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头顶帐篷熟悉的纹理,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琴棋。”他喊了声侍从。
隔了道屏风,还有一盏昏暗的烛灯亮着,琴棋还未入睡。
侍从听到帝卿的呼喊声,屏风后传来手忙脚乱,几声东西落地的声响,不一会,琴棋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轻声道:“主子,你唤我?”
“水。”
凤翊星没有责问他服侍不及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小几上的茶壶。
“凉了。”琴棋伸手摸了摸茶壶,“外头火炉子没熄,吊着锅子,奴去添些水。”
“等等,凉的就行。”
凤翊星喉头滚动,喝下一碗凉水,在觉得方才在梦中躁闷的郁气才稍稍减退。
琴棋服侍完帝卿睡下,便回到了供下人休息的小榻,咬唇瞥了眼缝了一半的衣裳,又回头隔着屏风遥遥看了眼主上。
他猫着腰,手中针线凑近烛光,继续方才的活。
“琴棋。”
没一会,本该睡着的帝卿又从梦中惊醒,他蹙紧眉头,脱力地仰躺在床上,不安地喊着侍从的名字。
琴棋慌乱地将衣服团作一团,随手塞在被褥中,只因为烛光影响了殿下。
“奴这就吹灯睡觉,再不打扰殿下了。”
“呼——”一声,帐中彻底暗了下来。
“啊!”梦中那些浑身是血的人在黑暗中反倒清晰可见起来,狰狞着朝他爬来。
“点灯,点灯!”凤翊星滚作一团,将榻上的软枕,锦被都扔到地上。
屏风的另一侧传来乒铃乓啷的响声,琴棋手忙脚乱将帐子里所有的蜡烛都点燃。
霎时,灯光通明。
“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琴棋右脚的布鞋也不知道掉在了何处,扑到榻边,面色焦急:“奴去请太医。”
“别,别去。”凤翊星声音发虚。
琴棋不放心,转身要走,衣角传来轻微的拉力。
他回身一看,是帝卿勾着小指扯住了他的衣角。
“做了个噩梦,我没事,别惊动了旁人。”
帝卿如此说,琴棋不敢犯犟,安分地跪在塌边。
凤翊星仰躺,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帐顶,喃喃开口道。
“梦里有好多血,好多人都死了。”
“帝卿!”琴棋曾见过狂躁的,阴冷的又或者是温和善良的,就是没见过这样的。
似乎见到帝卿的那一刻起,这位帝卿在凤帝的宠爱下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如今这位权势在握的帝卿,也会像个破败的娃娃般呆呆地躺着,身子因为恐惧轻颤。
这都是那些挨千刀的刺客,为何她们连个男子都容不下?琴棋咬着嘴唇。
“主子,别怕,奴在旁边守着你。”
琴棋不过是个小小的侍从,能做的只有陪伴。
帝卿听到他的话,有了些许反应,扭头看他。
“琴棋?”帝卿似乎在确定榻边的人是谁。
“我不是怕,我是恨。”凤翊星幽幽地开口,“那些人为何不都死了?”
他似乎是在回忆那日的场景。
“那天明明阳光是那么好,可是晒在身上是那么的冷,她为了救我受了伤,原以为我和她能做一对亡命鸳鸯的时候,她的暗卫突破了重围。”
“她们提议分开两路,可我疑心作祟,怕自己成了弃子,又担心最后不过一死的结局,却不能和她死在一处,所以我死也不同意和瑾瑜分开。”
“暗卫生来不就是要为主子去死吗?她们死得其所,为何要死后还要阻碍我的生活?”他握住琴棋的手,像是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手实在是凉,冻得琴棋一激灵。
“帝卿……”琴棋喃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发直。
他一个小小侍从和那些为了主子出生入死的暗卫没什么两样……
“我独自一人背着瑾瑜逃离,临了,我才知道原来那些暗卫告诉我悬崖距此不过数百米是真的,我因为不相信她们,害得好些个暗卫为了拖延更长的时间死了……”
他口中喃喃。
跪在一旁的琴棋愣住了,原来那人说的都是真的,帝卿真的害死了她好些个姐妹。
“琴棋,你告诉我,为了主子死,是不是死得其所?”凤翊星扯住他的手,尖锐的指甲刺进了他的肉中。
疼得琴棋眼中聚满了泪珠,又碍于主子的面,泪珠在眼眶中摇摇欲坠,也不敢落下。
“说话啊!”帝卿的声音中充斥着浓浓的火气,眼中一片赤红,扭曲了面容。
琴棋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帝卿。
他哆嗦着应声。
“你看,你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没做错……”
“我没错……”
**
许久后,帐子的光灭了,琴棋跌跌撞撞地从帐中跑了出来,他捂住流血的右手,快步走向一侧搭建的小厨房。
“你怎么来了?”
