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桐径直朝方昊卿走过去，问：“陈总他们到了吗？”

    方昊卿愣神片刻才道：“顾老师，我还以为我到了另一个世界。”

    顾衍桐疑惑。

    方昊卿答：“不然为什么我看见了不该在这个世界里存在的美。”

    顾衍桐道：“嘉宾快到了，你现在应该在入口处。”

    说完便径直往外走。

    方昊卿生平第一次油嘴滑舌却碰上了硬钉子，灰溜溜地跟在了顾衍桐身后。

    顾衍桐进会场后，先跟陈萱玲打了招呼，而后去见了赛水的LP，即他们基金的出资人，俗称金主爸爸。

    她也同时注意到了坐在创始人席位的任时也跟管昊泽。

    不知是不是出于巧合，他的两个前男友竟还刚好坐在一前一后的位置。

    这时，刘宝波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语气阴阳怪气道：“哎呀，看看这是谁？原来是我们的美女投资人，今天这么多金主在，顾总怎么穿得这么保守？那哪能发挥出咱们美女投资人的优势啊？哈哈！”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挑衅与贬低，顾衍桐不疾不徐地，微笑看回刘宝波。

    两人身旁的金主各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曾经的顾衍桐站在这样一群男人的审度目光之中，多少会有些怯场，但现在的她，早已视作无物。

    “刘总这样揣测我们赛水的衣食父母，是不是不太好？”

    女人温和婉转的一句“关怀”，附带说完话后的一声轻笑四两拨千斤，叫刘宝波瞬间有些下不来台，表情肉眼可见地阴郁起来。

    顾衍桐始终记得她升任主管后，陈萱玲对她说的那句话：“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教我们当一个好姑娘，要善解人意，要温柔包容，但这全都是为了打造他们男人的‘适用产品’，是阻碍我们放开手脚追求事业的枷锁。咱们女人想在事业上成就，想破开枷锁，就要比那些恶心的老男人更恶、更狠、更绝。”

    这么多年过去，顾衍桐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女孩。

    她做不到陈萱玲那般泼辣，但她有自己的方式，对抗这些因为自己是男性就觉得天然高女性一头的男人。

    陈萱玲这时走了过来，牵起顾衍桐的手，把她介绍给了最大的出资方代表，接着又跟其他LP们有说有笑起来。

    顾衍桐朝众人打了个招呼离开，去准备待会儿的开场主持。

    但一转身，她才发现任时也正站在她身后。

    男人今天穿一身蓝色休闲西装，身姿挺拔干厉，双手松弛地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收着下颌，看着她微微扬唇，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游刃有余的淡笑。

    这个男人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懂得如何释放自己该死的魅力。

    顾衍桐本能地想要移开眼神，但任时也开始朝她一步步走来，眼光一直停留在她的眼眸之中。在她面前很近的位置站定后，轻声道：“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都不一样。”

    对于这个“评价”，顾衍桐欣然接纳。

    她直视着任时也不加掩饰的目光，平静道：“如果任总工作效率能高一点，我们大可不必这么频繁见面。”

    “你就那么不想见我吗？”任时也几乎是在顾衍桐话音刚落的瞬间便追问过来。

    顾衍桐感觉到空气里逐渐升高的气压，男人的话语明明不带什么情绪，却偏偏精准击中了她软肋。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当落荒而逃的那个人，然而——

    “大会马上开始，恕不奉陪。”顾衍桐还是先一步移开了眼睛。

    但是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跟男人周旋的时候，另外两束目光正在不远处从不同位置投向他们。

    任时也的视线忽然越过顾衍桐，看向了她斜后方的位置。

    顾衍桐皱起眉：“任总在看什么？”

    任时也挑眉，又松快地笑起来：“在看，大约是我的又一个竞争对手。”

    听到这句话，顾衍桐意识到什么。

    果然很快，管昊泽从她身后走出来，绕到她面前殷切道：“桐桐，我刚才怕打扰你，所以一直没来打招呼。”

    管昊泽说完，微笑看着顾衍桐，抬手推了一下眼镜。

    顾衍桐最最不想陷入的场面，就是同时跟这两个人周旋。

    她朝管昊泽微微颔首，以准备主持为由迅速离开了。

    却不知道在她身后，两个男人的较量却才正式开始。

    任时也一直望着顾衍桐离开的背影，白色裹身鱼尾裙将女人的腰身勾勒得完美无缺，离开的姿态干练又不失优雅。

    这时管昊泽转过身来，十分大方地伸手对任时也道：“管昊泽，材杰新能CTO。”

