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天道,还是人情,少典有琴都是注定无法干预夜昙所历之劫的。
干预了也没用。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静静地看着。
希望昙儿能够早日勘破其中的关窍,早日化解劫难。
少典有琴就这样,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紧紧盯着夜昙的动静。
他们周围,什么也没有。
突然之间,自夜昙身上冒出一股黑气,向他扑来,并将他笼罩于其中。
是浊气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少典有琴猝不及防。
他只知道,自己看不见夜昙了!
他得去找她!
一片
少典有琴急于在这样的黑雾之中寻求一条通路。
昙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前方亮了起来。
回过神时,他发觉自己已经在天界了。
——————————
宫道。
夜昙已经跪了很久了。
宫女内侍往来不绝,都低着头远远避开,没人关注她。
她就像是一团空气。
夜昙也没有看他们。
没什么好看的。
她在专心致志地玩蚂蚁。
几只蚂蚁正将寻得的一只大肉虫扛回家去。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夜昙用手里的木棍子,一下就把虫子拨出老远。
蚂蚁四散奔逃。
不一会儿,那些蚂蚁又爬回虫子身边。
它们显然不甘心大半天的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
换谁谁也不能甘心的。
这么想着,夜昙又再次伸手,将虫子拨得更远一点。
“你……为何不让它们回家?”
夜昙猛地抬头,才发现不知几时,自己面前站了一个男人,白衣丝履、身姿挺拔。
从表面上来看,是个端方君子。
所以才会来和她搭话吧?
“因为……我也不能回家啊!”夜昙仰起头,对着这男子嫣然一笑:“所以,我想让它们也留下来陪我啦~”
“你……为何又被罚跪?”少典有琴蹲下身,平视着熟悉的少女。
他觉得,这熟悉里又带上了一点陌生:“你又惹暾帝生气了?”
“你怎么知道?”他观察她多久了?
“你又是谁?干嘛要来管我的事情?”
“我是……少典有琴。”
玄商君是想起了之前假冒清衡之事。
这次他不想撒谎了。
夜昙眸子微动,突然记起他是谁。
少典氏,神族,不是她那位未来姐夫吗?
“哦~我知道,你是玄商君。”夜昙低下头,继续玩蚂蚁。
她对神族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
在她看来,这男人和那些宫人没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更美。
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还是更喜欢看蚂蚁。
因为,她就好像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蚂蚁。
她就是蚂蚁,蚂蚁就是她。
翻来覆去,蝼蚁求存。
到头来,怕是南柯一梦。
东平人淳于棼,曾于古槐树下醉倒,后梦见自己变成槐安国的驸马,任南柯太守二十年。
他与金枝公主生了五男二女,荣耀一时。
后槐安国与檀萝国交战失败,金枝公主病死,淳于棼失宠遭馋,被遣返故里。
沿途破车惊醒,他发现,槐安国与檀萝国竟是蚁穴,历历如现。
当天晚上,风雨暴发,遂失群蚁,莫知所去。
一样的。
他们都一样。
没意思。
————————
“昙……”昙儿又不记得他了!少典有琴颇为无奈,只好装作是第一次见她:“姑娘,你是谁,为何跪在这里?”
“我是离光氏的公主。”还是个不受自己亲爹待见的公主,“跪在这里还能有什么缘故,不过就是惹了离光旸不高兴罢了。”夜昙说着说着就有些火起。
她居然直呼暾帝名讳……
这感觉……
少典有琴隐隐有些预感。
想来,笼罩他的那团黑气……可能和先前昙儿所杀的恶念有关。
“公主,你先起来,我去和暾帝求求情,这就让他放你回去。”想来她又是嘴上不饶人,才会惹得暾帝大怒吧。
夜昙眼珠子一转,立刻站了起来,迅速跑开。
她边跑边回头:“这可是你说的,那本公主就先走了!”
反正离光旸这老儿一定会卖神族这个面子的。
本来他就是对这桩天赐联姻千恩万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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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在干什么?”
夜昙刚刚寻了一处僻静之处坐下,就被吓了一跳。
她猛地回头,看见白日里那个说要为自己求情的玄商君,此时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怎么还没走!
夜昙打量着少典有琴。
居然还换了身衣服。
这个人还真是挺臭美的!
但于端方之外,倒又多了些容光温醇。
这个人,姐姐要是真的嫁给了他,也不算太亏。
起码眼福还是有的嘛。
夜昙抱怨道:“你要不要这么神出鬼没啊?”
