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昼然换了双客鞋,餐厅露脸,马奋吓得筷子掉桌上,看看他又看看舒雅:“这也你们家亲戚?”
舒雅笑说:“瞎讲,和礼礼同校,高一级的徐昼然。”
马奋:“用不着介绍,新献的招牌嘛,所有老师都认识。”
他比舒雅这个东道主还热情,从舒雅手中接过碗筷,腾出座位,“来,徐同学,坐这。”
徐昼然拉开椅子,在黎礼身边坐下:“没事,我坐这。”
黎礼问他要喝什么。
徐昼然看了眼她杯子里的橙汁:“和你一样。”
她给他倒好饮料,又去盛了饭,把黎斐面前的干锅牛蛙端到徐昼然那,语气骄傲:“我妈妈的拿手菜,你尝尝。”
黎斐筷子还伸在牛蛙腿里,盘子被挪走,只夹到一片洋葱,沾在筷间要掉不掉。
“......”
他斜睨着那个坦然享受服务的人,语气不是很好:“不是说家里有事?”
徐昼然“嗯”了声,骨子里还是大少爷心态,没在意他话间的火药味,“处理完了。”
马奋不禁问:“你们俩家很熟?”
黎斐皮笑肉不笑:“不熟。”
舒雅说:“徐昼然给礼礼考前补过课,帮助很大,所以才请他吃饭。”
说着和马奋碰了碰杯,“马哥,你可是沾了学生的光。”
马奋光知道徐昼然成绩拔尖,没想到还是个热心肠,喜滋滋地给他夹了个鸡腿。
“我班里还有几个不上进的差生,徐同学也给扶扶贫?”
马奋抛开班主任这层身份,剥离教学环境,还是很和蔼可亲一中年男人。
黎礼都敢顶嘴了:“不用了吧。”
看眼徐昼然,低头扒饭,“我怕他被气死。”
她至今记得自习时每次提问后,徐昼然冗长的沉默,微蹙的眉峰。
以及响在头顶,微不可察的叹气。
马奋本来也就开玩笑,哪能真让他辅导,话题一转:“对了,保送流程走到哪了?”
徐昼然:“保送?”
“对啊,我看新闻,裕湖大学考核组去了总决赛现场,童斯和还和老师们合影了。”
说是考核,其实有硬成绩在手,也就走个过场。
“我没参加。”
马奋讶然:“免试上裕湖的机会,你不争取?”
徐昼然低头剥蟹壳,良久后说:“大学可能不在国内读,就没报名。”
马奋愣了下,想起徐昼然家境殷实,如果有出国深造的打算,也只能放弃裕湖。
舒雅问:“你自己的想法,还是父母的?”
徐昼然没正面回答,只是说:“现在还不确定,在商量。”
马奋扼腕叹息:“合着就回来上个高中,培养起来又给别国输送人才。”
黎斐:“这不挺好,地球村全球化嘛。我们公司玩具身上也流淌着七国血液,只有设计图是本土出的。”
舒雅没好气:“有你这么比喻的吗。”
黎斐不吭声,给周子枫碗里夹了个大鸡腿:“枫枫,吃鸡腿。”
一顿饭结束,众人转去客厅,电视播着一档综艺节目。
罐头笑密集,黎礼调小声音。
黎斐招手:“礼礼,来爸爸这。”
黎斐很少这么亲昵和她讲话,黎礼顺从地走过去:“什么事?”
黎斐拿过剥好的橘子:“吃吧。”
刚把身侧的抱枕清空,抬眼就看到女儿拿着橘子坐到徐昼然旁边。
“……”
他愁肠百结端起杯子,吨吨喝茶。
黎礼掰了瓣橘子,边咀嚼边把剩下的给周子枫:“很甜。”
周子枫在看手机,接过来直接丢了半个入嘴,缓缓抬头看向黎礼。
黎礼:“是不是?”