凉风吹入,手中持着小刀片削着木牌的蝉衣抬眸看向来人。
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他奇怪的姿势。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蝉衣蹙起眉头,“是那位喜怒无常的帝卿干的吧。”
她眼中是满满的恶意。
“不许你这么说帝卿,是我不小心伤了手,这都是小事情。”琴棋瞪她,他手上的伤口用棉布随意捂着,并没有包扎好。
蝉衣瞥了一眼,拍了拍身旁的小凳。
“坐这,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小伤口。”琴棋六神无主,似乎在对某件事拿不定主意。
种种迹象,他分明心中藏了事情。
蝉衣才不管他如何推辞,死死地将男人按在了小凳上,强硬地揭开那层布料,几个尖利的磨红破皮的伤口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狗帝卿,竟然拿指甲掐你!”新仇旧恨,蝉衣心中怒意翻滚。
琴棋注意到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瞥向倚靠在墙上的佩剑。
“帝卿不是故意的。”琴棋张嘴反驳,“平日里他待我极好的,只是今天晚上他做了噩梦。”
“他是该做噩梦的,欠了我那么多姐妹的性命,主子为何要去救他,就让他死了算了,反正王府本就和凤家不对付。”
蝉衣烦躁地挠挠头。
“你半夜出来找我何事?”烦躁过后,蝉衣逐渐回过神来,要是没有天大的事情,他这么一个胆子小小的侍从,怎么会在半夜避开巡逻的士兵,猫到厨房来找他。
“蝉衣,你快回王府吧。”琴棋咬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方才他听了帝卿的情绪激动下的倾诉,才明白了蝉衣对他的恨所言非假,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蝉衣死在自己的面前。
“有些话,我只和你说一遍,说过你便忘了吧。”琴棋话语间,少了几分平日的唯唯诺诺,反倒是镇定自若,条理清晰。
蝉衣听了只觉得脑袋轰鸣:“你是说帝卿与严首领密谋要杀了我?”
“是,但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具体的我并不清楚。”琴棋点点头,“如今只有王府最安全了,宁王府在宁王治理下如同一块铜墙铁壁,他们杀不了你。”
蝉衣咬着牙,握着他的手,就要将他朝外拉:“你同我一道,去和王女说清楚。”
“我一定要让王女看清楚这男人的真实面目是如此可憎,害了那么多姐妹,如今只是因为我知情,便也要将我杀了!”
“不对,那些还躺在床上用汤药吊着命的姐妹们,帝卿可有说要她们的命?”
琴棋尴尬摇头:“我不过听了片刻,内容实在太过骇人,得了时机便离开了,哪里敢多听。”
蝉衣愤愤,此时她也管不了许多,拉着琴棋就要往外走。
“停,停,我手疼……”
蝉衣回头看他,男子疼的眼中沁出些许的泪花,不自觉松了些手。
琴棋趁着这机会甩开了她的手,“哒哒”跑到了帐子口。
“蝉姑娘,我很感谢你当初救了我,但我如何也不会背弃主子,我告诉你这件事已经是大不是了,如今更不会去当你的证人。”
“没了证人,也没证物,你空口说些白话,王女才不会信你。”
他红着眼睛,鼻尖也蹭的红红,像是只警惕的兔子,他虽然心善告知了他,但也不是丝毫没有留底。
在皇宫那样捧高踩低的地方走过一遭,他最是清楚如何明哲保身。
说罢,他也歇了这件心事,掀开帘子便走了。
蝉衣没有再追,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后悔方才的冲动,就算她达成了目的又能如何?
至多王女再不和帝卿来往,也伤不到帝卿一根毫毛,倒时还可能要连累这小小侍从没了性命。
从未尝过情爱滋味的蝉衣并不知道,有时并非□□,心上的痛楚才是真能叫一个男人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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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气了?前些日子我都见不到你的影子,去何处了?”
