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位?”
陌生而低沉的中年男音响起。
黎礼第一反应打错了,检查遍联系人姓名,是徐昼然无误。
她礼貌地问:“您哪位?”
话音刚落,电话猝尔挂断。
过了会,徐昼然回电话:“报歉,今天没办法赴约了。”
黎礼张了张嘴,惊讶道:“为什么?”
“家里有点事。”
舒雅听到女儿带回的消息,虽意外却也理解徐昼然的事出有因。
好菜都备了,索性叫上马奋过来喝酒叙旧。
五点半光景,马奋夹着腋包乐呵呵上门了。
恰好黎斐在厨房搞砸一个碗,被舒雅轰出来,一见贵客临门,客气请到客厅。
两个男人此前打过照面,又都是健谈的性子,聊天也不疏涩。
舒雅循声出来,和马奋打声招呼,指示黎礼上热茶,又回厨房看火候去了。
撬茶砖的间隙,黎礼给周子枫发微信:游戏打完没?
【枫枫】:开饭了?
【闪闪发光的礼】:没有,单纯想你了不行吗。
【枫枫】:少来这套。说吧,我哥又请了哪个令你尴尬的朋友,上次那培训机构老师?
【闪闪发光的礼】:马奋。
【枫枫】:谁?
【闪闪发光的礼】:我们班主任。
【枫枫】:哦,不聊了,手机没电。
黎礼心里骂了句“狗东西”,慢吞吞泡好茶,放到茶盘上,蜗牛般挪到客厅。
马奋接过茶盏,笑容和蔼可亲。
但她总觉得瘆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变脸,卷书敲在茶几上,呵斥她上课别走神。
“马老师您慢慢喝。”
黎礼笑着将手伸回,抬脚欲走,黎斐道:“坐下,陪老师聊聊天。”
她脚步一滞。
聊什么。
聊她这一学期来的顽劣事迹吗?
黎礼僵硬地坐在沙发上,马奋倒是脸不红气不喘,把她好一通夸,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三好学生。
就差说出“能教出这样的学生是我辈荣幸”这种话了。
黎礼听得脸热。
黎斐是真的信了,笑道:“功劳在你,舒雅总说你这个老同学教学有方,果然有两把刷子。”
马奋摆手:“哪里哪里,其实黎礼这孩子挺聪明,我不过是盏引路的灯,攀高峰还要靠她自己。”
“这话谦虚了,老师不仅是灯,还是学生的拐杖、学生的眼睛、学生的精神支柱!”
唉。
成年人的客套就是这么虚伪又无聊。
黎礼如坐针毡的时候,周子枫终于来了。
指弯拎着副头戴耳机,甩在桌上,松懒地在她身边坐下。
马奋对这小伙子有印象,时不时会来班上找黎礼,放学也会结伴走。
他敏锐地将这一情况和舒雅通气。
舒雅当时笑得牌差点脱手,解释说是黎斐那边的小孩。
自家亲戚,用不着紧张。
他含笑看向周子枫:“你是黎礼堂哥吧,期末考得怎么样?”
黎斐愣了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也没纠正:“他正常发挥,成绩一直不错,用不着操心。”
说着将茶杯放下,恨铁不成钢看向黎礼:“哪像这个人。”
黎礼仿佛没听到,戏瘾上来,后靠沙发像个大爷:“哥哥,给我剥个橘子。”
周子枫睨了她一眼,伸手从果盘挑了个橘子,慢条斯理去皮,将橘络撇干净,放到马奋面前。
毕恭毕敬:“马老师您吃。”
“......”
黎礼无语地站起来:“我去厨房帮忙。”
马奋目光赞许:“真棒,会主动替父母分担家务。”
周子枫慢悠悠上撩眼皮:“我看她是想偷吃了。”
黎礼扭头,对他磨了下牙。
要你多嘴。
黎礼帮着舒雅端菜出来,碗筷备齐,酒水斟好,坐下来刚拿起蟹钳,放桌上的手机响起。
她指尖在湿巾上拭了拭,名字都没看就接起来。
“喂?”
“是我。”徐昼然的声音传入耳膜,清沉好听,“我在你们小区门口。”
黎礼腾地站起来,匆匆喝口橙汁,走向玄关换鞋:“妈妈我去接人。”
黎斐问舒雅:“还有哪个同学要来?”
“没听她说。”
绿意花园有四个门,徐昼然偏偏在南门。
南门附近有片草坪,这个点恰好是业主饭后遛狗时段,那里的狗比外头跳广场舞的人还多。
黎礼自从有次散步被咬后,就一直对那片区域有阴影。
她贴着墙走,一路还算顺利。
有条德牧遥遥冲她汪了两声,很快被主人呵斥住。
走到围墙尽头,一眼就望见保安亭外鹤立的徐昼然。
他只露给她一张侧脸,眉目清晰,鼻梁骨挺直,唇角上扬,带着淡淡笑意,正和保安聊天。
以徐昼然冷淡的脾性,居然能和保安客气攀谈,真是怪事。
黎礼放慢脚步,正想偷偷听墙角。
保安耳朵比常人灵,听到窸窣脚步声傍近,警觉转头,乐了。
“哟,这是哪家小姑娘这么漂亮,大驾光临南门,让我们这蓬荜生辉啊。”
祝正明在绿意花园当了十几年保安,可以说是看着黎礼长大的。
巡视碰到没少给她塞零食。
以前舒雅学校事务忙,疲于照顾时,也没少牵着她满小区溜达。
黎礼笑着打招呼:“祝叔叔。”
祝正明“哎”了声,朝徐昼然努嘴:“我们正聊你呢,说曹操曹操到,再不来我可就领他上你们家敲门了。”
黎礼好奇:“聊我什么?”
