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沙发上,从一个呆愣的人变成了两个。
叶晚夏盯着一排马克杯,思绪仿佛还停留在电梯口的惊鸿一瞥。
高定西装,量身定制,修长的身材无不缀着矜贵的细节——她之前怎么会觉得江承只是个司机呢?
叶晚夏脑中再次浮现期丁飞对他们老板的描述,一字一字地回忆却拉长了时间的流速。
转瞬即逝的七年突然变得漫长,无数个忙碌的日夜被无数个空白取而代之,只在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上,简单粗暴地挂上几个大字。
承厦工作室成立。
承厦上市。
承厦各国分部成立。
……
粗略的概括逐渐堆积,像是一座大山压了下来,叶晚夏却只能用双手巴拉着泥土,想要找到埋在其中的一丁点蛛丝马迹、属于江承的痕迹。
明明知道他就在这里,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七年啊……”叶晚夏丧丧地瘫在沙发上,“原来是那么漫长的日夜啊。”
Demo脑补的剧情却简单粗暴,只是不太好意思开口。
她往叶晚夏边上凑过去:“姐,有个问题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叶晚夏伸手探了探Demo的额头,嗓子还有点哑,但已经不烧了:“什么问题?”
“就是……”Demo裹着被子和叶晚夏贴贴,“今天老糊涂过来——就是我的老板蔡邱,除了带了吃的,还跟我说,他的金主爸爸——也就是隔壁那哥哥,又给我加了投资,不是给我们战队,是专门单独给我一个人加的!”
“哦……”叶晚夏感觉自己更呆了。
“然后啊。”Demo见自家姐姐开始发愣,语速都快了几分,就怕她入定后啥也听不进去,“隔壁哥哥今天还特意过来照顾我、他还对我笑了!虽然感觉特别像班主任逮到我抄同桌作业……”
叶晚夏脑子顿时清醒,转头盯着自己妹妹,眯起眼来。
Demo吞了吞口水,嘿笑着往后退去,稍微拉远了自己和叶晚夏的距离:“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隔壁哥哥把我当成你的替身,打算追求我来报复你?!”
“叶晚秋!”叶晚夏跳起来直接抱住自家妹妹一顿搓脸,“都让你少看点狗血八点档了!你这小脑瓜子里到底装了些啥!”
Demo连连求饶:“我错了姐,我一定是烧糊涂了!但是事先声明啊,我不喜欢隔壁哥哥那样的,虽然他长得确实好看,但就是有点……神秘莫测的,hold不住hold不住,他要是真的故意气你来追我,我肯定连夜逃跑的。”
“你再说?!”叶晚夏又气又笑,对着Demo好一通教育后,直接把人赶回房间强制性睡觉。
然而等走出Demo的卧室,她又飞快地拿起手机,拨通江承的号码——
许是Demo的脑洞给予了无厘头的底气,叶晚夏在江承接通电话的第一时间,就张牙舞爪地质问:“江承,你要追我妹妹吗?!”
江承那头有一瞬的沉默,隐约透着几分无语,不过最后还是回答:“没这个计划。”
叶晚夏却咄咄逼人:“那你为什么又加投资?知道她生病了还特意上门照顾她?还特意对她笑?!”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高。
耳旁的手机传来长久的沉默,久到叶晚夏的心都快沉了,突然一声短促的笑声又把她的心捞了起来。
江承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仿佛那声笑只是个错觉,他反问道:“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我真的是为了追求你妹妹,你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跑来质问我这些。”
“……”叶晚夏狠狠捏着手机,胸腔处翻滚着各种情绪,一股脑地往咽喉涌出,可最后脱口的却只有一个字,“好。”
叶晚夏沉了片刻,沉不住气,复又问道:“那我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是个司机?员工宿舍是假的、老板是假的,你为什么要搬到我家隔壁?”
这次江承的回复很快,却也很短:“你觉得呢?”
“……”叶晚夏像只哑火的枪炮,来势汹汹地登场,偃旗息鼓地退场。
她觉得?她觉得是江承对她还恋恋不舍,还想跟她复合——但是她觉得要是有用,昨晚就不会被人赶出家门了!
“耍我,好玩是吗?”叶晚夏咬着唇,忿忿地吐字,“没关系,你耍吧,随便你怎么耍,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努力把你追到手,只要你耍不走我,我都默认你就是喜欢我追着你跑。”
叶晚夏也不怕了,她现在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死缠烂打也要赖上江承。
江承轻笑的声调沿着手机屏幕,微小地钻进叶晚夏的耳里,像是一窜酥麻的电流穿破薄嫩的肌肤,正中靶心——
叶晚夏正觉得自己好像猜中正确答案了,准备趁势追击,江承一句话又把她的勇气打了下来。
“有长进,没觉得紫鸢的钱是我施舍给你的?”
叶晚夏的脸“唰”地就红了——七年前的羞耻在时光的酝酿下,炖得越发醇香,一下子灌了进来,差点没把叶晚夏埋了。
以前会觉得江承和她在一起是施舍,是她捡到了天大的便宜,是自卑在作祟,也实在是当时的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更别说是江承这样一个过于美好的存在。
现在白手起家的江总依然闪耀,但是她也不遑多让,要钱有钱要颜有颜,21世纪自由恋爱,她想追谁不行?!
更何况,紫鸢的项目叶晚夏是非常有信心的,就算没有承厦,这笔钱她也是赚定的,只是早晚而已——江承是不是因为私情给她开了后门,这个念头一次都没冒出来过。
此刻被江承点起,叶晚夏只觉当年的自己真的是太羞耻了!
