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栎阳用的是自助打印机,等江岸回完信息,他已经拢整厚厚一沓纸,纳进帆布袋中。
再度拿起手机,面色阴沉地看着屏幕,眼神淬火,仿佛要将屏幕盯出俩窟窿来。
江岸舌尖润了下干燥唇角:“走了,跟上。”
到店门口又回头,“老板,你们这刺个文身多少钱?”
老板从电脑后伸脖,脸色是通宵后的萎靡,声音也低虚:“要看图样尺寸、颜色和复杂程度,没准价的。”
“我想文你们这最贵的图样。”
老板眼中颓色被惊喜取代,站起来:“最贵那一档有很多,过来挑挑。要是没有中意的,也可以另行设计,改版到你满意为止。”
“只可惜你们这空调开得太热,我没心情了。”江岸露齿笑,大摇大摆出门。
祝关楷:“......”
朱廖扶门回头:“老板,开个玩笑。”
赵栎阳又去水果摊买了两根黄瓜,一路拎回出租房。他住的单间在顶楼,阁楼改造而来,全层就他一户。
一上阶梯又冷又潮。
江岸“嘶”了声,不想再等了,正要去踹门,门倒自己开了。
赵栎阳换了身低调的灰色外套,兜帽遮住眼睛,戴着口罩,腋下夹着黑色塑料袋。
声音从口罩透出来,有些闷:“你们找谁,走错了吧。”
江岸双肘后架在栏杆上,侧头看他:“准备去新献?”
赵栎阳身子微震,后退一步。
“去贴小传单?”江岸眺眼他口袋里露出的白色胶带,慢慢笑起来,“双面胶不行啊,要贴牢靠还得用专业墙纸胶。”
手一伸:“朱廖。”
朱廖从口袋里掏出窄口塑料瓶递过去:“岸哥。”
赵栎阳不清楚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眉头紧锁:“你们到底是谁?是不是唐——”
话没说完,人被凌空一脚踹倒,力道之狠戾,五脏六腑都波震到。
他滚下楼梯,撞上墙壁,抱腹缩在墙角,嘴唇无声翕动,疼得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上头传来脚步声,越行越近,仿若凌迟。赵栎阳忍痛要爬起来,太阳穴那里又挨了一脚。
“没意思,看着人高马大,没想到却是个弱鸡。”祝关楷哈哈大笑,蹲下身,五指紧攥住他的头发往后扯。
江岸慢悠悠下楼,旋开胶水盖子,手稍斜。
朱廖出声:“等等。”
祝关楷毛了:“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求情?!”
朱廖弯腰摘掉赵栎阳的眼镜,擦了擦:“这眼镜看起来还不错,这样都没裂痕,现在是我的了。”
赵栎阳视野瞬间朦胧,眼神失焦。
“知道这种胶水入眼有什么效果吗?”江岸笑了笑,没等他回答,自顾自说,“滴一滴你的角膜就废了,这辈子就只能当个残废瞎子。”
朱廖拍拍他的脸,叹惋道:“堂堂台桥大学生,千军万马闯独木桥诞生的天之骄子,没了眼睛可怎么办啊。”
“不还有手有脚?”祝关楷啧声,垂眼看赵栎阳,“以后等老子发财了,雇你趴玄关给我当脚垫,成不成?”