赵瑾瑜难得在帐子里又见到了蝉衣。
“主子,奴错了。”蝉衣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将昨日琴棋所讲的告知主子。
“我听侍从说,这些日子曾见过你和帝卿那位琴常侍一起出现过……”
蝉衣一惊,抬起头来。
“可不是我派人调查你,实在是别人无意中看到的,说说吧,你怎么就和他认识了?”
赵瑾瑜斜斜地睨了她一眼,踢了踢一旁的凳子,示意她坐下慢慢回话。
蝉衣心中纠结,耳畔不停回响琴棋的话,临到口,面对那么好的机会,她忽而改变了主意。
“是那日,您夜游花船,听得岸边有嘈杂声,派属下前去帮忙,谁知到了那处,属下没什么用武之地,又偶然见着远处似乎有人在骚扰男子,我上前搭救,才知道是那登船公子的随从。”
“那公子想登花船瞧,便把他这侍从留在了岸边的酒楼里,这侍从要寻他,形单影只遭到流氓调戏,我便出手相助。”
赵瑾瑜心中了然:“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一整夜我都没见到你人,第二天在码头见到了你,原来是晚上约会佳人了。”
“主子,你就别调笑我了。”蝉衣脸上多了些微的红晕。
赵瑾瑜知道了前因后果,心中稍安。
“对了,母亲告知我暗卫死伤惨重,在我卧床期间,她已经安排好了相关的事宜,这里有些银两,你再去做些安排。”
赵瑾瑜从怀中掏出一叠银两。
蝉衣双手接过,不死心地问:“主子,不去看看那些幸存的几位吗?”
若是她们憋不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赵瑾瑜点头:“你不在的日子,我伤好些,便看过了,她们精神还算不错,假以时日,定能和从前一样。”
蝉衣吃了一惊,忙追问:“她们什么都没说吗?”
赵瑾瑜蹙眉:“要说什么?”
蝉衣身子一僵,这些姐妹分明是被人嘱咐过了,除了小主子能让她们听令,当然还有一位老主子的话她们不得不听。
这凤翊星如此好命,竟然得了宁王的袒护。
她恨不得将口中一口整齐的牙咬碎。
“没什么,只是许久没见她们,想从您这知道点她们的消息。”
“你这妮子,遇上了个男人,连姐妹都忘了,快些去看看她们吧。”赵瑾瑜点了点她的眉心,嗔怪道。
蝉衣退下。
赵瑾瑜扶着桌子,怔怔出神,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放空心神,她总觉得摔下悬崖卧床这些日子,越来越多的事情都无法掌控了。
“主子,帝卿在外头候着了。”
有侍从进来通报。
赵瑾瑜站起身,扶了扶头上玉冠,对镜又照,将腰间悬挂的玉佩摆正,清了清嗓子,这才转身出了帐子。
凤翊星朝她身后瞥了一眼,不见平日里跟着的侍女。
“那位蝉衣侍女,怎么许久不见她踪影了?”
“那小妮子吵着要回王府,我便准了,现下探望过受伤的姐妹就要走了。”赵瑾瑜好似浑然不在意,随口提及。
“那真是可惜了,这围猎场环境还是不错的,母皇时隔多年才率众人来此地,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何时。”
凤翊星垂下头,低低叹了口气,似乎真的是在惋惜蝉衣的离去。
殊不知,他藏于袖中的手不停地掐着掌心的嫩肉,脑中急速地运转。
若真让那人入了王府,恐怕杀死她的概率就不大了……
“是啊,我也这样说,可她不听劝啊。”赵瑾瑜微微一笑,岔开话题,“不聊她了。”
“听闻陛下急诏刑部尚书来围场主持本案,可有进展?”
