥溆尽量放轻脚步,脚落在落叶上,依然发出清晰的破碎声,在阴森可怖的巢穴中十分明显。
桥溆没有尝试剖开那些“茧”查看里面的情况,而是径直往前走。很快,她见到了第一个人形的“茧”。
高大的茧被高高吊起来,底端离地有一米多,孤零零的。
桥溆立马上前查看,想扒开点菟丝子,才靠近,便隐隐闻到一股腐臭味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茧里透出来。
[里面的人死了哦。]头顶的星说。
桥溆退后一步,俯身一拜,同时心里默哀。
等回头再来安葬您。
心里说完,桥溆越过它,继续寻找幸存者。
越往里走,桥溆见到了越多沉默的人形茧,她的表情也愈发沉郁。
即使自参加任务后已经见多了死亡,每次见到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大约是物伤其类吧。
星见此,唱起了歌:[小溪在唱歌,阳光在跳舞,小蘑菇们拿着指挥棒,世界由此前进……]
物竞天择,这个世界既然选择了进化,那洗牌重组是必然的,在新的平衡到来前,死亡会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即使是人类也不能例外。
这孩子若总是难过,怎么难过的过来呢。
然而如何能不难过呢,桥溆听着只有她能听到的歌声想。
……
桥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章令崤的,炽白电筒光下,面前的茧上面露出一张憔悴却不掩清逸的脸,线条流畅的丹凤眼正撑得圆圆的呆呆地望向她。
章令崤: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哪里来的蘑菇人?
桥溆:噢,一个活着的有点可爱的男生。
两人对视了几秒没说话。
桥溆清了下嗓子,正要开口:“你好……”
被打断了。
“呜呜哇哇,是照微君殿下吗?是照微君您亲自来救我们了吗?”打断她的声音极其激动,甚至颤抖着声线。
循声望去,原来另一棵巨树后面还有一个幸存者。
但对于其话内容,桥溆表示:?
在阿树视角里,就是一个顶着一颗硕大发光蘑菇的、浑身沐浴在幽蓝光团里的、面容柔美神情悲悯的女性,穿过重重树影和数不尽的菟丝子,突然来到他们面前。
如同神降般。
章令崤尚且惊异于人顶着蘑菇的奇怪形象,而在信奉照微君的盘溪寨寨民阿树眼里,这个顶着巨大发光蘑菇的人就是照微君的化身,是祂亲自降临来救赎他们了。
阿树喜极而泣,激动地向照微君倾诉委屈:“呜呜哇哇,您都不知道我们最近过的是什么日子,好多人都被作怪的植物、尤其是菟丝子,害死了,我还以为我也要死了,呜呜呜……没想到殿下您来救我们了……”
“呜呜呜,我以前心里还对您有过不敬,我简直是大错特错!我以后一定要每天都最虔诚地拜您……”
阿树像个开水壶一样咕噜咕噜地大冒苦水。
桥溆完全找不到机会插话,始终保持着懵逼的表情。
倒是星在叹气:[哎呀呀这孩子,现在的我可保佑不了你们,拜我是拜错啦。]
桥溆:……
好一会后,阿树才停下话头纯哭,桥溆立马弱弱道:“那个,我叫桥溆,是政府组织的搜救队的成员,并不是照微君降世。”
章令崤恍然大悟,外面果然也不正常了。
阿树愣住。
桥溆于是重复了一次。
阿树继续愣。
桥溆于是决定先将他们从菟丝子里解救出来,她拿出大剪刀上前。
“我先把你们的束缚解开啊。”
她先剪章令崤的,再剪阿树的。被星的光照过的变异菟丝子跟死了差不多,就这样,因为数量太多,她也剪了好一会。
章令崤一被解开束缚,落到实地上,便腼腆地道了句“谢谢”。
桥溆看了他一眼,他的丹凤眼偏圆,此时带着笑意很认真地看着她,莫名给她一种羞涩的感觉。桥溆回他:“不用,这是我的义务。”
章令崤跟桥溆说:“我叫章令崤,他叫阿树,除了我们两个,这里还有三个人活着。”
阿树终于不愣了,百思不得其解后发问:“你说你不是照微君殿下,那为什么你会顶着这么大一尊照微君呢?”