    任时也一直等顾衍桐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才慢悠悠转身望向身前这个长相斯文的男人。

    “你们认识多久了？”任时也开口问道。

    管昊泽表情一滞。

    任时也勾唇笑道：“我跟桐桐认识十二年了。”

    任时也说完，却见对面男人仍旧不开口，而且目光里敌意更甚。

    他本以为自己的坦诚能叫两人跳过虚伪的寒暄步骤直奔主题，但对面似乎并不配合。

    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跟顾衍桐的关系，但那殷勤的姿态，想必也是求而不得许久。而在他的概念里，这个世界上除他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配得上他的迈迈，因此，这些竞争对手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完成炫耀后的任时也便大步从管昊泽身旁离开了。

    顾衍桐回到了后台。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主持赛水的年中行业大会。

    她刚进赛水第一年，就主持过新消费行业大会，那个时候新消费处在风口，底下坐着的全是各个消费赛道的大佬，号称会把传统消费生意统统重新做一遍，所有人都摩拳擦掌，觉得可以成为那个时代宠儿。

    而如今，三年疫情过去，泡沫一个接一个破裂，顾衍桐觉得自己很幸运，作为创业者见证了共享经济的楼起楼塌，作为投资人见证了一个行业玩法的颠覆，见证了无数企业跟企业家在短短几年间的荣辱兴衰。

    现在，他们创投界又迎来了新的风口，而她再次作为主持人站在了台上，主持词都是她自己写的，开口便是经历赋予的厚重，是她作为见证人看到的行业蝶变，与作为投资人拥有的独特洞察。

    一番话讲完，会场上爆发了雷动掌声，大家脸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她知道这些掌声是她用在行业里一刀一枪拼杀下来的城墙堡垒换来的。

    顾衍桐下台后望向陈萱玲，陈萱玲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大会持续整整一天，下午圆桌会议环节，顾衍桐换上西装，做到行业代表们当中，跟大家共同探讨行业前沿问题。

    在谈及创始人和投资人视角不同这个问题的时候，主持人问到顾衍桐：“请问顾总怎么看待，如今国内做应用多、做研发少的这个问题呢？”

    顾衍桐拿起话筒，答：“首先仅从大模型层面，我们的应用能力代差只有一年，但是在芯片制裁和百模混战的大背景下，不确定性确实很大。我认为不久会出现自动化应用的爆发，某些刚刚提到的重点行业会进行洗牌。而针对您的问题，我从不认为应用有什么问题，应用产生数据的积累，加上完整的产业链加持，这是我们的优势所在。建立在这样的优势之上，如何补齐短板，我认为这才是应当探讨的问题。”

    顾衍桐说完，台上台下几个真正深耕行业多年的大佬级别投资人与企业家纷纷朝她投来目光。原本一个年纪轻轻长得漂亮的女孩并未引起他们的太多注意，但顾衍桐对这个问题的见解程度，在当下大部分人只知抱怨环境的氛围里实在难得。

    主持人注意到了这一变化，又追加了几个行业问题，顾衍桐一一作答。

    最后主持人还问：“顾总之后有可能从赛水跳槽去业界吗？”

    顾衍桐没有作答，只是笑了笑。

    主持人望向台下打趣道：“想预定我们顾总的创始人，可以在我这里取个号了。”

    台下笑声一片。

    圆桌会议结束，是下午茶点时间，顾衍桐还在座位上，周围就来了许多想加她联系方式的人。

    她调出二维码，有一个券商做行研的朋友扫完后才惊觉：“啊，我加过啊顾总。”

    顾衍桐笑笑，却看见对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男人一边在手机上操作一边道：“我怎么给你的备注是S大啊。”

    顾衍桐这时也点开男人头像，发觉朋友圈对她是关闭的。

    男人这时又道：“我觉得顾总现在对行业的认知，我朋友圈里只有最多不超过五个人能达成，全都是T大P大本科的人。”

    顾衍桐听出了男人的言外之意，她再一次点进男人头像设置标签的时候，发现男人朋友圈对她开放了，而最新的朋友圈是一张她在圆桌会议上的特写，配文是简单两个字：女神！

    这一刻，顾衍桐丝毫不介意被人捧到这样的高度，因为她打心里清楚，她走到今日，用来置换到这个称呼的东西绝不单是外貌，以及高考那一场考试的成绩。

    面对男人不遗余力的夸奖，顾衍桐笑着说了声：“谢谢。”