她随手把一个小玉瓶放到一边。
少典有琴这才发现,方才她是在拧瓶盖。
他嗅出瓶子里的药膏可散淤消肿,且配方高明。
“公主,可是有哪里受伤?”
“你看!”夜昙一点都不避讳地撩起裤腿,直至膝盖。
她的小腿白皙修长,被月光映照,如玉生辉。
她随即又挖了一块药膏,涂在膝盖上。
少典有琴倒也不避讳,低下头,借着月光查看她的伤口。
还好不严重。
涂点膏药应当能好。
“你还要看多久啊?”夜昙翻了个白眼,将裤腿重新放下。
“呃……”少典有琴有些尴尬。
他光顾着查看伤口,并没有想起这不妥当:“方才冒犯了,望公主宽宥。”
“色胚!”夜昙咒骂了一声。
还有脸让她原谅!
脸皮真厚!
夜昙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稍微大了一点
突然宫墙里,有人厉声喝问:“谁?”
夜昙扭头就跑。
日晞宫的守卫全部被惊动,火把如龙,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但她没有跑出几步,就被少典有琴拉住了。
“夜黑风高,公主还是早些回宫安歇吧。我送你回去。”
没等夜昙回答,少典有琴抱起夜昙,飞回了朝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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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了夜昙,少典有琴便回到天界。
此处的天界,其实有些不寻常。
父帝。
母神。
清衡,紫芜,三清,都变了个样子。
他发现自己的法力也有变化。
不如从前。
一切都变了。
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装一下,以不变应万变。
因为之前那些离奇的经历,少典有琴也并不觉得慌张。
既已经找到了夜昙,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少典有琴已奏请神帝神后,尽快接青葵公主至神族小住,以便能够适应天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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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殿。
夜昙在做梦。
梦里的她,还落在饮月湖里,黑衣男子踩在青葵的脸上。
她想要去救,却怎么也够不到青葵。
“啊——”
夜昙吓醒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离光旸守在榻边。
“呦!”夜昙翻了个身,背对他开启了新一天的嘲讽模式:“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不去守着你的宝贝天妃,居然在这里?还是我受伤太重,出现幻觉了?”
昨天刚刚打过她,今天又来见她做什么?
别以为这样她就能原谅他!
离光旸已经习惯了夜昙的阴阳怪气:“昨夜魔族遣使前来,欲聘你为魔族储妃。而且要在十日之后,接你去往魔界小住。”
“……”夜昙的第一反应是想拒绝。
但是……做魔族储妃,她应该能获得更多好处吧。
想到这里,夜昙顿时觉得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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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九。
因为太过仓促,离光氏来不及准备,又不敢得罪魔族。
离光旸最终决定将青葵公主的衣裳首饰分出一半来,匀给夜昙。
好在青葵这边准备充分,匀出一半,也不寒酸。
神魔两列军队抬着两顶软轿,一路出了离光氏,眼看即将分道而行。
突然,无数箭矢破空而来,直射神族!
紧接着,飞沙走石。
少典有琴其实有想过,若是帝岚绝不出现,他该怎么办。
没人换轿的话……
那就他来。
只是……
在这个世界里,帝岚绝居然是只老虎。
少典有琴挑了挑眉。
看来这个世界的差异远大于他的想象。
此时,魔族的三位殿下同时愣住,面面相觑。
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故。
大殿下乌玳举着一对撼天斧,不管三七二十一。
他准备干了!
“孩儿们,随我冲锋,活捉少典有琴!”
他早看玄商君不顺眼了。
感受到了杀气,少典有琴眉峰微皱,退后几步,用手召出了牺氏琴。
他右手轻拨,弦上风雷起。
从前,他不常用琴来战斗。
琴,本是用来弹的。
用它来战斗,未免有焚琴煮鹤之嫌。
但少典有琴发现,在这里,牺氏琴的威力,似乎远大于他的清光宝剑。
最终,一头雾水的玄商君只能将这种差异理解为是修炼时的偏好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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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坐在轿子里。
她懒得动。
神魔两族交战,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凑这个热闹。
突然,轿帘被掀开一角,一颗鸟头探进来,还抖了抖头上的呆毛。
是蛮蛮!
蛮蛮发现夜昙,立刻兴奋地挤进来,扇着一只翅膀:“昙昙,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快跟我家少君走吧!”
