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姆又回到了曾经的杂役身份,这在情理之中,阿萤希望他能走得更高,但也欢迎他回来。
而令她不解的是,杰罗姆似乎比以前更加亲近她,甚至有时他的眼里充满了警惕,就像一只护食的大动物。
“杰罗姆,”阿萤坐在凳子上,一边翻看着自己的词典一边问,“你在担心什么?”
杰罗姆撑着脑袋,他的眼睛里映着温柔的灯光,他回答:“没什么。”
这样的祥和似乎是对大家而言最好的结局。
但显而易见的,美好是极其容易被打碎的事物。
那天的天空依旧是阴沉的,空气里的浑浊的味道萦绕在阿萤的周身,她被带进了八字胡办公的帐篷,里面除了他们还有一个赤着上半身,浑身都是诡异纹身的古铜肤色男人。
阿萤感到了不安。
“噢,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自己会被叫过来,对吧?”八字胡的腔调是一如既往地黏滑,“是这样的,朵尔小姐,我们遗憾地通知你,你被解雇了。”
“为什么?”阿萤瞪大眼睛立刻提出了质疑。
八字胡显然没想到这个女孩的英文现在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他原本还想糊弄过去,这样就能省一笔补偿金了。
他干咳了两声,佯装得非常公正:“是这样的,其实我们马戏团现在经营非常困难,所以必须,裁员。”
“什么……不,拜托……”阿萤露出了恳求的神色,她不想失去这里的工作,那不仅会辜负孟叔,还会让杰罗姆难过,“我、我还可以做更多的工作!”
“噢得了吧!”八字胡突然猛拍自己的办公桌,“谁不知道你是为了杰罗姆那个小杂种?好了,我受够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之前答应收下你是因为看在孟的面子上,但现在,这不管用了。所以你可以离开了,立刻。”
他的语速极快,阿萤有些应接不暇。还未完全消化他的话语,她却已经提出了问题:“为什么?”
她呆滞的模样显然令那个一直不说话的纹身男人感到滑稽,因为他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
“哇哦,看来你还不知道。”八字胡做了一个夸张的耸肩动作,“你听好了,孟,死了。他死掉了。”
阿萤笑了出来:“你在开玩笑吧。”
八字胡撇嘴摇头,就像一个弹簧小人:“你觉得我像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阿萤的笑容一点点地散去。
“我叔叔……在哪里?”
阿萤站在人行道上,就像童话里那个孤独的锡兵。
只要再过一条马路,她就到达哥谭市警局的大门口了。
踏上那列大理石造的大气磅礴的台阶,简直比登山还要困难。
她可以吗?
如果她走进去,迎接她的很可能是遣返,甚至更严重的惩罚。
但她又想起了那张照片,那张黑白老照片,那里面站着的是比此刻的阿萤还要年幼的孟叔。
至少……至少要把他带回去,带回家去。
阿萤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没有人会留意一个小女孩,尤其是一个穿着简朴廉价的女孩。GCPD每天都很忙,因为这座城市里有破不完的案子和抓不尽的罪犯。每个人各司其职都有些勉强,谈何去招待一个小女孩呢?
阿萤站在警局门口,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她应该找谁呢?谁能解决她的麻烦呢?她只能局促不安地在原地踮脚张望,渴望吸引谁的注意。
警局里人声鼎沸,除了皮鞋踢踢踏踏的声音,还有那些被关在牢笼里不停叫嚣的罪犯的声音,它们一齐响彻在阿萤的耳边,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一片混乱。
她想离开了。
阿萤踌躇着准备转身,头却没有一并扭过去,她的视线还停留在嘈杂的大厅里,这幅心猿意马的滑稽相令人忍俊不禁。
“你在做什么?”
因为这声询问,阿萤立刻将头摆正。她有些受惊,因为这个声音离她实在是太近了。
她抬起头,看见说话的男人歪了歪脑袋,就像一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雏鸟。真是奇怪,他的个子比阿萤高很多很多,但做这个动作却一点都不怪异,或许是因为连带他镜片后面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好奇吧。
阿萤看见了对方的胸牌,上面贴着这个男人的照片,这足够说明对方是GCPD的工作人员了。
“我……”阿萤紧急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却依旧有些结巴,“我想……”
然而那个男人却轻而易举地打断了她,用极快的语速说:“我是世界上最长的单词,我是什么?”
阿萤愣住了,那一串英文就像一只泥鳅瞬间从她耳边滑过。她眨眨眼睛,试探着问:“什么?”
“是微笑(smile)。”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又很快消散了,“你看上去似乎在担忧着什么,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阿萤似乎懂了,刚刚那是一个谜语。难道说这里很流行说话的时候猜谜吗?她有些不解,但还是决定先说正事。
“我的叔叔,他似乎去世了……他们让我到这里来……”阿萤的语言组织并不怎么连贯,但她说着说着语气里竟已经开始哽咽,“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我叔叔在哪里。”
男人做出了“哇哦”的口型,然后他向身后的某个方向望了一眼——他所注视的那张办公桌前此刻空无一人。
“好吧,你先跟我过来做一下访客登记。”男人的语调依旧轻松,并开始走在前面带路,阿萤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我只升不降,我是什么?”
