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鸣考虑邱雨身体状况,原本打算休整一天后再带她回玉东,不料大早上康锐打来电话。
“杨舒晴她妈发了个视频,现在全网发酵。”他直截了当,“你做好心理准备。”
电话过来时邱雨刚醒,正坐在床上揉眼睛,身边话筒声音大得不遮掩,她隐约听出点端倪,看过去,就听骆鸣说了句“知道”便挂断电话。
两人对视。
邱雨后之后觉想起两人共处一晚的画面,不知为何脸颊又腾得发烫,她下意识地抬起被子裹住自己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怎么了?”
“杨舒晴的妈妈有个人账号吗?视频平台的。”
“凌阿姨?我不清楚。”邱雨奇怪,“你说短视频吗?她应该会看,其他不清楚。”
印象里杨舒晴她妈确实外放过短视频的声音,不过不在她兴趣范围内,她便没管。
“那看看你的。”
“我?哦,你说我的账号——”邱雨还是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有目标总比没有好,她点开平台app,扫过消息标识的那片区域,忽地愣住。
怎么可能?
骆鸣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邱雨反应,见她目光凝在一处,果断伸出手,可还是晚了一步。
邱雨已经点进消息区。
评论数字已经过于恐怖,而下方不断涌入的私信谩骂更不堪入目,她从未见过如此恶毒的言语,茫然中手不自觉地颤动,几乎要拿不稳手机。
就在手机即将滑落的时候,从边上伸来两只手指夹住它,迅速抽走。
“别看了。”骆鸣只略略扫过一眼就摁灭屏幕。
“我不明白。”邱雨这才想起问,“刚才的电话就为了这件事?”
“……嗯。”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很快就把康锐的说辞复述了七七八八,随即拿出刚震动的手机看了眼,对邱雨示意:“链接来了。”
杨母果然发的短视频,简单的餐厅场景,从头到尾冲着镜头扯哭腔,报丧似的让邱雨额角不住地跳。
“我们老人生病儿女不在身边,请个人过来照顾很正常,谁知道请来个祖宗!”杨母历数邱雨罪状,“说不高兴了就把我扔在家里,自己跑出去潇洒!也怪我,看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飘,想着去世后把房子送给她,没想到把自己给坑了!”
一个病若枯柴的老人在镜头前控诉住家保姆的恶劣言行很容易引起同情,特别是在有心人的指引下,一票观众便去找按图索骥地找到在另一平台上发视频的邱雨。
骆鸣皱着眉去联系康锐:“你帮我找找这个人是谁。”他念出带节奏的账号,才把手机还回去,“我建议你别看。”
“扔在家是我不对,但……房子不是事实。”邱雨看不透骆鸣的神情,他太平静了,平静到邱雨会以为这件事无伤大雅。
但,怎么可能?
无论是对她的指控,还是对她人格上的侮辱,都是摊开到了明面上,有那么一瞬间,邱雨甚至穿越回过去,来自身份上的卑微感正卷土重来。
“我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邱雨喃喃自语。
总不能录音吧?
她从未如此懊恼过自己的不设防。
耳边却冷不丁道:“证明什么?”
邱雨迷惑。
“这种她瞎扯的事情,要证明也该是她去做,还有——”脑门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瞪大眼睛,看对面恨铁不成钢地纠正她,“什么不对?你没错。”
没错?
“要真要说错,只是你当时没有早点通知我。”骆鸣冷哼,“他们做事没规矩,你没遇到过,一时间慌了也正常,而且依我看,她们家早就想好要这么拿捏你,没拿捏住就急了。”
他特意避开了杨舒晴的名字,但字字句句里都带着。
邱雨被说得发懵,又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她一面为对方的担忧高兴,一面又下意识地想去给雇主家找补。
“也不是没规矩,起码舒晴姐——”但提到杨舒晴,邱雨噎了下,从方喜容那边听到的只言片语,她再不想认,也说不出杨舒晴与一切毫无瓜葛。
骆鸣一眼看穿她的原本想法,正要张嘴,手机却响起来。
康锐打来电话,接通不等听这边开口,便急吼吼道:“老骆,你被扒出来了!”
话音刚落,骆鸣手机嗡嗡震动不停,有来自朋友的微信,也有陌生人的加人申请。
这次邱雨离骆鸣近,也听到康锐说的话,脸一白就去翻自己的视频,很快找到泄露源头。
不怪能找那么快,骆鸣在她的视频里能露脸的,只有年前带着她与郁霏去超市采购那次。
说起来,邱雨自己想想也觉得鬼迷心窍,那次是郁霏先主拍,镜头被带着转来转去,没注意就让骆鸣入了画框。
只是,明明那天有那么多素材,她在掌镜后却开始不自觉地追随他,直到最后被对方忽地扭头一瞥才仓促移开镜头。
但,为什么最后剪辑时也没删掉呢?