夜昙一把掐住它的鸟脖子,一脸狰狞:“我好好地当个魔妃,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还来捣乱!真是存心跟我过不去!那臭老虎在哪里?”
夜昙下了轿,想找帝岚绝理论。
她还没走几步,只觉得一片阴影骤然降临。
她双脚离地,猛地飘到了半空之中。
夜昙抬起头。
是少典有琴!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眼睛可真是尖,她都躲得这么隐蔽了:“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怎么看见的……
这大概就是实力的差距吧。
少典有琴捞到了夜昙,松了一口气。
“你放开我!我不是……”夜昙知道,她这便宜姐夫一定是把她误认为青葵了。
“公主……”
少典有琴低下头,对夜昙道:“先别说话。”
他在找青葵。
还得应付沉渊三人的攻击。
而且,“不是青葵”这句话,他怎么能让她说出来呢。
“唔……”夜昙又怎么会听他的,还在他怀里乱动。
但是她被施了禁言术,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该死的老男人!
少典有琴直接选择性忽略了夜昙的怒瞪。
他发现了青葵,便故意将她往嘲风所站之处推了推。
夜昙的怒目没有得到应有的效果。
玄商君不愧是活了两千多年,涵养还算好。
想到这里,夜昙安静下来,开始观察战局。
这样下去魔族会输的。
不过……
她懒得帮魔族。
她又还没嫁过去。
就算嫁过去了也不干她的事。
她只爱荣华富贵。
而且……她还想知道,帝岚绝走了没?
当务之急是要让少典有琴放开自己。
夜昙眼角一瞟,只见玄商君正专注应敌。
这样的距离,是个偷袭的好机会!只要抽冷子给他来一下子……
她大概能脱身吧?
但他反应过来的话,会不会要她小命?
夜昙握紧了手里的美人刺,有些犹豫。
突然间,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是牺氏琴的弦音爆裂,像是整个世界都要轰然毁灭。
乌玳、顶云和烛九阴沉溺于琴音织就的幻象里,顿时灵识被重创,身上伤口炸裂,鲜血喷溅,当场败退。
嘲风也没好到哪里去。
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
夜昙虽然还能面不改色,但她被吓到了。
这是绝对的实力差距。
夜昙长抒一口气。
还好她方才没动手。
“……”
少典有琴虽然在战斗,但因为用琴的关系,他能随时掌握怀中人的动向。
此时,玄商君终于明白了,用琴当武器的好处。
他也已经明白了,怀里抱着的这个,大约是方才夜昙“杀死”的恶念。
夜昙刚才的杀意,他同样明确的感受到了。
恶念果然没有死。
以杀止杀,无穷尽也。
少典有琴并不怎么惊讶。
毕竟他已经知道了,魍魉城初见那次,昙儿就想把他推出去,引起一场混战。
补归墟那日,她也想过要投靠沉渊。
方才……如果她真的下手的话……
自己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他肯定会阻止她。
要是神族看见了她行刺,她会有大麻烦。
接着呢?
自己是按照天规处置她?还是原谅她?
少典有琴思来想去,觉得若果真如此的话,他还是应该好好教育她。
不过,她毕竟没下手。
所以,他也不用深究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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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
天宫掩映在云霞深处。
门前匾额上“天葩院”三字闪闪发光。
夜昙站在这匾额下,一脸日了狗的表情。
她转头就想溜,却被少典有琴拦住。
“青葵公主,你要去哪儿?”少典有琴知道夜昙以为是接亲之时搞错了,也不戳穿她,反而故意提醒她此时的身份。
“我要去找……我姐妹!”现在,夜昙不敢直说自己不是青葵了。
“她没事。”他看见乌玳他们把青葵公主接走了,“此时,她想必已到魔界。”
“呃……”夜昙迟疑片刻,终是问道:“少典有琴,如果你们抓住了魔妃,会把她怎么样?”