这次他似乎刻意放满了语速,所以阿萤听得很清楚,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提问依旧令她措手不及。
等待几秒后没有得到答案,男人代她回答:“是年龄。我需要知道你的年龄。”
明明这种沟通方式更加简单便捷,可他非要出这些谜语做什么?阿萤有些不满,但还是老实地回答:“十七岁。”
男人将她带到了一个如同档案室般的房间里,那里周围都摆满了书柜,里面密密麻麻放着许多棕褐色的档案盒。阿萤看见他向某个方向走去,再回来时他递过来了几页纸,上面印着工整的表格。
“填写好信息后交给我就可以了。”
阿萤看了对方一眼,却见他露出了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忍耐,可现在,这个男人和他的谜语彻底激发了被掩盖在阿萤心底最深最深地方的胜负欲。
她看见空白的“姓名”一栏,莫名地想起了一个曾经在家里听祖父讲过的典故。
她决定了,她也要为难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于是,阿萤在姓名一栏用工整的汉字写下了一个“花”字,而后塞进了那个男人的手里。
迎着对方诧异的目光,阿萤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并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一个谜语。”
不得不说,这令男人动摇了。
他看着这张表格,如果这个女孩将这张纸填写完毕,那么就足够他们把这个小姑娘遣送回她的故乡了。
可她却给了一个谜语。
虽然是他不认识的文字,但他很乐意参与解谜。
于是男人将表格藏在了背后,他又露出了礼貌又迷人微笑:
“你可以在这里等戈登警探来,小姐。”
与其说是等待,倒不如说是待审。
阿萤的双手紧扣在一起,她坐在冷冰冰的凳子上,房间里除了她和她身前的桌子,便可以说是空无一物。
这里其实就是审讯室。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她只能听从安排。
门发出“咔嚓”一声,推开的门后走进一个鼠灰色的高瘦身影。
“打扰一下,”戴眼镜的男人再一次出现在了阿萤面前,只是这一次他手里端着一个马克杯,“你感觉如何?”
阿萤注视着他坐在自己的面前的位置上,并放下了一摞纸质文件。
“还好……”阿萤微微点头,其实她的腹中已经产生了饥饿感,她从昨晚晚餐后便没有再进食,现在已经临近晌午,她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晕。
而那个男人也只是发出了“嗯哼”一声,便低头看起了手中的文件。
……看来那杯热气腾腾的饮品的确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阿萤瞥了一眼那个马克杯,瓷白的杯壁上画着一个绿色的问号。这个问号令她又联想到之前的谜语,看来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猜谜啊。
“还请不要着急,未知小姐。(Miss.Unkown)”男人抬起头冲阿萤一笑,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真的很迷人,也很友善,“相信我,我很快就能解开你的迷题……噢,不得不说,你有点难到我了,毕竟我……嗯,不擅长中文。”
阿萤看见他又低下头,那副全神贯注又饶有兴趣的模样真是令她哭笑不得。
她应该打断他吗?比起看着他解谜,她还是更想早点解决自己身上的麻烦。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嗯……不好意思……”
“噢,抱歉,我忘记了。”这个狂热的解谜爱好者抬起头再一次打断了阿萤的声音,“我的名字是爱德华。”
他静滞了几秒,而后又补充道:“尼格玛。爱德华·尼格玛。”
他的名字在这个国家很常见,阿萤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后正习惯性地准备自报家门,却突然想起了自己已经被冠上“未知小姐”的称号,索性闭嘴不言了。
不过她还是需要提出自己的问题。
“请问……尼格玛先生,”阿萤比刚才更加谨小慎微,“戈登警探,什么时候会来?”
尼格玛撇了撇嘴,他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而后外头抿嘴一笑。
“很快。”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让阿萤泄气。她开始希望离开这里了。
这间昏暗的房间里,陷入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之中,就像审讯进入了僵局中一样。
就在阿萤感觉自己似乎快要因此窒息的时候,房间的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嘿,尼格玛。”进来的是一个身穿制服大腹便便的警官,尼格玛闻声转过头去,“快点过来,警监在找你。”
不等对方应答,门就又一次关上了。巨大的声响彰显出关门者动作的粗鲁。
尼格玛将头转回来,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波澜不惊,但在昏暗的光线映衬下,似乎已经被不满填充。
“噢……这可真是……”他吐了口气,然后低声喃喃着,似乎在咒骂,又似乎在祈祷。
他抬眼看了看阿萤,而后站起身。
“我等会儿再来找你,”他微笑着说道,“未知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