他竖起大拇指,点头,把剩下半个递给徐昼然,鼓着腮帮说:“你尝尝,真的甜。”
徐昼然没接,刚要开口,电话响起。
他去阳台接了,回来时和舒雅告别,说家人催他回家了。
舒雅看眼时间,“啊”了声:“才八点都不到,家里管那么严吗。”
黎礼跟着徐昼然换鞋,“妈妈,我送送他。”
舒雅点头,指指垃圾桶:“顺便把垃圾带下去。”
黎斐心里不是滋味,捞起茶几上那个据说很甜的橘子,放一瓣进嘴,酸得“噗哧”吐出来。
黎礼把垃圾丢进垃圾房,徐昼然说:“你回去吧,我知道路了。”
“我带你走北门。”
“比较近?”
“不是,比较远。”黎礼说,“我有话要问你。”
“......”
两人走在人工湖边,湖面落了层凄清月光,湿气弥散。
黎礼拉高衣服拉链,半张脸埋在衣领里:“徐昼然。”
“嗯?”
“你高中读完,真的要出国吗?”
“不是。”
徐昼然说,“也可能下学期就走。”
黎礼哦了声,低头看地上拉长的影子,许久后说:“那你再努力一下。”
“努力什么?”
“在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争取多喜欢我一点。”
徐昼然停下脚步。
黎礼落在他身后,差点撞上去:“怎么了,东西忘我家了吗?”
话音刚落,就瞥见让他停下的罪魁祸首——一块香蕉皮。
拎起来丢到垃圾桶,拍拍手回来,继续之前的话题。
“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徐昼然:“然后呢?”
黎礼茫然地望着他。
然后?
如果徐昼然出国,他们的联系到此为止,故事当然没有然后了。
徐昼然像是在诱导:“继续下一段邂逅?”
黎礼叹气:“我应该没有那么薄情寡义,至少会难过一段时间。”
“有多难过,就像对曾席之和白翰那样?”
这两个名字她都没记住,徐昼然仅听了一遍居然还能复述。
尬意死灰复燃,黎礼脸又开始发烫,斩钉截铁:“当然不可能!”
她不可能哭着喊着要跟徐昼然走,也不可能信誓旦旦说要当他新娘子。
“因为我是个成熟的大人,已经能用平常心看待离别了。”
“十六岁的......”
徐昼然垂眼,看她缩在长款羽绒服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和蓬软的发,眼眸带着点未脱稚气,哂笑,“成熟大人?”
“......”
“虚岁十七了!”黎礼鞋拨弄着小石子,嘟囔,“好像你就成年了一样。”
“成年了啊。”徐昼然说,“回国后多上了一年语言班。”
好的。
当她没说。
黎礼踢开石子,低头往前走:“走吧,快到了。”
草隙偶尔漏出一两声虫鸣,此外一切都很安静,整个小区仿佛陷入沉睡。
两人前后脚走着。
出了北门,徐昼然转头,发现人居然还跟在后面:“再走是要和我回藏山?”
黎礼抬头看眼四周:“哦,那我不送了,再见。”
正要走,转身时手臂被抓住。
徐昼然俯身瞧着她的脸。
斜侧路灯投下一簇柔朦的光,将她沾染湿气的睫毛勾勒得根根分明。
眼皮耷拉着,仿佛憋着股莫大委屈般。
徐昼然曲起指节轻触她眼尾,肌肤凉了下:“......哭了?”
“我没哭啊。”
黎礼使劲揉了揉眼睛,“进沙子了而已。”
徐昼然默了会,手扣住她下巴轻抬。
所有心绪无所遁形,眶底又漫上热意,酸涩快要盛不住。
她把水雾眨下去,挪开目光。
“我只是......只是觉得如果你走了,我还没追到你,这很丢脸。”
黎礼吸了吸鼻子,用哽咽的声音强调:“很丢脸!”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哽了瞬,发音走形。
徐昼然轻笑。
你还笑得出来!
原本只是个三分真七分假的借口,他一弯唇,黎礼有种被看好戏的讽刺感。
她拍开他的手,恼羞成怒:“反正你这个人这么难追,我也不稀罕你的回应了。徐昼然,我明天要换个目标,换个比你优秀一千倍,一万倍的人!”