“天规规定,诛肉身,毁元神。”这里的天规,他还没来得及全看完,只好拿记忆中的天规充数。
“……”夜昙一脸憋屈。
那她就自己想办法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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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把夜昙接上天来,少典有琴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应对一堆麻烦的准备。
这个世界的昙儿……
还是一样会闹。
才半天的功夫,就有神仙来找他告状了。
偷仙鹤蛋,偷茶叶,烧茶树,喝酒。
少典有琴边听,边默默扶额。
但他听出来了,她肯定是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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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可伤它性命。”
少典有琴应付完驭鹤仙人他们,赶紧来到天葩院。
夜昙正打算吃他的坐骑。
他明明让飞池去准备膳食了,怎么这么慢。
“公主,我已经吩咐天葩院膳堂备下酒菜,望公主宁耐片刻。”
“都备了什么好吃的啊?”夜昙多少有些惊讶。
她听青葵说过,神族都是吃素的。
“公主放心,其中也有牛羊肉。”少典有琴当然明白夜昙的喜好。
“呦”,夜昙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我知道了,你家神牛的命就是命,别的牛就活该被我吃!”
夜昙一下就猜出她盯上这夔牛的主人。
且她一向就得理不饶人。
“所以说啊,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迂腐神仙的双重标准!”
夜昙方才出来找吃的。
她循着香味,在天葩院门口碰到一个侍女,名叫胡荽。
胡荽是五辛族的一员。
因为她身上有味道,夜昙就和她多聊了几句。
她其实饿极了,很想把这颗草也抓来啃了。
重点当然一直都是天界究竟有什么好吃的。
夜昙好奇地问胡荽,他们如果被吃掉的话,会不会怨恨。
胡荽一脸不可思议:“能被人做成菜肴、被虫子或者鸟儿吃掉,是寿终正寝呀!我们的族人,从小就会把根扎得结结实实的,就为了长得又嫩又壮。谁最先被摘走,都会被其他族人羡慕的。这是我们的命运呀!”
“……”夜昙听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胡荽的回答真的非常出乎她的意料。
这简直是洗脑……
是大大的骗局!
既然天界众生平等,为何还会有个神帝,又有个什么储君?
还按人间一样,把生灵都分成了三六九等。
坏!
真是大大的坏!
神族的都是坏蛋!
“你……”少典有琴有些气结。
这还不是她想吃。
“青葵公主,我带你去膳堂吧?”
当务之急是堵住她的嘴,保住夔牛的命。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吸清气。”夜昙以为少典有琴是在生气。
她想起来他恐怖的实力,决定收敛一二。
“可是不行啊”,夜昙摊手,“不吃的话,我会饿死的。”
而且,清气对她来说,是剧毒。
“行吧”,夜昙又摸了摸夔牛,决定放过它了:“你带路。”
“公主请。”
————————
夜昙吃饱喝足了,又有力气酝酿逃跑了。
刚好,蛮蛮也为她带来了帝岚绝的消息。
南天门。
方才,夜昙和二郎神攀谈了一句,顺便轻而易举地偷到了二郎神的令牌。
夜昙手执二郎神的通行令牌,出入南天门,如出入无人之境。
她摇着蛮蛮牌羽毛扇,悠然踏出天门。
外面云蒸霞蔚,夜昙得意洋洋,一脚踏上祥云:“哈哈,区区神族,也想困住本公……”
“主”字尚未出口,她只觉脚下一空,人往下就坠!
“啊——”耳畔疾风呼啸,夜昙从九万里高空坠下。
蛮蛮鸟毛都炸了。
谁能知道,出了南天门,云彩竟然是空的!
“蛮蛮你个死鸟坑死我了!”夜昙一边坠落,一边绝望:“我的花容月貌,我的皇图霸业,我的荣华富贵啊!天地之间九万里,这要是摔下去,肯定渣都不剩啊啊啊——”
夜昙被天地之间狂飙着的风吹得眼泪狂流。
她会这么死掉吗?
不行,等差不多掉到地面之前,她要再努力游一游。
争取挂在树上。
一旁的蛮蛮还在做着有人抱着它转圈圈的春秋大梦。
夜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啊——”夜昙的惊叫就没停下来过,但她也没忘记和蛮蛮一样做梦:“谁来救救我,本公主愿意以身相许啊啊啊啊——”
————————
星宿厅。
少典有琴接到了二郎神的奏报,来不及说一句话,便化作一道蓝色星光,追去南天门。
他好不容易接回来的,可不能让她就这么逃走。
少典有琴追出去没一会儿,就看到了还在降落的夜昙。
她一脸绝望地在和一只单翅膀的鸟互殴。
!!!
少典有琴此时才发现。
这里的慢慢居然是不会飞的?