凤翊星眼中闪过寒芒,冷声道:“快了。”
“再过不久,查到了幕后主使,你在何处受了伤,我便要叫那人千百倍的补偿。”
“你啊。”赵瑾瑜低低叹了口气,“戾气不要太重,主使不过就是那几人,按照常理还是你的表姐,若是对宗亲做绝了,本就不看好你的宗亲,怕是会暗地里使绊子。”
“难道就因为怕她们报复,我的人受了伤,我也要好言相待?以后那些投靠我的大臣如何看待我?”凤翊星对这些缩头缩尾的宗亲极为鄙视,惯是喜欢使用这些见不得人的招数。
不管是之前的流言蜚语,还是现在的暗杀,不管怎么说,效果都是出奇的好。
凤翊星吃了几次苦头,现在已经是恨极了。
“你的人?”耳畔传来女人“噗嗤”的笑声。
凤翊星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耳朵根都红透了。
“诶呀,你就当自己听错了,不好吗?”他嗔怪着撒娇,推着赵瑾瑜往前走。
二人正说着,漫步到了丛林边缘,此处还算僻静。
“咦,这不是表弟和宁王女吗?”
不远处,打扮得极华贵的凤翊月直直朝二人走来,不像是漫无目的散步,反倒像是直冲着她们而来。
赵瑾瑜脑中警钟敲响,上前一步,挡在了凤翊星的前面。
“宁王女,你这是何意思?”凤翊月不悦皱眉,“难道你觉得我会伤害自己的表弟?”
赵瑾瑜冷哼,那些个想争当储君的宗亲,就数着凤翊月的势力最大。
能培养那些多的死士,其他几位怕是没有这个能力吧!
“我们走。”赵瑾瑜拉过凤翊星的手,转身便要离去。
“表弟!”凤翊月抬高了声音,“你同王女何时……”
她话还没说完,凤翊星果真停了脚步。
他扭头冷冷看着这位名义上的表姐。
“你若是想多嘴,那便去说。”
“啧啧,表弟你这是误会我了,我可没这个意思。”凤翊月手中拎着一把镶金折扇,骚包地点了点下巴。
“不过,你都要嫁人了。一个男儿不把心思放在后院里,同女人们一起在朝廷上搅风搅雨,算什么事?”
她自顾自地说着,凤翊星的脸色极差,垂于袖中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宁王女如此身份的人,难道也乐意要个不会持家的正夫?”
她手中折扇一挑,搭在了赵瑾瑜的肩上:“王女,你说,对吗?”
“你!”凤翊星气急,这段感情本就岌岌可危,现下又多了这样一层压力,这感情就像是一层极薄的纸,稍有不慎,便有穿透的风险。
“王府有管家下人,我的正夫不需要干下人干的事情。”赵瑾瑜的眼眸极黑,也极深。
她四平八稳地站在凤翊星前面,三言两语就回敬过去。
凤翊星轻轻捏起一块她背后的衣料,快速扯了扯。
赵瑾瑜接收到他的讯息,拱手向凤翊月告辞。
“本王女还有些事情,先行告辞了。”
“诶,等等。”凤翊月上前一步。
“一起吧,王女要去的地方,说不定也是本殿下的去处。”
赵瑾瑜扭头斜睨着她:“我们要去的地方乃是伤兵营,那地方乌烟瘴气,落脚之处也不干净,你确定穿成这般,你也要去?”
她意有所指地瞥向凤翊月外袍上的白色滚边,还有脚上那双不知道耗费了绣郎多少工夫的白靴。
“这些日子,时常有忠义之士,为了保护各位大人受了伤,我不感恩在心,反倒嫌弃她们乌糟?宁王女,你这也太小瞧我了吧。”
凤翊月打开扇子,轻轻摇了几下,便抬脚先往那处走去,身后一群侍从,有提着衣摆的,还有手里拿着帕子香薰的。
“她往日最是洁癖,今日竟然没有唬住她,她到底在图谋什么?”赵瑾瑜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开口发出疑问。
一旁的凤翊星全然没有听见她的话,不安地搅动手中锦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翊星,可是不适?我先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也想去伤兵营瞧瞧。”
赵瑾瑜凑近他,盯着他纤长的睫毛,下巴轻轻搁置在男人的肩膀上,想看清他此刻脑中所思所想。
凤翊星回过神,忙拒绝道:“就不能……”
他咬唇,吞下了后面的话,不成,若是死活拦着她,不让她去,也太明显了。
“就不能带上我吗?”