赵栎阳脸皮因紧绷而扭曲,眼膜很红,牙关紧闭。
一声不吭。
还挺硬。
江岸鞋尖拨开黑色塑料袋,在赵栎阳垂地的手上踩了踩:“姓赵的,手机呢。”
赵栎阳闷哼出声。
江岸目光环顾,原来是飞到平台另一边去了。有开机密码,玩儿似的输入唐诗生日,居然顺利进去了。
他原先是挑着眉看,嘴角噙着快意的笑,渐渐眼底肃然。
网盘里有很多颜色片和露骨图。
不意外。
相册里的东西就不简单了。
很多偷拍照,地铁上、阶梯教室里、夜市小摊桌下......现在是冬天,女性都裹得严严实实,只能拍拍曲线。
那么夏天呢。
江岸返回图库,一路上翻,翻到七月,手指顿住。
他没有多看,点进微信,置顶有唐诗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班级群学习群。
拉到最下面,污言秽语从冰山底浮现。有个人他甚至还认识,同一个班的女生。
性格内向,被老师点名就脸红。几乎不参与班集体活动,参加了也是唯唯诺诺,平时就喜欢安静坐着看书。
江岸有次拎着瓶水路过,不小心碰到她的书。书和瓶子双双落地,他还没说什么,她已经吓得浑身颤抖,一个劲道歉。
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见她如此,反倒真顽劣心起,让她跑腿重新买了瓶水。
这样的人,最容易被欺负,也最容易被诱骗。
从聊天记录看是附近的人里认识的。加上微信初期还聊得挺好,交流学习和文艺作品。
女生字里行间溢着对好学生特有的崇拜和恭维。
后来赵栎阳讲话越来越油,最后已经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女生回得便没那么殷勤了,可仍然陪着笑脸。
江岸冷笑,俯身用手机拍打着赵栎阳的脸颊,比掌掴的声音还大:“去,把门开了,让我看看你还藏了什么好东西。”
赵栎阳起初不肯,祝关楷直接朝腹部邦邦两拳,把他揍得鼻涕眼泪横流。
人终于老实了,被押着去阁楼。
朱廖注意力放到那个黑色塑料袋上,正要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被江岸推开。
“你也上去,先搜搜房间。”
江岸捡起塑料袋,抽出一张,拧眉看了看,图文并茂讲述了失足妇女的故事,主人公叫肖芝。
果然。
他掏出打火机,一把火烧了。
黎礼回完江岸的微信,继续看错题。
也不知是夜色太好,还是猫呼噜声太催眠,看着看着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自习室内,明明有两个大活人,却静得针落有声。
周子枫心浮气躁,指节开始敲击桌面,敲到第九下,将书合上,“蹭“得站起来:“徐昼然。”
徐昼然眼未抬,低头看书:“我没聋。”
周子枫又坐下:“那稻草娃娃,我不卖你了。”
徐昼然倒是无所谓似的:“哦。”
“计水寺风景不错吧?”
“还行。”
“我看你白天拍照了,看看照片。”
徐昼然按住书页,侧目:“你是来自习,还是闲聊?”
周子枫理直气壮:“上次珍禽园你把我拍成这样,我看看这次拍照技术进步没。”
徐昼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甩在桌上,一脸坦然地看着他。
周子枫点开相册,照片真的少,一屏幕就装下了,全部是资料或通知截图,半张人像都没有。
周子枫:“......”
徐昼然:“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的,”徐昼然顿了下,看着周子枫,“拍照技术。”
“挺好,”周子枫老半天憋出一句,“截图技术挺好。每张图截出来都是长方形,没有经过积年训练,一般人很难达到这个水平。”
他换到中间座位,和徐昼然拉近距离,指着屏幕:“这有个隐藏相册,我能看吗?”
徐昼然说“能”自然最好,要是说“不能”,就是坐实心有不轨。
结果他开口就是一句:“你是变态?”
周子枫矢口否认:“我当然不是变态。”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变态。
徐昼然:“密码忘了。”
“没事,还可以扫脸。”周子枫仿佛怕他秒拒,立马站他身后,微低下身,手臂伸到徐昼然脸前,点向隐藏相册。
动作一气呵成。
黎礼打完呵欠,半睁着惺忪睡眼推门,看到两道挨得极近的身影。
她呆了瞬,揉揉眼睛。
“你们在......”
