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来去匆忙,没来得及细看。
此时踏入香殿,黎礼才发现里面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古韵盎然。
镀金佛祖庄严宝相,立于莲花台上,双目半阖,慈悯地俯瞰着大殿。
黎礼过明火点了香,座下香炉已经密密麻麻插满了香,她找了个角落,将香挤进去。
刚要双手合十,听到“咚”一声。
她睁开一只眼觑去,发现盛鉴十分自然地在蒲草垫上跪下来。
黎礼有些懵,要跪吗......
接着,她左边的陌生大叔也毫不犹豫屈膝跪下。
黎礼左右顾视,一排人全矮下去,就自己异军突起,只好也跟着跪下去。
许完愿,又听到“砰砰砰”几声。
大叔虔诚伏地,连续重磕了好几个响头,直起腰时额头已然高高肿起。
与此同时,盛鉴也低伏下身。
黎礼滞了两秒,跟着趴下去,双手勉强撑着身体,额头轻触地面,凉意激得脑袋一麻。
大叔突然长叹,口中念念有词,跪爬到台上,抱着佛脚痛哭流涕,嘴里含糊嚷嚷着话。
“......”
黎礼站起来,在衣服上擦擦手,同样朝座台走去。
没走几步,后衣领倏然被一股力道扯住。
徐昼然觉得好笑:“这你也要学?”
黎礼挣扎:“我就是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他人苦难有什么好听的,走了。”
黎礼被拉出殿外,东门通敞,一株古槐盘在外面,树冠上系着红色祈福带,随风招摇。
到了树下徐昼然才松开手:“你许了什么愿?”
黎礼回望,答非所问:“盛鉴还没出来。”
徐昼然说:“他来之前背了段八百字的经文,要默念完才会起来。”
黎礼这才注意到徐昼然手里还拿着未引燃的香:“你的香怎么还没供上去?”
徐昼然低头看眼香,顿了顿:“顶头湿了,点不着。”
黎礼指着树后一栋精致楼阁:“没事,那里有卖。”
徐昼然:“我没带钱。”
黎礼:“我带了。”
徐昼然:“我这个人不喜欢欠钱。”
黎礼:“算我送你的。”
“还不喜欢欠人情。”
黎礼:“......”
这个人怎么这么难搞。
徐昼然突然转移话题:“你还没说许了什么愿。”
黎礼叹了口气,用手捂住被风吹得僵冷的脸:“还能许什么,希望佛祖保佑我期末考试顺利,成绩不要太难看。”
“仅是这样,”徐昼然靠在树干上,嘴唇勾起浅显的弧度,“你跪佛祖——”
“不如跪我。”
黎礼:“......”
不过。
好像。
也不是不行。
她靠得近些,一直近到两人呼吸声都可闻见,悄声说:“其实我还许了第二个愿望。”
“希望我能和我的心上人,两情相悦。”
长风穿堂,红丝带上悬着铃铛,丁零作响。冬日阳光似细雨,从树荫间淅沥落下,黎礼仰起脸,睫毛和瞳孔皆沾着光,声线前所未有的清软。
“徐昼然,你能帮我实现哪一个?”
徐昼然原本闲散抵树的背脊挺直了些,眼睛恰好落入一片阴影中,眸色浸入昏暗。
他垂首,过了好久才开口:“如果我——”
“原来你们在这啊,我还跑前门去找了。”盛鉴气喘吁吁跑来,抬头看枝繁叶茂的槐树,“哇,这里居然还有祈福树。”
他问:“我们要不要也挂一个?”
黎礼来了兴趣:“好啊。”
徐昼然:“八百字的经念完了?”
盛鉴:“是啊。”
“这么快?”
这是在惊叹他记忆力好?
盛鉴不由挺了挺胸膛:“我背东西挺快的,八百字也还好,甚至八千字都不在话下。”
“那你怎么不背八千字的。”
盛鉴:“......”
徐昼然:“你心不够诚。”
挂祈福带需要收香火钱,几人走入卖香烛的楼阁中。
穿着盘扣灰袍的工作人员起身相迎,介绍说有固定祈语和手写两种,手写价格要贵一点。
说着从柜台拿出一捆崭新的红布条给他们看。
上面印着鎏金大字,都是些“前程似锦”、“心想事成”、“家庭美满”之类的笼统吉祥话。
盛鉴挑来挑去,觉得太假大空,踟躇半晌:“不然还是手写吧,黎礼你觉得呢?”
黎礼没有意见,就是怕徐昼然有意见。
因为他没带钱。
“那好,就选手写了。”盛鉴转头看向徐昼然,“香火钱我先帮你出了。”
徐昼然接过灰袍工作人员递来的笔墨,在一边木桌坐下,展开布条:“嗯。”
黎礼抿了抿唇。
就是不想欠她钱和人情是吧。
盛鉴学过三年毛笔书法,写出来的字笔锋凌厉,结构漂亮。他很满意,晾干墨痕的间隙,朝隔壁小木桌看去。
黎礼手肘遮了遮:“还没写好,不能偷看。”
盛鉴转头去看徐昼然,见他布条还是一片空白:“你怎么不写?”