“行。”徐昼然直起腰,好整以暇等她发表完宣言,“这么优秀的人才,得要在裕湖大学找吧。”
“两年后,我等你的录取通知书。”
黎礼蔫了。
徐昼然又来电话,不知是不是家人在催,他看眼直接摁掉:“你快回去吧。”
黎礼手拢在口袋里,顿了顿:“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从兜里抽出折成巴掌大的纸,郑重交到徐昼然手上。
“原来的笔记本被欢欢撒欢时撕碎了,这是我新写的。”
“什么?”徐昼然错愕低头。
“情书啊。”
他要拆开,手被按住。
“回去再看。”
黎礼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心态又调成乐观积极模式,强调:“一定要回去再看。”
徐昼然指腹熨贴着还残留体温的纸面:“好。”
家中情形和他离开前别无二致,徐仙存依然和温敏分坐桌边。
只不过,犄角沙发上多了个人——江岸。
徐仙存瞥眼来人,久居上位惯了,对儿子语气也是颐指气使:“过来。”
徐昼然没出声,表情也淡漠,径直去厨房,开冰箱拿了罐咖啡。
“你教的好儿子。”
徐仙存冷笑,“电话不接,回来招呼也不打?书读得再厉害,不懂孝悌有什么用?”
江岸懒散地靠着沙发,曲起一条腿,手机玩着跑酷小游戏。
小人摔死的间隙,掀眼皮撩了眼,兴趣缺缺地挪回视线。
温敏化着精致妆容,像戴了一层冷硬面具,气势不落下风:“你这种从里到外都黑透的人,也配谈教育?你能教了儿子什么?狠辣阴戾的手段,还是见不得光的龌蹉心思?”
徐仙存拍桌震怒:“温敏!”
温敏笑了笑:“徐老板好大的威严。”
“我龌蹉?”
徐仙存盯着她,“十年前程徊南案,牵涉面之广,影响之恶劣,多少利益群体被连根拔起。要不是我调动关系斡旋,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往早了说,要不是我背后运作,你医药公司开得起来?”
他撇去杯中浮沫,端起来啜了口,声音稍缓。
“温敏,你的财富、你的地位,乃至你的自由都是吸着我的血滋养起来的。你扪心自问,有什么资格在这和我叫板,厌嫌我手段?”
“我可从来没让你帮过,也没和你同流合污过,别在那立自我行动又自我感动的人设了。”
温敏双手环胸,后背靠上椅子:“徐仙存,既然你觉得我是既得利益者,那你去昭告天下好了,把做过的事一件件列出来,看看到时是你跌得惨还是我跌得惨。”
徐仙存抿紧唇,眉眼冷厉,过了会说:“过去的就过去了,我没心思和你在旧事上做纠缠。”
温敏轻笑起来:“先旧事重提的人好像不是我吧?”
江岸第三次闯关失败,掉下悬崖,六十秒广告弹出。
他丢开手机,走向厨房,扶住门框“哟”了声:“你还在这呢?”
徐昼然靠着岛台,偏头扫了眼,没说话,揿下易拉罐拉环,抬头灌两口。
江岸开冰箱,目光搜刮一番,合上,转身朝他耸肩:“要听吵架就光明正大去客厅,躲这干什么。”
徐昼然这次连眼神都吝于给。
江岸舌尖顶了下腮帮:“大少爷又有脾气了?我最近可没对你黎礼妹妹做什么。”
徐昼然蹙眉,下巴一扬:“他让你来的?”
“不然呢。”江岸一屁股坐上岛台,腿吊儿郎当地晃。
“以为老子乐意上门,受你妈冷眼?”
徐昼然:“门没上锁,徐仙存没你体格好。”
江岸双手后撑,看向他:“想说什么?”
“你不乐意待,没人拦得住。”徐昼然把空罐放台面,垂眸下瞥,“腿长你自己身上。”
江岸直起身,俩胳膊搭在腿上,正襟危坐,板正脸:“徐昼然。”
徐昼然抬眼。
“拐着弯想让我滚啊?老子偏不。”
徐昼然没回答,转身就走。
潜台词很明确,你不走我走。
沉默片刻,江岸冲他背影扬声。
“老子不仅不走,很快还要和你形影不离,气不气?!”
回应他的是冷硬阖门声。
江岸垂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