周子枫陡然直起腰:“在......自拍。”
黎礼恍然大悟,自然地挤过去:“我也一起。”
她好像从来没和徐昼然有过合照。
相机里映出三张脸,徐昼然坐中间,指间夹着笔,随意搁在腿上。他的睫毛很长,略垂着眼看前置摄像头,脸色很平静。
周子枫刚自己剪过刘海,虽然狗啃似的,因为露出饱满额头,倒显得五官明朗。
两人精神面貌良好,就她眼中蕴着浓稠睡意,头发凌乱,脸颊边还有几道压久的红痕。
周子枫要按下快门键,屏幕被一只手挡住。
“等一下,”黎礼从包里拿出随身镜和梳子,边照边说,“我这样也太丑了。”
周子枫嗤声:“这么在意形象,你什么丑态我没见过。”
黎礼:“你别说话。”
黎礼把自己拾掇好了,在镜头前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知是不是灯光原因,取景框中央焦距总是跳开,对到窗台那盆吊兰上。
周子枫按下快门键时,焦距又挪走,把她拍得面容模糊。
黎礼要求重拍,这次倒是对焦了,只不过她刚好眨眼,照片中的自己眼帘低阖,看起来无精打采。
黎礼强迫症起,靠得近些,手指头戳向屏幕中自己的脸,手动对焦。
袖子擦过徐昼然的脸,他往旁边偏了偏。
黎礼拍照时会变得非常龟毛,直接上手把他脑袋扶正,肃然道:“你头别歪,看镜头,不要看我。”
徐昼然:“......”
周子枫低声:“这种时候别惹她就对了。”
几经折腾,终于拍出满意的照片。
怕直接发损失画质,黎礼让徐昼然直接投送给她。
周子枫也收到了,看着照片中他身旁那两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眉头紧锁。
他退出相册,网页搜索“偷拍”,找到播放量最高的普法视频。
音量键开到最大,播放。
“我们都知道,偷拍行为是一种极其恶劣的行径,但日常生活中又非常常见。那么未经对方同意拍摄是否违法呢?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2条规定,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处5日以下拘留或5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
中气十足的男低音响彻室内,黎礼朝他看去。
“复习累了,”周子枫拇指压了压太阳穴,“看个视频放松放松,顺便学习下法律知识。”
算了。
他今晚的迷惑行为多如牛毛,也不介意他再疯一点。
黎礼两耳不入,低头点开相册,考虑能不能再加个滤镜或者调下亮度什么的。
屏顶蓦地弹出一条通知,提示有新的回忆生成,是否查看。
黎礼手快点了是。
刚刚的合照被放大到全屏展示,悠扬欢快的纯音乐逐渐响起。
咦?
这是什么新功能,播放照片还自带BGM?
这张照片逐渐放大,直到徐昼然的脸覆盖了整张屏幕,然后才淡褪,另一张照片浮现。
还是徐昼然。
高一开学典礼上的徐昼然。
他作为高中部学生代给新生致辞。
那时候天气还很热,阳光透过礼堂窗户打进来,树影在他身上摇曳,绿意拂动,像一幅夏日动态油画。
他穿着极为正式的夏制校服,翻驳领白衬衫,袖子松泛挽上一截,头垂着念稿。
拍摄角度不太好,脸被被话筒遮去大半,但仍能从挺拔的背脊上看出疏朗少年气。
紧接着,横插进新照片。
晚自习结束走出教学楼的徐昼然,他倚着路灯在等人。
那天傍晚下过一场暴雨,夜空格外深邃。
月光清亮,星星嵌得漫天都是,呼吸般闪烁着,像一场凝停的流星雨。
黎礼本来想拍星空,举起手机时却瞥见徐昼然,镜头不由自主压低。
她既拍了星星,又拍了他。
那时徐昼然似乎也注意到今晚夜色很美,头仰起,目光即将掠过她时,有相识之人喊了他一声,两人目光没有对上。
黎礼不是个脸薄的人,也从不吝于像孔雀开屏般,在徐昼然面前表演一往情深。
但少女心事张扬也隐匿,自己主动是一回事,大庭广众下暴露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耳朵发烫,浑身血液倒涌,抬手要去关掉演示,结果越慌越出错。
手机不慎被自己打落,滑飞到徐昼然脚下,欢乐的音乐声孜孜不倦地从扬声器流出。
沉默声震耳欲聋。
黎礼面无表情注视自己不争气的手机。
要不然你还是换成哀乐吧。
更应景。
徐昼然垂头盯了照片两秒,抬头看向周子枫:“你刚刚视频再从头播一遍。“
“未经他人许可擅自拍摄。”
他缓缓说,“要处几日拘留来着?”
周子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