但他也没空想那么多。
万里晴蓝,她被揽进一个怀抱。
夜昙不敢挣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典有琴又把她带回了天葩院。
————————
神族天妃私逃下界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少典有琴刚把夜昙送回天葩院,飞池便前来禀告。
神帝要见他。
蓬莱绛阙。
这里是神帝处理政务的所在。
少典宵衣一脸阴沉,立在阶上。
他其实有些怀疑。
夜昙私逃下界一事,少典有琴给的理由是——思乡。
离光青葵从小便被定为天妃,知道自己会嫁入神族。
仅仅一日便想逃离。
无法解释。
且此女性情品行……与传闻相去甚远。
但少典宵衣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人居然敢假冒天妃。
为□□言动摇天界安稳,还是找人调教要紧。
家丑不可外扬。
于是,调教天妃的任务,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玄商君的身上。
——————————
他父神又派了同样的任务给他……
其实,少典有琴初见少典宵衣时,脱口而出的称呼是父帝。
当时少典宵衣的表情很奇怪。
之后他特地询问了飞池。
才知道是称呼上也有问题。
这件事也提醒他,在这里一定要小心谨慎。
相对于凡事都更小心的玄商君,夜昙是完全没有什么顾忌的。
她一样约乾坤法祖他们打麻将,顺便和他们都混成了忘年交,喜提皮皮虾称呼一枚。
她还顺了些丹房的材料,偷炼法宝。
这些举动让少典有琴明白。
这里的昙儿,会一些高阶的法术。
而且所学还颇为庞杂。
但她年纪尚轻,所以修为还不够。
除了这些麻烦之外……
因为有了膳房,她倒是没偷吃建木果实。
少典有琴也不知道是该放心,还是该失望。
——————
垂虹殿。
夜昙是被少典有琴叫过去的。
她当然是老大不情愿了。
因为飞池跟她说,玄商君把她叫过去,是为了要让她背天规。
少典有琴当然不会真的要夜昙背天规。
只是想看看她。
当然,也是做给他父神看的。
表示自己确实有在教天妃规仪。
夜昙等了半天,也不见玄商君让她用背天规,自然开心。
“你在看什么?”她兴冲冲凑到他桌案前,顺着少典有琴的目光看过去。
几案上摆着的是溯源镜。
夜昙瞥见了溯源镜中有一处宫殿。
水花垂绿蒂,袅袅绿云轻。
一个女仙就在水仙中间结印而坐,周围电闪雷鸣。
夜昙歪了歪头,看向少典有琴:“她是谁?”
“……”其实,少典有琴是在认人。
这个世界里的一些人,他根本不认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手上拿的历劫簿子,照着上面写的读了出来:“水仙花令使步微月。”
少典有琴更担心的是夜昙的渡劫问题。
看步微月历劫,也是希望能够从中得到一些渡劫的经验。
“水仙花令使乃是君上幼年同修。”飞池在一边补充道。
“哦”。其实,夜昙好奇的是溯源镜这个法宝。
当然,她也看见了步微月的衣裳华美,面容端庄,只是鬓发微乱。
“既然是小时候的朋友,那你们感情一定很深呀。为什么神族不定她为天妃?”
夜昙是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个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
明明看上去没几个朋友的样子。
不过,夜昙也就随口一问。
她一向只关心法宝的。
夜昙话音刚落,便看见镜中有一道天雷挟万钧之威轰然降下。
镜中的女人闷哼一声,嘴角沁血。
第二道天雷呼啸而至,步微月身躯一晃,血流如注。
“不是每一个小时候的朋友都该娶回家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只是人间的佳话。
况且这女子还不是他朋友,于他只是陌生人。
神仙历劫,原来是这样的吗?
少典有琴默认不语。
他昔年也知道,神仙历劫是九死一生。
但他一直待在玄境。
还是天生上神。
所以,他只是听说过有神仙渡劫失败,并没有亲眼得见过。
也不知道昙儿能不能平安渡劫……
少典有琴侧头看向夜昙。
夜昙越看就越觉得,这镜子里的女仙是完蛋了:“这才第二道雷劫,一共有多少啊?”