    从座位上起身的时候，隔着热闹非凡的人浪，顾衍桐碰上了任时也投来的目光。

    她知道他会看过来。

    就像知道她迟早有一天，会走出十七岁的全部阴霾，会站在光下，不因为任何其他标签，只因为“顾衍桐”这三个字，被所有人看见。

    这其中自然也会包括任时也。

    她感谢她在成长过程中明白了一个道理，羡慕不该堕落成爱慕。

    羡慕什么，就当去成为什么。

    她感谢在懵懂的二十岁，那个懵懂的顾衍桐打在人人小站上的那句话：一个人的日子里，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把自己变得优秀。

    但她想改掉那个前提。

    不是“一个人的日子里”，而是“任何时候”。

    只不过，就在顾衍桐最相信这个她自认为已经被验证过的道理的时候，命运又给了她一个惊喜。

    “你好，我叫卢旭影，TP资本信息技术组，可以跟你认识一下吗？”

    顾衍桐望向这个过来跟她打招呼的女人。

    这显然是个漂亮女人，一头黑色波浪卷发，浓眉下的一双大眼睛灵动好看，妆容得体精致，穿一身干练的西服套装，浑身洋溢着自信青春的气息。

    顾衍桐点头，跟女人交换了名片。

    在看到名片上备用邮箱的后缀时，顾衍桐抬眸再次看向女人。

    因为她好像知道这个卢旭影为什么要来找她了。

    名片上备用邮箱是MIT的校邮。

    果然，卢旭影开口道：“我跟任时也是研究生同学，你们好像，是很熟悉的朋友。”

    顾衍桐这会儿听出来，卢旭影的中文似乎不太流畅，猜测对方是美籍华人。

    卢旭影接着道，“时也比我们要大几岁，因为他先当了律师，才来念的CS master。他就像我们的大哥哥，但也时常会有很孩子气的一面。不过，我感觉，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开心过，我一直很好奇原因是什么，想知道，这是否和你有关。”

    女人把话说得十分清楚明白，也没有绕弯子的意图。

    顾衍桐答：“关于任时也的事情，问他本人会更清楚。我看TP资本这几年在AI赛道投了不少成功的项目，赛水现在手里有几家早期进入的公司也成长起来了，我想会后我们可以就此详谈。”

    卢旭影答：“不好意思，我知道这个场合讲这个不太合适，好的，那等会后我们再聊。”

    卢旭影转身离开了，顾衍桐的视线却没有从女人身上移开。

    卢旭影此时在跟另一个头部创投基金的合伙人接洽，看着女人落落大方、流畅自信地表达观点，顾衍桐不禁在心底将对方跟自己比较起来。

    卢旭影跟任时也是一届的硕士，那就是比她小三届。

    尽管还不知道卢旭影的家世背景、本科学校，但硕士就读于MIT，毕业就进了TP资本这种头部私募股权基金，简历与能力一定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而这个学妹一上来就问她关于任时也的事，目的再清楚不过。

    顾衍桐猜测得没错，六年之间，以任时也的条件，身边不可能不出现新的优秀的女孩。

    尽管她已经用十年时间，让自己变得更自信，再也不是十七岁那个自卑敏感、内耗严重的女孩。但她也没有自信到，盲目相信任时也真的非她不可的地步。

    不过，她二十岁开始就已经知道，优秀从不是被爱的前提，而她努力变“优秀”，也从不是为了被爱。

    茶点时间结束后，进入到创业公司的项目推介时间。

    这部分顾衍桐没有工作任务，安心在台下当观众即可。正当她专心翻着今天做路演项目的资料书时，手机震动起来。

    顾衍桐看到是贺喜帆来电。

    她接起后，却听见电话对面传来抽泣声。

    “顾总……我……”

    顾衍桐迅速起身，绕到会场后门，小声问：“怎么了？”

    贺喜帆还在断断续续地哭，声音很小：“顾总，我被刘总……被他……”

    顾衍桐几乎瞬间明白了贺喜帆的处境，问：“告诉我你在哪，我现在过去。刘宝波人还在吗？”

    贺喜帆说了一个房间地址，答：“刘总已经走了。”

    顾衍桐迅速离开会场，会场在酒店三层。她走到酒店电梯间，按下了贺喜帆所说的楼层。

    可与此同时，跟她一起出会场的还有两人。

    任时也跟管昊泽一前一后离开会场，赶到电梯间的时候，顾衍桐的电梯门刚刚合上。

    管昊泽看了任时也一眼，但任时也只是盯着楼层显示屏幕，没人开口说一个字。

    两个男人沉默站在电梯间左右两侧，直到电梯上显示的数字停在了“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