凤翊星干巴巴地说道。
闻言,赵瑾瑜大笑:“带,当然要带着你。”
“宁王府未来的王夫,提前关心一下她们,也带你认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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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伤兵营。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架着一口锅,不停地熬煮着药材,有负责掌管此处的太医见着几位贵人的到来,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前来拜见。
“免礼吧。”未等在场身份最高的帝卿说话,凤翊月便抢先一步,扶着这满头白发的太医站了起来。
末了,还回头朝二人笑笑:“我见着太医年迈,便让她先起来了,表弟可会怪罪表姐?”
她话语间也无尊卑,称呼的也是极亲密的表姐弟。
凤翊星不想在众人面前发火,反倒显得他无能狂怒,只颔首,也不说话。
“薛太医,此处的伤情如何?”赵瑾瑜发问。
薛太医虽然不是太医首,但在太医院属于资格最老的那一批,方才不过听了三言两语,便知道自己怕是运气不好,波及到了贵人的事情里。
她不敢有丝毫的放肆,又拱手行礼。
“大多都是些皮肉伤,还有些伤到了骨头,修养些日子便可,并无大碍。”
“不过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几位病患,情况便说不上好了,有一位高烧不断,还有的伤口太深,老妇也在不停的换着药方,尽了最大的力在救治。”
赵瑾瑜扶住她的胳膊,笑道:“薛太医客气了。”
薛太医的恭敬,并非所有人都乐意接受,一旁的凤翊月面上还笑着,眼睛眯成细细的缝,只有极了解她的人才知道,此刻的笑未达眼底,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赵瑾瑜心中叹气,这凤翊月真是心胸狭隘,一个太医莫非也要让她站位?
“走吧。”
赵瑾瑜决心替薛太医解围,朝那处重伤者所在的帐篷走去。
凤翊星和凤翊月二位落在了后头。
“表弟,我可是听说了,那位薛太医家还有个样貌才华都极为出众的外孙,王女怕不是……”
凤翊月摇了摇扇子,凑近了,嬉笑着说道。
“闭上你的狗嘴。”
凤翊星甩袖而去。
身后的凤翊月眯着如出一辙的狐狸眼,摸着下巴,看着男人眼巴巴地扯住女人的衣服。
她这表弟文不成武不就,还一门心思贴在宁王女身上,同平常那些公子也没甚区别,是谁给了他争那位置的野心和底气?
她心中冷嗤,愈发看不起这位出身不干净的表弟。
**
几人还未入帐,大约十步距离。
竟有弓箭从一旁山林中射出。
此地乃是推平了一处树林建造,位于大本营较为偏僻的东南角。
但是于不远处驻扎的亲兵营相邻,若是发生什么,亲兵出动,天大的事情也能摆平。
“小心。”赵瑾瑜左肩受伤,但右手无碍,她近日就在提防那些人最后的垂死反扑,佩剑时刻不离身。
此刻,宝剑出鞘,左劈右砍,护着凤翊星躲到一处堆叠的木箱后。
凤翊星的手冷的像是冰块,赵瑾瑜扭头安抚道:“别怕,亲兵营就在旁边,很快就会来支援。”
身后跟着的不仅是凤翊星,凤翊月那家伙龇着牙齿,厚颜无耻地蹲在她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侍从呢?”赵瑾瑜蹙眉,手中宝剑横在她的脖颈处。
“嘿,轻点。”凤翊月伸出一根指头,抵着剑柄,离自己的脖子稍稍远些。
“喏,都在那处。”她撅了撅嘴。
赵瑾瑜往那方向看去,从方才站的位置一直蔓延到木箱子附近,具是方才那群侍从的尸体。
凤翊月并不会武功,方才她也全然没有顾及此人。
凤翊月竟然能安然跟上,怕是将那些侍从当做了肉盾,在那些侍从的掩护下躲到了此处。
赵瑾瑜心中发冷,眸光闪动,倒不是因为凤翊月以手下的命当做了生存的垫脚石,而是那些侍从在面对死亡时还能听从她的指令,这是多么可怕的执行力。
倒像是此前遇到的那群死士。
营地里,伤势较轻的士兵已经拿上武器,躲在掩体后,只待敌人冲进营地。
外头的箭羽停了,刀剑互撞的脆响,还有□□被穿刺的闷哼声。