桥溆淡定回道:“哦,我在一个地穴里碰到了他,他说一朵菇不高兴,就跟我出来了。”
“啊?”看阿树的表情,他似乎更加不解了,“所以,您是——照微君使者?”
桥溆一边给他咔嚓菟丝子,一边说:“非也,或许你认识迎青和小祈?我在篮山镇边上碰到了他们……”
阿树兴冲冲地打断:“我明白了,一定是迎青哥他们成功了,是迎青哥叫你们来的对不对?”
随后又一脸失望地:“所以你真的不是照微君。”
桥溆:“对的。迎青和鹿唯带着搜救队上了山,我是不小心掉了队,现在大部队应该就在盘溪寨。不过我已经发射了信号弹,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找我们,现在我们先把这里还活着的人都解绑了。”
桥溆扭头对章令崤道:“对了,你靠我近点,不要离开蓝光范围,蓝光能克制变异菟丝子。”
章令崤点头,他本来就在蓝光范围里,紧紧跟着桥溆。
随着又一刀落下,阿树身上的变异菟丝子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阿树双手一撑,变异菟丝子彻底失去束缚作用,簌簌往下掉。
阿树开心地当场做了几个伸展运动,被绑了这么久,身体都麻了,终于能活动了!
三人一起使劲,很快把剩下三人也都解绑了。
阿树突然竖起耳朵,道:“有人来了。”
桥溆、章令崤和被摇醒的欢姐、阿奇立马安静。
果不其然,很快几道声音声音在林子里响起。
——是救援队的人,桥溆和他们顺利会面。
“小桥,你在这里呀,强子还说你在还前面呢。”
“你这边找到了五个人?我们这边也找到了四个还有气息的。”
……
两方交换信息,桥溆粗略地讲述了她被拖走后的经历。
这里是变异菟丝子处理和消化猎物的地方,它们会把猎物抓回来绑在这里,慢慢吸收营养。
被抓走的还活着的人会被菟丝子吊在这里吸收养分,先是慢慢没有精神,然后会一睡不醒、身体消瘦,直到被吸成一个人干。可能是为了吃口新鲜的,在猎物断气前,变异菟丝子会将猎物的口鼻露出来,直到其彻底断气才从头到脚完全包起来,这才让他们有机会等到救援。
在幸存的九人里,阿树和章令崤是几小时前一起被抓来的,欢姐和莫奇是两天前,白阿叔是四天前被抓的,已经很虚弱了,摇都摇不醒,剩下四人更是气息微弱,都要尽快带回去救治。
“小桥你这个发光蘑菇真不错,比手电筒好用多了。”
“就是光照范围不够大,不能把我们都装进去。”
听到这,桥溆陷入沉思,问星:“星,你的亮度还能增大吗?”
[能呀。]
说着,星的光照范围又增大了一些,队友们对此直呼神奇。
但还是不够,只是目前这里的人倒是够了,但加上寨子那边的人就不够了。
要不,将地穴里的小灯菇也都带上?
桥溆立马和星商量。
星无所谓:[可以啊,你想带走就带走嘛,用来干啥都行,我无所谓,只要别搞我就行了。]
于是桥溆和队友商量去将地穴里的小灯菇都摘来挂身上,队友们自然没有意见,阿树则在旁边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在此之前,他们先去把这里的遇难者都就地焚烧了——这是搜救队的惯例,防止出现瘟疫,也能保全遇难者生前的尊严,不让他们死后尸体还被变异生物啃咬。
对此,盘溪寨寨民沉默后同意了,欢姐说:“也好,火烧了总好过因为没有棺木埋在地下被虫蚁噬咬。现在的情况,我们也没时间给他们做棺木了,火烧好歹比之前我们以为的葬身怪物之腹,死无全尸好多了。”
调研队的章令崤就更没意见了,他本就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新时代青年,认为火葬是再好不过的了,走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他不幸遇难的同学师长自然也如此。
将那些尸体从茧里剖出来时,很多已经被消化得残破不堪了,他们将这些残破腐臭的尸体堆在一起,加上捡来的枯枝落叶,点燃了火。
随着熊熊火光升起,遇难者生前的一切怨愤、不甘,遗憾都将归于尘土。
火光跳跃,映照着生者无言的面庞。
他们的至亲,已永远离开。
……
留下两名队员和全部获救者看着火势,其余人前往地穴摘蘑菇。这里火很大,变异菟丝子不敢靠近,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