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离黎礼家近,九点半离开自习室,再过两个街区就到绿意花园。她刚走到单元楼下,背后有人喊。
“黎礼同学。”
路灯柱托着一团光,照亮灯下的少年。
他双手插兜,穿着新献冬季运动服,拉链大开,衣领皱巴巴,沾着深色脏污。
“江岸,不认识了?”
江岸有着漆黑冷厉的眉眼,脸上却挂着轻佻散漫的笑容:“今天还给你送了情书。”
见少女神色突变,江岸轻笑:“紧张什么,开个玩笑。”
“但信么,的确是我送的。约你出去玩,你没来。”
他两三步走近,脸上笑意减退:“天这么冷,可让我好等。”
黎礼拉开距离:“我没看那封信。”
“这么忙啊,”江岸说,“忙着和徐昼然约会?”
江岸在跟踪她。
黎礼心底涌上寒意,她转身刷门禁,“我要回家了。”
“喂,”江岸勾住她的书包把人拉回来,“好歹校友一场,我还帮过你,不请我上去坐坐?”
黎礼怒气冲冲:“你到底要干嘛?”
江岸倒笑了:“和你聊聊天,不行啊?”
“想和你交个朋友,也不行啊?”
黎礼感觉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行是行,”黎礼摁亮手机,屏幕怼到他脸上,“能不能挑个好时间。我再不回家,我妈就要报警了。”
“好啊,下次挑个良辰吉日找你出来玩,”江岸不徐不疾说,“你可要给我面子。”
舒雅敷着面膜从卫生间出来,拿起桌上手机,听见门扉轻响。
“正要给你打电话,不是说九点半就回来吗,这都十点了。”
黎礼放下书包,先去开冰箱找饮料:“学习得太投入,忘记时间了。”
舒雅跟上去:“你真的和徐昼然在一块?”
好像全世界都不相信那样优秀的徐昼然,会屈尊降贵跟她一个学渣共同学习。
黎礼把倒满橙汁的杯子放桌上,拿出手机:“你等一下。”
她给徐昼然拨去语音电话,铃声响了很久,一直无人接听。
她只好把微信名和关于自习室的聊天记录亮给舒雅看,舒雅这才信了,感叹:“没想到他还是个热心肠,从前还看不出来。”
黎礼抬头:“从前?你们见过吗。”
她记得舒雅应该是表彰会上才第一次见徐昼然。
“何止见过,妈妈还带过他。徐昼然以前就在朝光小学念书,没多久就退学去美国了。”
黎礼好奇心起:“小时候的徐昼然和现在长得像吗?”
“同一个人,什么像不像的。”
“会不会有很多女孩子围着他,哥哥长哥哥短,给他递棒棒糖和小花?”
“小学生,”舒雅轻拍了下女儿脑袋,没好气,“甩着鼻涕到处疯玩,开心跳闹,不开心了就哇哇大哭,哪那么多少女心思啊。”
她顿了顿,似陷入回忆,“不过徐昼然的确和别的小孩子不一样,他喜欢安静坐着看书。”
黎礼洗簌完回到房间,准备整理下书包,将一些暂时用不到的书拿出来,手刚探进去,又摸到了那封信。
纸张荔枝纹质地,有些硌手。
她拆开信,抽出一张白纸,半个字都没有。
被耍了。
黎礼将它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手机响起,黎礼觉得有必要给舒雅再吃一粒定心丸,于是专门跑到舒雅房间,在她本人面前郑重其事按下接听键。
徐昼然或许是刚洗完澡,声音都带着潮意和回响:“刚刚没听到,情书写到哪了?”
黎礼:“......我妈妈在,外放。”
那头瞬间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妈妈,”黎礼艰涩开口,“是徐昼然给我朋友的情书,他写得很烂,让我帮忙润色后再转交。”
舒雅愣了下:“你朋友,谁啊?”
谁啊......
救命。
她还没来得及编。
黎礼紧张下脑子短路,最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周子枫。”
舒雅:“......”
徐昼然:“......”
黎礼在舒雅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回到自己房间。
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挂了。
【闪闪发光的礼】:你没有生气吧?
【Beleth】:没。
【闪闪发光的礼】:那就好,明天晚上还去自习室吗?
【Beleth】:明天晚上有事。
【闪闪发光的礼】:那算了,我可以叫朋友来蹭自习吗,没有人监督,我学不进。
【Beleth】:和谁?
【闪闪发光的礼】:李若越,她是我同桌,我们关系很好。
【Beleth】:不然白天?白天我有时间。
【闪闪发光的礼】:白天真的不行,我上午舞蹈课,下午家教课。
【Beleth】:好,你和你同桌去吧。
对话该告一段落了,可是名字那栏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很久都没消息跳出来。
出于对长篇大论的好奇,黎礼耐心等了等。
然后,徐昼然只发来四个字。
【Beleth】:别忘了写。
【闪闪发光的礼】:什么?
【Beleth】:我给周子枫的情书。
黎礼:“......”