“你别转移话题!”叶晚夏红着脸大声道,“我打这个电话主要就是为了告诉你,我要追你!你以后晚上回来休息都给我小心点,只要有机会,我都会翻墙的!”
“哦。听着还以为你是要宣战。这表白……嗯,应该算是表白吧?确实挺别出心裁的,但这样就想引起我的注意,叶小姐还得再接再厉。”江承拿起手机稍作操作一番,方才继续将屏幕贴回耳边,笑道,“我刚刚约了师傅安装防盗窗。”
“……”叶晚夏语塞,再开口又是攒了一肚子的郁闷,“你……”
江承恰到好处地卡在叶晚夏发声的第一个字后,掐断通话。
他含笑收起手机,转身推开茶室VIP包间的门。
屋内荡着檀香清淡怡人的香,沁人心脾,江承再次推门而入,才意识到这千金难求的茶室确实有它特别的地方。
坐在江承对面、气质出众的女人放下手中的茶盏,冷傲的声音在茶水的沁润下多了几分暖意:“许久不见,就给母亲摆着张臭脸,我当你是还在恼我;结果接了个电话回来,连步伐都轻快了,看样子,得罪你的另有其人。”
此人正是江承的母亲程越丽。
江承拿起开水烫杯,轻“嗯”了声,眉眼沾着茶香。
程越丽“哼”了声,这才拿起茶壶替江承倒上第一杯茶:“收到200万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倒是没想到你的动作那么快。”
程越丽收到入账通知后,看了眼对方的银行账户,便记起七年前和叶晚夏的那笔交易。
小姑娘是个诚实的人,本金利息赔偿一一划分,在200万的备注里写得一清二楚。
程越丽本还疑惑何来赔偿一说,但十分钟后江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这赔偿金她便也心安理得地收下。
“所以你现在是来找我求证,还是想要指责我多管闲事,用一百万把你的初恋赶跑了?”程越丽既然敢和叶晚夏做交易,便也不怕被江承知道,只是她没想到叶晚夏竟然隔了这么多年才把真相告诉江承。
如果单纯是从利益角度出发,叶晚夏在收到钱的时候就告诉江承,或许还能再捞一笔——如此看来,那小姑娘也不真的只是为了钱。
江承抿了口茶,浓郁悠长的口感一路润到肚中,别有一番滋味:“都不是。”
江承搁下温热的茶杯,笑着从怀里抽出一张一百万的支票递到自己母亲面前:“我只是想谢谢您,妈,谢谢您七年前给叶晚夏一百万。”
“虽然她没有说是为什么,但我差不多也猜到了七八分。”江承牵了牵唇角,此刻仿佛才尝到茶里藏着的那点涩,“我有想过如果当时她就把一切告诉我……”
“遗憾的是,我就算知道一切,最后能做的,也是向你要钱。”向程越丽低头,后面的结局大差不差,他和叶晚夏的分开是注定的,区别只是谁担的责会更多一点。
“她现在应该已经把本金利息还清了。”江承点了点支票,“不过到底还是在还完债务前透了消息给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向你承诺过什么,但我既然逼她做了违背约定的事情,也该替她赔偿。”
这态度,看起来江承和叶晚夏反倒更像是一家的。
程越丽不动声色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最后伸手收下支票:“当年你说不要出国、放弃我给你规划好的一切,我就知道一切都失控了。调查后,得知一切只是因为一个女同学,我承认,我对叶晚夏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
“第一次见面她非常果断地拒绝了我开出的条件——我以为,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程越丽没有大篇幅地勾勒回忆,甚至没有将她查出来的、关于叶晚夏的家庭背景全盘脱出,她只是说了些、江承可能想听的,“第二次是她主动联系的我,直接开价100万,承诺会离开你、让你按照我的安排出国读书。”
程越丽到今天还记得叶晚夏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叶晚夏:“但是这笔钱我早晚会连本带利还给你,到时候我会再把他追回来,谁也别想拦着我。”
小姑娘的眼神坚毅,浑身上下带着刺地在向她宣战。
程越丽当时只是觉得小儿女之间自以为的爱情,略显可笑罢了。
却没想到时隔七年,叶晚夏真的能说到做到。
这小姑娘一直没有放弃江承,而江承……
程越丽看向自己的儿子。
七年前叶晚夏离开,江承确实出了国,但他还是没能按照程越丽为他规划的路顺利走下来,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让她彻底放弃他,然后选择走一条又苦又累又看不到希望的路。
然后他成功了。
叶晚夏七年没有见过江承,程越丽又何尝不是?
可不得不承认,现如今的江承,是程越丽再怎么规划也养不出来的优秀。
程越丽抿了口茶,笑道:“看样子,她确实遵守了承诺。”
江承捏着茶盏的指微微收紧,目光跟着杯中的茶水荡起涟漪,他浅笑着抬眸:“她一直说到做到。”
程越丽抬眸,给江承又倒了一杯烫手的茶:“你也成熟了。”
江承讶然,松快地抽离握着滚烫茶杯的手,失笑道:“我以为在我出手解决□□危机的时候,已经够成熟了。”
“成个屁熟。”守在屏风后面听哑谜听了大半天的江父江猛,终于按奈不住直接冲出来,嘲讽道,“你爸我23岁讨到媳妇、25岁有了你——这才是成熟!”
他骄傲地往程越丽身边一坐,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嫌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呢?!快三十岁的人,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成熟个屁。”
程越丽嫌弃地推开自家老公的手,江承也起身扣起西装的扣:“爸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程越丽点头放人,江猛抓住自家媳妇的手,第一时间委屈:“你刚刚干嘛推开我?!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大了没以前帅气了。”
“不是。”程越丽叹气,“是嫌弃你在儿子面前越来越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