“三道。”少典有琴话音刚落,第三道天雷轰然降下。
步微月一声惨叫,整个人向下而坠,在空中烧成一团火球。
夜昙砸了咂嘴,有点不忍再看。
她回过头,看向少典有琴。
只见他神色凝重。
少典有琴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太惊讶。
这个叫步微月的女仙,确实实力不够。
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方才水仙花们忠心护主,帮她拖了一会儿。
夜昙误会了玄商君这种沉肃表情,她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安慰他:“其实,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她好像是坠到人间去了,你现在赶过去,兴许还能找到她。等她再调养一阵,重新带回天界修行,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不用了。”他其实是担心,正在历劫的夜昙会不会也遇到这种雷劫。
他挨过劈,自然是不想让她也挨劈。
而且,她若碰到这种天劫,是不是也要这样掉下去?!
到时候谁来接她?
少典有琴看向眼前这个夜昙,心情复杂。
夜昙收到他这种复杂眼神:“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是因为神帝神后不允吗?还是因为青葵……我呀?”夜昙及时刹住了车,又拍了拍胸脯:“没事,本公主允许你去救她!”
俨然一副女主人对待夫君妾室的派头。
“不是。”少典有琴想了想,开始向夜昙解释:“神仙历劫,旁人是不能干涉的。若是干涉,轻则天劫加重。重则……干预者和应劫者皆会万劫不复。”所以,他也不敢去干涉夜昙的历劫。
“哦。”看来他真的对这个步微月很上心啊。
不敢出手帮她,不敢下去看她,是怕乱了她的命数。
又过于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才在这里偷看她渡劫。
看来他还算是个念旧之人。
少典有琴不知道的是,夜昙已经完全误解了他的行为。
——————
天葩院。
夜昙知道,自己又被魇住了。
她睁眼就看到一双充满怨愤的眼。
这个女人是她哪个奶娘来着?
她忘记是第几个了。
但这个疯女人她有点印象。
她的丈夫、儿女都死在十五年前淮河那场洪水里。混进宫里,来到朝露殿,就是为了将这个害她家破人亡的灾星扼死,为自己的骨肉至亲报仇。
她报仇的原因,小时候的她就难以理解。
如今想来,更是觉得荒唐离谱。
夜昙知道这是梦,她伸出手去,用美人刺击碎了这一梦境。
天葩院里没有点灯。
她于床帐之上坐起身来。
青葵,还有神族口中那千篇一律的慈悲,她不是不懂。
毕竟,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懂。
只是,世人若示她以恶言,她便回他们以刀锋。
胆敢欺她、骗她、负她的,她必让他们一个一个,尝尽凌迟之痛。
————————
翌日。
紫芜一早便赶来天葩院。
“青葵姐姐?”紫芜看到榻上却空空如也。
“青……”她下一声还没喊出口,烟纱暖帐之上,突然垂下一个人头。
人头长发倒垂,面白唇红。
“啊——”紫芜一蹦三尺高。
夜昙于帐顶歪了歪脑袋,明知故问:“你怎么了?”
紫芜捂着胸口,平复心情。
自兄长之后,她差点成为第二个心肌梗塞的神。
“青葵姐姐,你怎么在这?”紫芜指了指帐顶。
夜昙跳下来,很是随意地理了理头发:“上面凉快呀~你怎么来啦?”
“是这样,晚间父神和母神在蓬莱绛阙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届时各路仙家都会前来。兄长吩咐了,父神严厉,不能出岔子。他现在不便前来,托我来帮青葵姐姐你打扮。”
哦?
夜昙自动忽略了少典有琴对他的关心,眼中光芒一闪:“我要是出了岔子,你父神是不是就会把我赶出天界,遣返人间?”
“这……”紫芜愣愣的,她其实也不知道。
“可能?”她迟疑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个答案。
“是这样……”夜昙摸了摸下巴。
她已经有了个不错的主意。
————————
天葩院。
飞池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玄商君也后退了一小步,好半天,才从浓妆中认出眼前这张脸。
“你……你……”她怎么变成这样?
这妆容,绝无可是紫芜的手笔。
从前昙儿固然也顽皮,但没有于接风宴这般胡闹的。
少典有琴二话不说,当即解下外袍,迎面将夜昙一裹,一把就将她提溜进了天葩院。
“可是,碧穹仙子刚刚说我完美啊!”夜昙没想到被玄商君逮了个正着:“她说神帝和神后喜欢这样的打扮,人家就这么穿啦~”
“……”就算不用脑袋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好吧!
昙儿又在明目张胆地撒谎了。
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被骗!
