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在深山，徐猴一路弯弯绕绕找到大部队，扛着灯下车找人。

    经过车队旁的草堆，一个衣袂飘飘的人影倏地从大树后闪出来，饶是常常出夜景的他，也不免吓得晃了晃。

    他稳了身形：“苏老师，吓我跳。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苏雅云紧捏着手机，捧在胸前，看上去面色不佳，心事重重。

    她抬眼看是徐猴，忙调整了脸色，柔笑道：“徐老师，好巧啊，我刚在这儿接电话呢，这安静。”

    徐猴：“夜晚虫子多，近河得小心点。”

    苏雅云虽是临时进组的女主，听说家里很有背景，入行早，只不过这么些年，在演艺圈没混出什么名头。

    她的空间刚开始在剧组内掀起不少波澜，大家私下议论纷纷，多半是唱衰。

    但徐猴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发现这人虽说是家境好，却没有大小姐脾气，对谁都是和和气气，任何要求都尽力配合，且总是第一个到片场，没她的戏也会偶尔来观摩沈慕青的戏份，一副眼有琢磨的样子。

    没人会不喜欢平易近人又努力上进的千金。她在剧组的风评逐渐逆转，徐猴也对她心生不少好感。

    苏雅云见他扛着器材，“谢谢提醒，方便问问徐老师这拿的是什么？”

    徐猴便将事情原委大致说了，“就是这样，咱们姜组长……确实是精益求精。”

    苏雅云心不在焉地点头，“是啊，姜老师很优秀呢。”

    苏雅云给他指了下场戏的大致位置方向，徐猴招呼了声便朝片场方向去了。

    过了会，苏雅云追了上来，“我突然想到我也是要提前过去踩个点，我和你一起去吧。”

    徐猴心道奇怪：“还在设置灯光，你们的戏得等11点之后了，不先休息会？”

    苏雅云笑着摇头，“我不累。”

    “不过我见到徐老师还挺惊讶的，我以为你退组了呢？”

    徐猴见她聊起此事，面上有些尴尬，干笑着沉默。

    “我开始听到的时候很惊讶，还以为徐老师临时有别的项目，所以不得不离开，还很舍不得来着。之前你给我拍的那些照，我都特别喜欢，真的，技术非常好。”

    “不仅光影处理得很有质感，而且每张照片都像背后有很多故事。”

    徐猴没料到苏雅云这样夸他，脸上瞬间带了些赧色，回捧她：“那也是苏老师演得好，我们只是记录罢了。”

    “才不是呢，剧照师讲究瞬间的抓拍，那一刻错过，演员也很难再找回状态。时机和经验都很重要。”

    “后来我看姜老师给我拍的一些照片，就没有徐老师给我的那种感觉……”

    苏雅云顿了顿，又自顾自地说：“可能每个人风格不同吧。我个人是更喜欢徐老师这种风格的，但我也能理解姜老师才是摄影总监嘛，你们都得听她的。”

    徐猴轻呵一声，没有接话。

    “姜老师果然优秀，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摄影负责人。听说她和沈老师也是老朋友呢，在片场关系也挺好的。真羡慕。”苏雅云观察着徐猴的神色，继续道：“不像我，在圈子里也没有太熟悉的人，入行这么多年了，还在底层打转，出不了头。”

    她轻轻叹了声气。

    徐猴忙道：“苏老师，你千万别这么想，你的演技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过就是缺一个机会，一个作品。这部华导的电影大家都很看好，你又这么认真，肯定能一飞冲天。”

    苏雅云笑得有些落寞，“谢谢徐老师安慰。就是有时候觉得，自己入行7年，还被一个新人摄影师指挥来调摆去的，心里也不是很好受……”

    【新人摄影师】特意咬得重了，听着十分刺耳。

    徐猴即刻想到了姜钰茗。又想到了她初入行便对老胡和他不甚尊重，时常调摆他们的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现在见苏雅云这幅受了委屈的样子，眼中似乎还含着泪，同时天涯打拼人，却郁郁不得志，顿时对她感同身受起来。

    “没想到她对苏老师也这样……”

    苏雅云忙抬眼看他，“她对你们也这样？”

    徐猴：“哼，别提了。”

    苏雅云又低头，边走边踢石子，“谁让她是沈老师的朋友呢，她脾气大，大家便都只能随着她的脾气。虽说傲慢的人总归是会吃到教训，但如果有人能提醒提醒她就好了，这样我们大家接下来的日子都能好过点……”

    吃到教训，提醒提醒……徐猴心里琢磨着这两句话。

    “诶？徐老师，你这灯的头有点松啊，我看你边走它边晃荡。”苏雅云说着，指了指他肩上扛的灯，“这螺丝不拧紧点，待会不会掉下来吧？”

    徐猴被她这么一说，看了看器材，如梦初醒般道：“哦，这个啊，不会，待会调试灯光时都会设好。放心。”

