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热风有一气没一气的卷着，拍打着浑厚的玻璃窗，自四面八方而来的蝉鸣一路不停，一声又一声敲击在人的脑海。

    风溪村虽是个贫瘠小村，但公路通到了村口，开车一路到镇上的路也不算差，中间只有少许几处被碾碎的凹洞。

    宁心小镇不大，结构非常简单，一共三条街，两条新街，学校、医院以及生活购物都在这两条新街，余下一条老街房屋依旧保留着时代的痕迹，人逐渐稀少便没落冷清了。

    李墨云指挥潭影缓速前行一圈，潭影便大抵有了个底，车站、医院、快递点、超市、菜市场、水果摊等在什么地方潭影都已一一记下。

    潭影先开着车去拿了几大箱的快递，然后把车停到了宁心超市旁边。

    “宁心镇只有宁心超市这一个半大超市，一共只有一层，但各类物品还算齐全，基本上的生活物品都能在这里买到，其余的都是些小店，你刚来需要买的东西很多，今天就先在这里。”李墨云边走边道。

    “好——”潭影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还好李墨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没走过这么差的路吧？”李墨云意味深长地看了潭影一眼，松开手，“慢点，别看这儿有的地方路还不错就放松警惕，这镇上虽然大体上还算平整，但小坑小洼可不少。”

    潭影：“多谢，我会注意的。”

    “不如意的事儿还多着呢，既然下定决心在这里生活就要趁早适应这些，走吧。”

    潭影跟上李墨云的身影，上了十来级阶梯到了超市入口，掀开透明软门帘，扫过一群正齐齐蹲在超市门口乘凉的老头老太，提了购物手推车进到购物区。

    超市里空调开得丝毫不吝啬，潭影进去没一会儿浑身都是冷意。

    “这里的空调倒是开得很大方。”潭影奇道。

    “有钱呗，”李墨云不屑地噘噘嘴，“这小镇上就属这个超市最大，小镇也不是每天都有集市，这里生活的人年长者居多，大多不会网购，一些年轻人也觉得这里方便干净，即便服务态度多少欠缺，很多时候大家也没有更多选择。”

    李墨云反手抓住购物推车一端，凑到潭影面前意味不明地笑：“没有你从前生活的地方方便吧？”

    “是，所以今天我们也来了，我们同样没有别的选择。”

    见潭影这么诚实回答，李墨云顿时感觉没意思，“唉”了一下转身向前走去。

    “但是我们以后可以有选择，”潭影拖着推车，追上去。

    “我们以后可以网购，以后不像今日这般着急，可以慢慢逛其他店，可以等集市。”

    “集市？”李墨云戏谑一笑，往手推车丢了一袋打好称的红薯，“小潭影，你知道集市什么时间开始什么时间结束，知道集市有多挤，知道集市的空气有多难闻吗？你从前应该没经历过那样的场景吧，你确定你受得了？”

    潭影低头良久未言，默默地从置物架上拿商品放到手推车，拿到一捆鸡蛋面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李老师都受得了，我也受得了。”

    “啊？”潭影这没由头一句，令李墨云莫名其妙，“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是我的家，能和你一样吗？你就这么小看我？”

    “我没小看你，”潭影郑重其事，下一秒却又一本正经面不改色道：“可是李老师的屋子乱糟糟的，厨房全是零食方便面，自身也不修边幅，作息不规，熬夜上头，猝死感加持，可谓别具一格，如此看来，好像也不比我好多少……”

    “…………”好像确实如此，李墨云竟无力反驳。

    潭影说这话乖乖的，没有任何嘲笑与不好的语气，像是非常认真地思考过后，谨慎又诚实的回答。

    李墨云看着潭影，表情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一脸难言：“你是怎么做到说这话还如此正经面不改色的……不会有那个什么大病吧？”

    “我应该……还算健康？”潭影歪头轻笑。

    潭影照着早已拟好的购物清单，继续不断从架子上拿商品。

    良久李墨云才叹一口气，无力道：“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就那么想赶着来受苦？”

    “那李老师又为何要在这里受苦？”潭影反问。

    李墨云叹气：“我就是个平庸无能小农民，无甚理想，废物一个，悠闲度日，生死由天。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儿？”

    “不对。”潭影看着李墨云的眼。

    “不对？我可没骗你，我说的都是事实。”

    潭影细细审视着李墨云的眼睛，以他在职场多年的混迹经验判断，冷静道：“言谈、气质、心态还有……独一无二的眼神，种种迹象都在无时无刻告诉我，李老师绝非平庸堕落之辈。”

    “所以李老师，你又是为何呢？”潭影淡淡道，“如果你不能回答我这个问题，以后能不能别再劝我走了。”

    李墨云：“…………”

    潭影望着李墨云的眼，默默低下了头，声音微不可闻：“从今以后，我只想待在这儿。”

    李墨云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岔过这个话题：“赶紧买你的东西，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还有事呢回去。”

