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礼躺在床上,给周子枫发道歉信息,他似乎真的生气了,晾她两个小时都没回。
难哄。
黎礼翻了个身,因为充电线太短又翻回去,随手刷起朋友圈。
朋友圈锣鼓喧天,大家不约而同在新年伊始发文纪念。
李若越晒了一桌堪比年夜饭的菜肴,对着镜头比耶,身后是一大家子人——“堂哥退伍回来啦,谢谢大伯请客,谢谢我哥的大红包!大家元旦快乐鸭!”
何源发了两张游戏截图,亮出19-3的傲人战绩和51颗星星——“元旦这天终于上荣耀了,明天巅峰赛走起。”
谢明和张望希同时在下午五点二十分发了条朋友圈,一人晒猫,一人晒狗,配字都是——“新的一年,我的小狗(猫),以后也请多指教。”
就连万年沉默的远房表姐,都发了张焰火照,写下“来年”二字。
大家都很有仪式感,黎礼不甘人后,思量着也发一条。
她选了今晚拍的气球照,相机app套了个可爱模版,想半天没想出合适的文案,索性就单图发出去了。
把手机抛开下床刷牙,五分钟的功夫,回来时屏幕上已经堆了好几条新消息。
周子枫诈尸了。
【秋枫】:?
【秋枫】:??
【秋枫】:???
【秋枫】:你把徐昼然手机偷了?
【秋枫】:还是把他微信号盗了?
【秋枫】:还是以死相逼了?
【闪闪发光的礼】:你在说什么?
周子枫马上一张截图甩过来。
黎礼点开,发现就在她发那条朋友圈前一分钟,徐昼然也发了一条。
单图。
虽然照片上没有花里胡哨的小装饰,但照片是同一张——那两个很丑的气球。
【闪闪发光的礼】:这说明什么。
【秋枫】:什么?
【闪闪发光的礼】:徐昼然认可我的拍摄水平。
【秋枫】:......拉倒吧你。
过了会,又弹了句消息:你们俩水平都半斤八两。
【闪闪发光的礼】:气球是一个小女孩自己做的,被妈妈牵着出来在街头贩卖,卖出去的钱会做公益。你不觉得很暖心吗,徐昼然会发一点都不奇怪。
其实还是奇怪的。
因为徐昼然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既往也没看他有过新动态,今天突兀发了这张照片,也难怪周子枫如此惊讶。
她打了个呵欠,找到徐昼然微信,迅速敲出几个字,想了想,又慢慢把“你为什么和我发一模一样的照片”这句话删掉。
【闪闪发光的礼】:版权费结一下谢谢。
唐诗捧了一束花回家,看到徐昼然倚着墙,低头看手机。
她吓了一跳似的:“你还没睡?”
“刚回来。”
徐昼然目光在花上停了瞬:“赵栎阳送的?”
“不是,自己买的。”唐诗把花放在桌上,去花房拿了修枝剪,“温阿姨不是喜欢闻白山茶的味道吗,看到花店这几支开的好,就买回来了。”
徐昼然:“她一个月能回来住个三天就不错了,没必要。”
唐诗剪着山茶根部的败叶:“餐厅摆花快枯萎了,也该换换了。”
“今天和赵栎阳出去了么?”
“嗯,在家里反正也无聊,街上随便逛逛。”
徐昼然放下手机,默默看了会唐诗修枝。
唐诗很喜欢做这些,家里的摆花都出自她之手。杂乱普通的花叶在她修整下,变得赏心悦目,韵味十足。
连温敏都夸她有天赋。
但是今天,向来娴熟的手法频频出错。甚至剪子划破手心虎口也浑然未觉。
徐昼然从药箱找出创可贴和碘伏棉签,放到她手边:“你流血了。”
唐诗放下剪刀,用纸巾拭掉冒出的血滴,碘伏棉签压了,撕开创可贴贴上,然后继续挑拣合适的花枝做点睛之笔。
做这些的时候,没有抬头看徐昼然一眼。
徐昼然在她对面勾了张椅子坐下:“唐诗。”
唐诗仍旧低着头,声音像焖在水中:“怎么了?”
徐昼然:“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和我说,不要自己扛着。”
唐诗昂扬下巴颏,展露笑颜:“我很好呀,你哪里看出我有困难了。”
徐昼然盯着她,慢慢道:“你是在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唐诗怔然:“什么意思。”
“你最近过得不开心。”
“是的,我不开心。”她复低头,“我只是......只是有点想我爸爸了。早上给他打电话,听到了陌生女人的声音,还有小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我听不懂,也一点都不难过,爸爸有寻找归宿和幸福的自由。我难过的是,好像在那一瞬,所有人都走在阳光里,只有我孤独沉溺在深海。本来还想问他回不回国过年,好像也没有必要了。”
徐昼然:“无论他的身份怎么变,是你父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唐诗抬起头,直视着他:“徐昼然,我真的好羡慕黎礼。”
徐昼然怔住。
“父母都在身边,没有缺席过一天的成长。朋友很多,有非常纵容她的青梅竹马,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尽管学习成绩差,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天真快乐。”
徐昼然静默听完,笑了笑:“这样的人学校里没有几千也有上百个,你都要羡慕?”