    螺丝？他盯着面前的螺丝，陷入思考。

    总之也不过就是一组照片的事，追光灯拍不了，别的方法还拍不了？如果姜钰茗今天偏就拍不成这组照，她会怎样呢？

    -

    姜钰茗留了份宵夜，徐猴来后也没顾得上吃，便和灯光组一同去干活。一通忙活下来，已入深夜，她将沈慕青拿给她的果切递过去，颇有些感激，“谢啦，徐猴，这次忙的忙，我记着了。”

    徐猴似笑非笑，接过果盘转身找老胡去了。

    灯光的设置好，摄像组即将到场调试机器，夜晚没有自然光，全靠灯光组，机器也需要多方面调试以达到最佳效果。

    艾组长怕是又出乱子，拉了把椅子在一旁不碍事的角落里落座。

    “苏老师？就来了？”扭头，他见苏雅云全妆已经准备好，弓着腰在灯光架子后面转悠，忙开口提醒，“您小心着点，这后边器材多，别伤了您。”

    实际上他心中想着的是，祖宗，可千万别把咱们千辛万苦调整好的灯光角度给打乱了，不然又是好一阵忙活。

    苏雅云似是没料到有人在这儿，听见有人和她说话，身子震了震，忙起身，“哦、哦，不好意思，我有个簪子掉了，看看是不是在这儿，来找找。”

    “这点小事，您交给化妆师找就行。”

    苏雅云“诶”了声，从后绕出，回休息区那头去了。

    -

    沈慕青再次出现时带着一身战损妆。单流霜与杀手鏖战一天一夜，终于险胜，衣衫被划得褴褛，嘴角额上挂着伤，一道血渍干凝在锋锐的下颌角，显得更为扎眼。为显虚弱，唇上抹得一片苍白。

    姜钰茗调整相机时，从取景器中捕到他的身影，也不由得手指尖颤了颤。放下相机看他。

    有些难以想象，若是沈慕青真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会作何感想。

    沈慕青的目光和她对上，便朝她这头走过来。

    “你这妆……”姜钰茗不由得喃喃，“画得还挺逼真。”

    “怎么？”沈慕青抬眉。

    “看着挺疼的。”

    沈慕青觉得她认真钻研妆面的样子，忍不住逗她，“你心疼了？”

    “我在想从哪个角度拍，才能让观众更心疼你。”姜钰茗的眼缓缓落到沈慕青苍凉的薄唇上。

    突然间，仿佛不受控制地，她抬手，抚上沈慕青的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公事公办：“要是这里，”她指尖摩挲过他的下唇角，“再有一抹血，就完美了。”

    沈慕青眼眸霎时间暗了暗，像沉进深夜的一汪湖水中，盈着隐秘的波澜。

    姜钰茗抬眼，撞破他眸底最深处的欲望，回过神来，匆忙收手，却被沈慕青死死钳住。

    他几不可闻地深吸一口气，似在平复心绪，再次开口，嗓音哑了两度，“茗茗，你再这么撩，我要忍不住了。”

    那双隐忍而克制的眼神狠狠击中姜钰茗脑海深处的某刻记忆，手下的触感残留着，提醒着她，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昏黄的房间，近在咫尺的两人，一触即燃的空气。

    以及那个香甜的吻，似梦似幻，但指尖抚上嘴唇的那一刻，唇齿间没有章法几近野蛮的厮磨感重新席卷而来，在她脑海中炸裂。

    她全都想起来了。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向后退了半步。

    “沈老师，该来踩点了。”有工作人员提醒道。

    姜钰茗慌乱地抽出手，“现在这样也不错，我、我去找角度了。”

    扭身逃一般地走了。

    -

    姜钰茗为保证今晚的剧照质量，再次召集老胡和小戴临时会议，重新交代了各人需要负责的部分。

    小戴一到，便将相机举到她面前，“师父，你看，我平常没事也自己采一些幕后照，不知道用不用得上，拍着练习。”

    姜钰茗看了眼，多是导演现场指挥，工作人员设置机器的工作照，甚至连发饺子时的饺子特写也有。

    眼神落在某张照片上，她眼神顿了顿，“这张，你也敢拍。”

    是她伸手抚上沈慕青嘴唇的背影。虽然看上去只是工作人员在帮演员整理，姜钰茗却心虚。

    小戴嘿嘿一声，却只听姜钰茗小声说，“发我吧。”

    小戴“哦”了声，就被姜钰茗赶去位置上了。

    他看着照片陷入沉思：可惜啊星启老师……我是站你俩CP的。

    为了不挡镜头，姜钰茗自己选在靠近追光灯的位置，等有了OK条之后，需演员迎着光，和背景的黑暗形成强对比。

    追光灯还未开，大家各就各位拍摄常规剧照。

    演员走位，姜钰茗边取景边后退，不小心后背蹭到灯架上，灯却异常地晃了晃。

    奇怪，为了保证安全，所有设备应该都是加固过的，尤其是灯架这类。

    她顺着灯架仰头看去。

    却只看到灯头摇摇晃晃，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