因为舍不得——邱雨毫无犹豫地就找到了当时的想法。
却不料会造成如今难堪的局面。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连累你。”她内疚地蜷缩手指,不敢抬眼。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看过去,骆鸣真的微微勾唇,似是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但他什么也没解释。
因杨母闹得这一出戏,原本的计划就此提前,骆鸣带邱雨驱车返回玉东。
一路上,骆鸣手机在支架上震个不停,他没理,但架不住邱雨总往屏幕上瞟。
她坐在后排,能看见顶栏不时弹出微信信息,却看不清名字,只得干着急。
骆鸣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亦或是发现了也不在意,甚至有闲心打开车载电台的音乐,让邱雨自己挑选。
邱雨心烦意乱,凑近勉强选了几首,又见下一波信息密集轰炸,终于忍不住问:“需要我帮你回复吗?”
“没什么好回的。”骆鸣随口道。
她不肯:“如果有人找你麻烦呢?”
“我能有什么麻烦?”身边眼神斜斜瞟来。
这话可没法安慰住邱雨,她心焦忙乱,连不敢看的平台也有勇气点进去,刷了一票阴阳怪气的评论,有句话蓦地抓住她的眼睛:“听说他当时美网退赛就有蹊跷——我在国外的朋友说的,好像和口口公司有关。”
敏感词被平台屏蔽,可邱雨就算不知道具体字眼,也很明白绝非平常话,她犹豫了会去问骆鸣,对方沉默片刻,笑笑:“假的,别放心上。”
不是解释,直接定论。
邱雨想起柯行织回国后与自己几次三番的对话,现在才隐约察觉到更深层的含义。
于是她含混地应了声骆鸣,等侧身装睡觉时,给柯行织迅速截了图发过去。
或许时差问题,对方没有回复。
等车厢再晃动了段时间,邱雨便真正感觉到了困意,上一秒还强撑着与骆鸣说话,下一秒上下眼一合,彻底没了声音。
骆鸣听见身边呼吸均匀,才伸手划开微信,他没管康锐也没管其他任何的询问,只在其中点开了与柯行织的对话框。
两人的上次对话停留在一周前。
柯行织道:你可以摘清自己。
而他回的是: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那么现在呢?
他的想法依然不变吗?
骆鸣长长吐出口气。
车开进最后一个服务区,邱雨悠悠转醒,眼前还朦胧着,便听前面道:“杨舒晴回来了吗?”
邱雨反应了一下才道:“我没问。”
“现在问吧,就说——”骆鸣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你看到了杨母的视频,问问她什么情况。”
“哦,好。”她删删减减地打下一行字,给骆鸣看过后发送出去。
杨舒晴没有那么快回复,两人便在车内坐了一会,车窗摇下大半,凉风争先恐后地涌入,纾解了些赶路的疲倦。
期间骆鸣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提了个袋子,满满当当都是吃的。
“待会要是杨舒晴问你,你就照实说。”他把另只手里的热茶递给邱雨,自己则拧开瓶矿泉水灌了几口,“马上回到玉东,和我一起。”
“和你?”邱雨手心拢着纸杯,热流在体内源源不断,可心脏还是抽动着,又在冷意中不断缩紧,“刚才为什么不说?”
他随意笑笑:“哦,打她个措手不及。”
骆鸣对杨舒晴的态度一向不怎么好,但如此当面的尖锐倒是第一次,邱雨愣了愣,想问问他为何这样,手机却响起来。
杨舒晴来电话了。
她深吸口气,才接起:“舒晴姐。”
其实这样熟稔的称呼,从杨母不断的电话抱怨开始,已经有些涩嘴了,但邱雨还是努力维持语气上的平静,可惜,对方不给她坚持下去的机会。
“小雨,你怎么回事呀,不是说好第二天我找人来代你吗,怎么不说一声就走?”杨舒晴的口吻生硬,也明摆着不让邱雨解释,“我现在陪我妈在医院,你有什么事待会再——”
电话那边正说着,从前面伸过来一只手,掌心向上,示意她把手机递过去。鬼使神差的,邱雨没告诉杨舒晴,直接照做。
“郁太太。”骆鸣淡声道,“我和小雨在一起,马上就到玉东,您方便什么时候出来见一面?”
大约杨舒晴愣了一会才开口,又过一会,邱雨才听前面短促地笑了声:“我们今天一大早就从合渠回来,不好一直耽误时间,有机会碰面最好,没有的话——”
声线刻意拉长稍许,待再开口时,骆鸣语气里带了显而易见的冷意:“实在不行那就等明江见了再说,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