“是啊,这样的人有很多,本就是普通人平淡无奇的人生。可是徐昼然,”唐诗轻声,“你知道我最羡慕她什么吗?”
“什么?”
唐诗:“羡慕她得你喜欢。”
客厅窗户大敞,寒冽的山风吹入户,天花板的吊灯被撞得晃了晃。
那光落在徐昼然眸中,倏然摇曳了瞬。
他原本松懒搁在桌上的指节微动,像是被这句话刺灼到。
唐诗将目光从他手上撤回来,眼帘下阖。
“徐昼然,我们从小就认识。虽然没有好到黎礼周子枫那种程度,至少要比普通同班同学要亲密。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你,也有足够的时间来打动你。但其实我只是自以为是,我甚至连你最喜欢吃什么菜都不知道。”
“就好像,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她,结果不是。”
徐昼然喉结滚动了下。
唐诗笑了笑:“你今天和她去邻乌路了吧,还发了一模一样的朋友圈。热闹的元旦佳节,的确很适合有情人出游。”
她把剪刀放下,拢了拢花束:“其实早该发现端倪了,在远足那天。”
“西餐厅里你表现得不耐烦,处处针对她,抢她的东西。现在想来根本不是厌恶,反倒像,”唐诗想了想,“戏弄。”
戏弄词义中性。
但是放在徐昼然身上,就很暧昧。
因为他对漠不关心的人与事,向来连眼神都吝啬给。
这样疏离冷淡的人,却会特意和人抬杠。
唐诗抽出颜色黯淡的旧花,丢进垃圾桶,将鲜妍的山茶花一枝枝插入瓷瓶中。
“她的确很讨人喜欢。”
“就像白山茶一样,纯净不染,却开得这样招摇热烈。”
“唐诗。”徐昼然说,“不要谈她了,谈谈你自己。”
“好啊,那就谈谈我自己。”
“徐昼然,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吗?”
徐昼然愣了愣。
唐诗没等他开口,先笑起来:“其实我也不清楚,或许是我们重逢的时候,也或许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唐诗初次见到徐昼然,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父亲唐海牵着她去徐昼然家做客。
那时候徐仙存还在长宁掌职,和温敏感情甚笃,对独子自然教养有度。
徐昼然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虽然只年长她一岁,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性格沉稳,眉眼又蕴着倨傲。
徐仙存在书房处理公务,唐海和温敏在客厅聊得热络。
诺大的房子只剩她和徐昼然无所事事。
徐昼然从地毯底捞起一本彩绘书,坐上沙发,把书放在曲起的双腿上,看得专心致志。
她性格内敛,也不敢去搭话,蹲在露台花坛边,用手拨弄阔叶上的露水玩。
一蹲就是大半天,她觉得腿麻,正要站起来。
倏然,一片阴影遮罩下来。
“喂,你不累吗?”
唐诗仰起脸,徐昼然手里拎着书,垂眸看向自己。
阳光在他背后炽烈绽放。
唐诗觉得耀眼,挪开视线,落在那本书上。封面画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熊,戴着玻璃头盔,正向长耳小兔子献花。
徐昼然扬了扬书:“想看?”
她点点头。
两个小孩子便并肩坐在藤椅上,书各摊一半在腿上,开始看起来。
封面那么可爱,内容却很枯燥,写满她不认识的字以及奇奇怪怪的符号。
唐诗看不进去,心思神游,眼睛不知怎么就定格在徐昼然的鞋子上。
很普通的白球鞋,纤尘不染,不像她那些幼儿园同学,连鞋舌内面都脏兮兮。
别的小男孩成天东跑西跑,尽是臭哄哄的汗味,可她留心嗅了嗅,徐昼然身上只有清冽的薄荷味。
膝上这种乏味的天书,没有小朋友会喜欢,可徐昼然就是能耐住性子看下去。
徐昼然和普通男孩子,有太多不一样。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胳膊被撞了下。
徐昼然已经合上书,垂眼看她:“不喜欢看吗?”
她被看穿,觉得无地自容,羞红了脸,先是点头,然后摇摇头。
徐昼然不以为意,朝她笑了笑,一双眼睛漆黑发亮:“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