赵瑾瑜撕下一块衣衫,牢牢将手同剑缠在一处,她身体还未恢复,以免力气不支下武器被挑飞。
“别去。”凤翊星扯着她的衣袍,“外面危险,在此处躲避。”
“放心好了,很快就有亲兵支援,我现在出去,多帮一人,说不定就能多挽救一人的性命。”
赵瑾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不!”凤翊星顾不得丢脸,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封锁她任何的动向,“亲兵一时半会来不了了。”
“什么?”赵瑾瑜大吃一惊。
“方才我没有说实情,已经找到了幕后黑手,母皇线报探听到那伙人藏匿的踪迹,距离此处不过几里路程,昨夜三千亲兵连夜便翻了山,此刻怕是在搜寻那些人。”
“为何不说?”赵瑾瑜不解。
“此乃母皇秘密下令,就是怕有人趁着这机会偷袭营地,现下剩余的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母皇驻扎的帐子附近。”
“信号弹方才已经放出,母皇的帐子距离此处至少需要一炷香的工夫才能赶到,你此刻出去逞强,我怕你……”
凤翊星扯着她的衣袍,指尖都捏地泛白了,死死的,不愿意放手。
“又来了一伙贼人……”
赵瑾瑜听此,不放心地探头去看,果真,营地比方才还要乱了。
她不禁心中咒骂,三千亲兵并非围猎场大半的兵力,更何况还有大军驻扎在别处,凤帝竟然如此怕死,将剩下的人都从营地中调走,以拱卫她所在之地。
而这般,连凤翊星都不愿对她多说的秘事,竟然这伙贼人就挑了这时间行凶,若说碰巧,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这背后的人竟然能将手伸到皇族身边?
赵瑾瑜又探头去看暗卫受伤的帐篷,帐口一位小将,手持双剑,耍的虎虎生威,一时间无人能够靠近。
此人正是蝉衣。
赵瑾瑜瞳孔猛地一缩,这才想起蝉衣今早确实来了此处。
大约是蝉衣实在厉害,包围在她附近的人数,远超其他各处的战况。
“蝉衣有危难,我必须要去救她。”
赵瑾瑜走南闯北,身边只带着蝉衣一人,亲疏有别,或许别的暗卫死了,她还能接受,可是蝉衣不同。
“不许去!”
凤翊星尖利地发出一声极刺耳的叫声,眼眸中是深深的怒意和妒意。
“我也需要人保护,难道她比我还重要?”
赵瑾瑜并不回他,扭头看向某个看戏的女人。
“翊月殿下,你本事大,帝卿就交给你了,他若是受了什么伤,都由你全权负责了,我想一个失孤的母狮子会做出怎样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赵瑾瑜皮笑肉不笑,言语威胁之意令笑面狐狸呼吸一窒。
在大庭广众之下,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凤帝怕是会连她一起恨上,她是想要铲除对手,但也不能铲着铲着也赔上了自己,赵瑾瑜这人真是好算计。
所幸,这次她也不是想要了谁的命。
凤翊月胸口憋闷,几乎是从喉咙间憋出的一个字:“好!”
赵瑾瑜又低头看那个哭得不成样的男人,道:“千万要躲好,若是你出来,我便再不理你了。”
说罢,她手中利剑光芒一闪而过,那处衣袍便落在了他的怀中。
“去去就来。”
赵瑾瑜往那处包围圈迅速接近。
**
蝉衣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此处坚持了多久了,帐子里具是重伤的姐妹,她不能让一步。
左手酸软,佩剑被挑飞。
领头那人武功极强,她能过上五十招,已经是极限。
难道今天就要交代在此处了吗?
正绝望之时,有人从天而降。
“主子!”她惊喜道。
“别愣神,这人我来对付,再坚持一盏茶,便有人来救咱们了。”
赵瑾瑜挡在蝉衣面前,同那人交手,不过数下,她便觉得自己的虎口涨得发麻。
好大的力。
“再来!”赵瑾瑜眼神一亮。
领头的蒙面人见着换了人,似乎呆愣了一下,只一下,便被赵瑾瑜抓住了机会。
然而此人打斗经验极盛,险之又险地避开,只叫赵瑾瑜划开肩膀一处皮肤。
蒙面人提刀砍来,赵瑾瑜退后抵挡。
“锃锃”,交手数下。
赵瑾瑜神色莫名,这几下分明没之前力度大,这刺客莫非是在对她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