徐昼然抱着胸:“再等等。”
盛鉴莫名其妙,刚想问难道写这个还要讲究良辰吉日吗,突然听到一声叹息。
黎礼搁下毛笔,凝睇着被几乎被墨水染黑的布条发愁:“一百块就这么没了。”
字也写得糊成一团,根本辨不出来笔画。
毛笔真的太难掌控了。
长吁短叹完,黎礼目光瞟过去:“徐昼然,你是不是还没开始写?”
“没想好。”
“哦,你慢慢想。”黎礼顿了顿,“动笔时顺便把我的愿望也加进去。”
徐昼然抬眉看来,虽然唇角勾着浅薄笑意,但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没有自己的祈福条吗”。
那的确没有了。
黎礼把“黑布条”往笔筒后面藏了藏:“我是觉得,像你这种生来什么都有的人,先天就受运气眷顾。你来替我写的话,或许能有双倍好运buff加持。”
“可以是可以,”徐昼然提起笔蘸墨,慢慢说,“但我不能白被你占便宜。”
盛鉴说:“那写我条上吧,地方还有余裕,我用小楷给你写。”
徐昼然瞥眼盛鉴:“写什么?”
盛鉴:“呃,那要看黎礼想要我写什么。”
“我没问你。”
盛鉴:“......”
黎礼毫不犹豫:“一夜暴富。”
徐昼然笔顿住:“就这样?”
黎礼:“明天长宁全市突降暴雪,学校通知停课三天。”
徐昼然:“能不能稍微......有点出息。”
黎礼:“高考结束顺利被裕湖大学录取。”
徐昼然:“倒也不必如此有出息。”
黎礼揪着头发犯难。
该许的愿望在香殿内许过了,除去那两件事,她生活事事如意、顺风顺水,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求而不得的憾事。
“不如,”她干脆说,“跟你一样好了。”
徐昼然古怪看着她:“跟我,一样?”
黎礼点点头。
“那就祝我们——”徐昼然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心想事成。”
祈福条交予工作人员去挂,回程路上,盛鉴嘀咕:“你到底写了什么,连一眼都不肯给我看。”
好歹同桌一场,这么小气。
徐昼然说:“被看到就不灵了。”
盛鉴:“你居然也变得这么迷信。”
“入乡随俗。”
回到面包车摊位,黎礼困意卷土重来,张达把位置让给她,自己去后车厢凑合。
周子枫被动静吵醒,索性不睡了,出去和盛鉴聊天。
徐昼然没有加入聊天,倚靠着车门,拿手机漫不经心地划着。
光线被茶色玻璃窗阻隔,视野朦胧,隐约可以看到她面朝他蜷着,毛毯拉盖至脖颈。
唇角是向上翘着的,似乎正陷入一场鲜甜梦境。
轻微“咔擦”声随风入耳,周子枫朝声源瞥一眼,转回头和盛鉴继续聊足球话题。
声音自喉间漫出,思绪却突然拐上岔路。
徐昼然刚刚——是在拍照?
张达去后车厢了,驾驶室睡觉的只有黎礼。
他又回头看一眼,恰好和徐昼然眼眸对上。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视线胶着了会,徐昼然先错开,垂下眼睫继续看手机。
傍晚时分,结束硕果累累的一天,周子枫核对了遍清单,把所剩寥寥无几的商品收进纸箱,搬到车厢内。
中午大家还商量着收摊后去附近逛逛,现在张达累得不行没心思了,盛鉴也要回家复习功课,只好作罢。
盛鉴是路线上最早到家的,告别后下了车,关门声把闭目养神的周子枫震清醒了。
车徐徐启动,汇入主干道晚高峰车流中。
周子枫望着车水马龙,弯腰从储物格里翻出曲别针,捋直了顶入卡槽孔,取出sim卡攥入掌心,扭头。
“徐昼然,借用下你手机。”
“怎么?”
“我手机突然没信号了,有点急事要打电话。”
黎礼正在刷微博,闻言下拉刷新,看眼机顶满满的信号格:“信号不是挺好的。”
顺手把手机递过去:“我的借你打。”
周子枫一时没接,看着黎礼:“我谢谢你。”
“不用谢。”
张达笑的,差点握不住方向盘:“你们俩真有礼貌,以前可从没见过有这么客气的时候。”
周子枫拿过手机,想了想,拨通黎斐电话:“我们收工了,等会就把礼礼带回家。”
黎斐刚睡醒,打开冰箱看了看:“在外面吃过饭没?”
周子枫:“没有。”
“今天有好菜,来家里吃点。”
“好。”
他把手机还给黎礼。
“不回家,”黎礼看了眼手机时间,“我要和徐昼然一起去自习。”
周子枫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后座那个人:“我也去。”
徐昼然挑起眉梢。
黎礼为难:“我们开的是双人自习室,而且——”
单独相处时间,你当电灯泡不好吧。
周子枫在听到“双人”二字时眉骤然拧起:“而且什么?”
顾及张达在场,黎礼只说:“而且升级三人间价格要翻倍,不划算。”
“没事,钱我补上,还没去过那种地方,我去见见世面。最主要的是,”周子枫正色。
“我想瞻仰下大神的复习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