“是有什么问题吗?”夜昙扭头继续装着无辜。
她又没说谎。
这几乎就是碧穹的原话嘛。
“碧穹说的?”少典有琴转念一想……碧穹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为怪。
“当然啦!不然人家怎么可能猜得到陛下和神后的喜好嘛!人家初来天界,谁都不认识,当然是想要得到神帝和神后青睐的呀……”夜昙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眸子明亮得令人心惊。
少典有琴一眼就看穿她又在谄媚讨好了。
而且……她这幅尊容……
他的确头疼。
过了一个晚上,玄商君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垂虹殿。
他头更疼了。
在晚宴上,夜昙还冷不丁地提出要献舞……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道歉、跳舞、赔钱……
一言以蔽之,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替她收拾残局。
少典有琴无奈扶额,接过飞池递来的安神茶,就着清心丹一饮而尽。
现在,他都有些受不住她这般胡闹。
他自认为,涵养与定力,都还算可以。
从前的自己,大约只会觉得她惊世骇俗,早就暴跳如雷了吧。
————————
夜间的天葩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玄商君若是知道,怕是吃再多清心丹也没用了吧。
小老虎在夜昙怀里睡得香甜。
夜昙歪着头看了它半天,突然伸手,一巴掌拍在老虎屁股上。
“啪”的一声,声音清脆、手感肥厚,居然还挺有弹性。
帝岚绝没有醒。
夜昙偷笑着替小老虎盖好被子。
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是怎么偷偷溜进神族的。
明日去为他讨些丹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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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没等夜昙去找少典有琴,他就已经忍不住来了天葩院。
玄商君是来对夜昙耳提面命的。
她才十五岁,孺子可教。
总归是不要再闹出更荒唐的事才好。
前殿无人,却有一股血腥之气。
少典有琴一闻,知是帝岚绝,也没有声张。
他缓缓推开房门,帝岚绝早已察觉有人,迅速冲过来,竟是打算夺门而逃。
少典有琴并未动作,任帝岚绝逃了,但心里未免有些吃味。
夜昙觑了觑玄商君面无表情的脸。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求他的一大串说辞。
现在如鲠在喉。
他没问哎?
那她也没有必要解释了吧?
“你这么早来有什么事?”夜昙理直气壮地问道。
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公主,母神要见你。”
“哦。”夜昙想起昨日晚宴,神后的确像是对自己很满意,“神后要见我,那你为什么要过来?”
“我……顺路,所以来接公主一同前往。”
少典有琴是怕夜昙继续奇装异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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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从神后那里领了个销毁果实的差事。
反正她也没事干,乐得到处玩到处逛。
“哇!好吃啊!”夜昙又抓起一个果子,向身边的小仙娥问道:“这建木果实为什么要销毁?”
她们也说不出来。
夜昙干脆抬了一筐果实放到自己脚边,每个果子都咬一口再放进竹筐里。
这些笨竹筐,根本不管放进来的是不是完整的果子,咬过一口的它们也照单全收了。
这不就是天衣无缝!
神界都是一堆笨蛋。
夜昙吃了好多。
她倒也不是饿。
反正果子也是要销毁的,她不吃白不吃。
知道了是建木果实的作用后,夜昙倒也一点不慌。
她根本没当回事,大摇大摆地往垂虹殿走去。
虽然是晚了点,但夜昙还没忘记,要问玄商君讨点丹药的事情。
帝岚绝的伤肯定不可能这么快好的。
只是,她才将将进了垂虹殿没多久,就碰上麻烦了。
夜昙只觉眼前一黑,随后唇瓣一烫。
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是少典有琴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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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少典有琴恢复神智的时候,夜昙已经睡着了。
好吧,该来的大概必定会来。
经了这一遭,他更加确定了,这就是昙儿没错。
少典有琴满眼怜惜,用手触了触夜昙的脸。
只是,方一触到她,他就发现她发烧了。
体温高得可怕。
是因为清气。
少典有琴正要起身去拿丹药,便听到夜昙在喃喃呓语。
“昙儿?”他附耳过去,只听她断断续续,翻来覆去地在说一句话。
“别……别杀它。”
杀谁?
“昙儿?”
夜昙并未答应。
她还在做梦。
她的眼角有泪水滑落,再次低低哀求出声:“别杀它。”
少典有琴喂夜昙吃了药,又抚过夜昙的紧锁的眉头,替她拭泪。
但她并没有停止呓语和哭泣。
他想了想,终是抬起手,探她眉心,入了她的梦。
十里平湖,皓月当空。
这是……饮月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