    潭影却没让李墨云岔开这个话题，他隔着不远的距离，声音淡淡的道：“李老师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说到底潭影怎么样都与她无关，是死是活，是苦是累，是茫然是后悔，都是潭影自己的选择。

    她何必要管他人的事呢？

    李墨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富有同情心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为他人着想了？

    李墨云自嘲地摇摇头，不再多言。

    他们本是陌路之人，他人亦有他人际遇。

    短暂一生，又何必一定要一成不变？

    一切随缘吧。

    中途购物手推车装满，潭影又去门口新拿了一个空的。

    李墨云掌着手推车四处张望，恰巧看见了对面架子上悬挂的一排围裙，李墨云便推车过去，顺手拿了一个塞进购物车。

    采购完物资，开车回到家已经下午5点整了，高悬在天边的太阳依旧张扬，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李墨云进屋第一时间打开空调，继续窝在沙发椅中打游戏，潭影把一车的东西搬进房间后开始整理。

    潭影先是把几个大快递箱子堆在一旁，然后把自己要用的生活用品放到楼上洗漱间，最后提着满满当当两大袋来到厨房。

    潭影先是把冰箱里李墨云的一堆生命体征维持品整理一番，腾出一部分空间把买的新鲜蔬菜、豆腐、蛋类、芝士、奶油等放进去。

    一袋大米和几把面放进橱柜，酱油、醋、香油、麻油、鸡精、豆瓣等一一排列在厨台调料区。

    然后他在塑料袋的最下面发现了一个围裙，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并没有拿围裙，那只能是李墨云拿的。

    潭影看着那个印着“饲养员”三个大字的围裙，眸光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晚饭不易油腻，潭影简单煮了个青菜粥，两个红薯和两个鸡蛋。

    “李老师，吃晚饭了。”

    潭影把晚餐送到李墨云电脑桌上，自己则在墙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剥鸡蛋。

    李墨云随手点开一个关于生命演化史的视频，放下手中键盘鼠标，正色道：“感谢潭影老师的投喂，我今天晚上能好好活着，都是多亏了你，救命之恩，永生不忘。”

    “李老师真会讲笑话，”潭影无奈一笑，不忘提醒：“鸡蛋有点烫，剥的时候小心点”

    “你们城里人都这样矫情？”李墨云最是听不得这种话，一脸嫌弃：“剥个鸡蛋而已，又不是拿个什么烧红的铁棒，至于这样浪费口舌吗？”

    李墨云“切”了一声，开始喝粥，喝两口粥的同时剥好了鸡蛋，无情铁嘴几口下肚，然后开始剥红薯皮。

    潭影无意中偷瞄一眼，敏锐地发现李墨云吃红薯的时候表情有掠过一丝浅淡至极的悦色，若不仔细观察肯定看不出来。

    本以为所有的食物在李墨云眼里都不过能量而已，没想到红薯这样最简单的食物竟能令李墨云显出不一样的表情，估计连李墨云自己都没有注意过。

    潭影一边小口吃着鸡蛋，一边出神地想。

    视频进度条还不到一半李墨云便吃完了，抬眼就看见坐在角落里啃空气的潭影。

    “……？”李墨云感觉莫名其妙，“潭影老师，你在干什么呢？你到底是在吃鸡蛋还是在吃空气？”

    闻声回神，潭影目光下移，看见自己手里完整无缺的鸡蛋……空气一瞬间凝滞。

    太尴尬，潭影竟被空气呛到了。

    李墨云见状赶忙抽了个一次性水杯，倒了杯水给潭影，潭影喝了水好多了。

    李墨云忍不住戏谑：“我家里的空气是什么味道的？酸的？甜的？咸的？苦的？给李老师科普科普呗。”

    潭影看了看李墨云，一脸认真：“……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酸甜咸苦兼具，李老师桌上的柠檬水是酸，外面劳动的人是咸和苦，西瓜是甜，混着清风就吹了进了风溪的夏天。”

    “……文采不错。”李墨云无语凝噎。

    “平常喜欢看一些细腻的书。”潭影点头会意。

    “所以你到底想什么事情这么夸张？你喜欢的人啊？”

    刚顺畅了气，此言一出，潭影差点又被呛到，赶紧又喝下一口水。

    李墨云挑挑眉：“真是你喜欢的人啊？后悔了？后悔丢下喜欢的人来这穷乡僻壤了？”

    “……不是喜欢的人，”潭影垂眸，挠挠鼻尾。

    “是一个感兴趣的人。”

    “只是感兴趣啊，”李墨云凝眸一思，“感兴趣反应这么大？男的女的？”

    潭影：“……不好说。”

    “什么意思？”李墨云惊，“不男不女啊？你口味这么重啊！”

    “也不是……总之李老师你就先别问了，就是个觉得挺有趣的人。”潭影起身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清洗。

    潭影这人不经逗，李墨云也觉得没意思：“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