“聊你小时候的事。”
祝正明笑道,“还记得以前住你家对门那个曾席之不?”
黎礼回想片刻,摇头。
“你们俩经常在藤架那玩过家家。”
祝正明指着草坪一角,“你当妈妈,他当爸爸,洋娃娃是女儿,能演上半天。那小子搬家那天,你哭得稀里哗啦,吵着要跟他走,把你爸妈气的,给你来了顿混合双打。”
大可不必描述这么详细。
她佯作淡定:“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迟翰总记得吧,你后来的新邻居。”
祝正明摸着下巴回忆,“哦哟,那个小男孩长得真不错。小区里丫头们都喜欢黏着他,你还不乐意,天天放学了小书包也不卸,抢先一步站楼下喊他出来玩。”
黎礼:“......”
迟翰倒是记得,印象中也很快搬走了,两人有过短暂的露水友情。
那时她好像还没上小学吧,颜控的本性这么早就暴露了?
祝正明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白翰离开那天,你在南门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说着大声到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悄悄话。”
徐昼然饶有兴致:“说了什么?”
祝正明如数家珍:“去新家不许和别的女孩子玩,送他的糖要藏好,还有......”
黎礼尬得想找地缝钻进去:“你别听祝叔叔瞎说,他讲话喜欢夸张。”
徐昼然“嗯”了声,没看她,望着祝正明,不紧不慢说:“是不是还说以后要当他新娘子?”
祝正面拍大腿:“啊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你们俩还交流上了......
黑历史被反复鞭尸,黎礼为数不多的羞耻心在这一刻攀顶,拉过徐昼然就走:“走吧,妈妈还在等你。”
祝正明在后头高声揶揄:“礼礼,你如今的眼光是越来越高喽。”
黎礼充耳不闻,埋头加快脚步,拐角暗处蓦然蹿出道黑影,似乎是此前冲她叫的德牧。
她吓得尖叫都堵在喉间,下意识找掩体。
扛着黑布拖把的路人:“?”
拖把怎么你了?
徐昼然转头看蹲在没踝高草丛里的黎礼,挑挑眉梢。
......怎么能胆小成这样。
目送那根拖把在夜色中远去,黎礼站起来解释:“天这么黑,我以为是狗。”
“狗要咬你,你躲那也没用。”
“还不是因为你不帮我。”
徐昼然捏捏后颈,不动声色:“那我要怎么做?”
“电视里英雄救美的情节没看过吗。”
黎礼边走边说:“当然是一把搂过我,转身用后背挡住狗,把我死命护在怀中。”
她阐述时还生动形象带了动作。
双手伸到半空表演拥抱,“然后——”
后半句淹没在稀诧中。
徐昼然在她做拥抱姿势时,很自然地停步,转身回抱她,轻声:“这样?”
“我做的对不对,黎老师?”
黎礼擦着他衣服的耳尖发烫。
明明鬼屋那次也有不少肢体接触,怎么这回窘迫成这样。
“很对。”
她稳住心神,在徐昼然怀抱中仰起脸,潮润的眼睛注视着他,瓮声瓮气开口。
“那黎老师再考考你,假如......”
“假如啊。”
徐昼然垂下眼睫:“说。”
“我这时候晕倒了,你是不是该做人工呼吸?”
“......”
“按照剧情,如果我把你护住了,狗扑在我身上。”
徐昼然倒还挺淡然,条理清晰,“该晕的人是我吧。”
黎礼和他无声对视,两秒后踮起脚:“我也可——”
到刚能感受徐昼然呼吸热息的距离,头顶被宽薄的手掌用力一压。
她被摁了下去。
徐昼然撇过头,松手抽身,插着兜就闷头走。
黎礼愣了瞬。
出于直觉和丰富的经验,她回神,小跑追过去:“徐昼然,你是不是害羞了?”
“没有。”
徐昼然步子迈得快,从草坪正中穿过。
狗狗们支棱起耳朵,转头对这个陌生人行注目礼。
黎礼被甩一截,被狗山狗海劝退,也不敢往前走,急的在后头喊:“你停下。”
声音一出,顿时被此起彼伏的狗叫覆盖,中间夹杂着家长的安抚和呼喝声。
叮铃。
口袋电话震动。
徐昼然心还有些浮,周围连迭的狗吠和嘈杂心跳声一样乱。
他接起电话,清甜的声线在乱中辟出一点净土:“叫你停下是因为,你走反了。”
“......”
“回头,这边。”
徐昼然回头,看到少女站在灯火通明的楼下朝他挥手。
黎礼见他站着没动:“那条路通往地下停车场,还是说,你想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