当晚,黎礼做了个梦。
梦中她变成了稚齿儿童,被舒雅带到朝光小学玩。
一群哥哥姐姐带她荡秋千、折纸船、唱儿歌,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碰见徐昼然。
他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五官俊朗,简直是现在的等比例缩小版。
黎礼心生亲切,仰头就喊:“哥哥。”
徐昼然将手伸过来:“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乖乖牵上去。
以为徐昼然要带她见识什么新东西,结果反手被关进小黑屋,还要求她写一万封情书,不写完不准出来。
她边哭边写,薄薄一页纸却怎么也写不到头。眼看天暗下来,小黑屋最后一缕光也匿迹。
她觉得害怕,一直哭一直哭,声嘶力竭喊着要妈妈。但无论怎么喊,舒雅就是不出现。
反倒是徐昼然捏住她的脸,狞笑:“快写。”
因为这个噩梦,黎礼一整晚没睡好,顶着黑眼圈上课,跟跳时因为精神恍惚抢了好几拍,破天荒被老师批评。
她情绪便不太好。
回到家又因为点小事和黎斐吵了一架,连中饭都没吃就把自己锁进房间。
本来赌气地想下午的课也不上了,让黎斐自己和赵栎阳解释。
黎斐主动来敲门,说赵老师今天有事来不了。
黎礼没有吭声,戴上耳机。
过了会,门缝塞进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爸爸错了,对不起。
黎礼垂眸,脸绷着。
随后又塞进一张——爸爸先去公司了,给你留了菜,记得出来吃,回来给你带赔罪礼物。
与此同时,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来自老爸的转账——五百。
黎礼轻哼。
黎斐几乎不下厨,菜切得豪放,调味也大胆,黎礼刚送入一口茄子,随即呕出来。
好咸。
她从冰箱拿出速冻饺子,推入锅中,给李若越发微信。
【闪闪发光的礼】:晚上去不去自习?
【越越】:你被盗号了?
【闪闪发光的礼】:我认真的,期末考试想考好点,拜年的时候能稍微有点人权。
【越越】:不去,我晚上还要追剧呢。
【闪闪发光的礼】: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越越】:上进心这种东西,我没有,你有吗?
嗯,恕她无可奉告。
【闪闪发光的礼】:自习室有免费零食和饮料供应,有免费按摩椅,还能免费看小说,那里有个图书馆,什么言情小说都有。
【越越】:几点?快发地址给我。
黎斐一旦去公司,人就像驻扎在那一样,凌晨回来是常事,舒雅办事也要晚上七八点才能回家,
黎礼和李若越约好早点碰面,先去外面吃个饭,再去自习室。
下午五点半。
黎礼刚下公交车,李若越就把一杯奶茶递给她,抱怨:“等你好久了,怎么比我还慢。”
黎礼没好意思说自己睡过头:“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李若越想了想:“附近新开了家寿喜锅自助,去不去?”
黎礼其实吃不惯甜口,还是点点头:“去。”
饭点时刻,诺大的餐厅人满为患,充斥着火锅咕嘟声和交谈笑闹声。
门迎服务员将两人请到休息区:“不好意思现在满座了,你们等一下。”
李若越中午吃得少,坐了几分钟便有些等不住,拉起黎礼要换家店。
服务员赶来,说恰巧有位预约客人临时有事来不了,可以带她们去闲置出来的那桌。
两人点了最经典的和牛套餐,锅底已经热上,正在等上菜。
黎礼突然听到一个耳熟的名字。
“唐诗,你怎么就那么木呢!”
黎礼回头,发现唐诗果然背对她坐着。
她对面是个保养得当的妇女。
烫着时髦的卷发,衣着考究,唇色张扬,指甲上缀着夺目的亮片。
肖芝给唐诗夹了片煮好的牛肉,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妈妈的乖女儿,就干这么一次。人家有钱,少点什么不会发现的。”
唐诗低头,一言不发喝水。
“妈妈最近手头真的紧,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找你。老高欠一屁股赌债,你弟弟上初中又要报补习班,房贷车贷也要还。哪哪都要钱,我是愁得晚上都睡不好觉。”
老高是肖芝再婚丈夫,唐诗名义上的继父,一面也没见过的继父。
唐诗:“你让高叔叔别赌了,要不就和他离婚。”
肖芝避而不谈,挤出一丝笑:“离婚哪有说得这么轻巧,再说你弟弟还小,我不想他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下成长,怪可怜的。”
唐诗抬头,一字一顿:“那么我呢?
肖芝笑容一僵:什么意思?”
“你离开的时候我才十岁,比弟弟还小,我就不可怜吗。”
“唐诗你搞清楚,”肖芝像被触及逆鳞,气势汹汹,“是唐海要跟我离婚,还要和我争抚养权。你要是觉得这些年委屈,你要找唐海算账,而不是把气撒在我头上!”
“可是是你......”唐诗咬了咬唇,她耻于说出出轨这个词。
“是你先背叛爸爸的。”
肖芝冷笑:“人往高处走,不然我跟着那个窝囊废喝西北风?”
唐诗听到“窝囊废”三个字时瞳孔针缩,放在膝上的手握紧:“爸爸不是,他就是太在意你的评价了,才会去异国他乡谋财,连春节都不回来。我已经连续四年没有见过他一面了。”
“诗诗,”肖芝口气软下来,变脸似的笑眯眯,“妈妈也知道你过得不容易,可你不还有温敏吗。温敏把你当女儿养,吃穿不愁,什么东西都是顶好的,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温阿姨对我很好很好,所以我更不可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那你就能眼睁睁看亲妈受苦受难?”
唐诗看着热气蒸腾的寿喜锅,指尖嵌入掌心,过了会才慢慢说:“你就不能找个正经的班上吗?”
肖芝沉下脸:“说什么呢。”
“你现在做的事情是犯法的,还很脏,高叔叔知道吗?”
“住嘴。”肖芝暴怒,扬手给了唐诗一巴掌。
“啪——”清脆响亮。
唐诗脸颊瞬间红肿。
周围一圈人哗然,视线聚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