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祸像是一个死循环。

    死气浓度上升，鬼物爆发，修士与鬼物交战，但无论哪方死去，死气的量都不会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风渊抓住他话中的重点：“可是你说，鬼物的爆发可以消耗死气。”

    鸾无奈一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消耗’。就像是修士将灵气储存于自身一样，鬼物也会将死气储存在一处。这也是为什么顶尖的鬼物被称作‘魊’的原因。”

    死气过于浓重的地方，是人类生存的禁地。

    一只魊的诞生，意味着某一片地区的死气含量下降到了一个低值——一个人类可以生存的低值。

    修士修炼使福地变为灵气稀少的荒田，鬼造成的鬼蜮，却反而成了人类生存的净土。

    很讽刺，却是不可忽视的现实。

    “修士也会因此投鼠忌器吧。”风渊的思维跳得很快，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尘祸时人类的处境。

    不消灭鬼物，它们会肆意屠杀人类；消灭鬼物，死气会使人类无以生存。

    简直……像是天罚。

    不能杀，就只能封印了。

    “这就是山川法的来由吗？”她听到自己问。

    山川法……

    这是一个莫名熟悉的名字。

    昏迷中的人皱了皱眉，挣动了一下。

    这是谁的记忆？

    谁从黑暗中苏醒？谁叫她渊渊？谁带她游历？

    又是谁送她一场大梦，睁眼变了人间？

    耳边好像嘈杂了一瞬，眼前的场景水纹般荡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她被轻柔的手拉着，又回到记忆中。

    “空阵山川法，时阵光阴墟。”风渊说，“我没见过光阴墟，但我见过山川法，那是上一位龙神创造的阵法，对吗。”

    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是问“你什么时候见过山川法”，还是“你怎么知道上一位龙神的存在”？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道：“天地告诉你的？”

    风渊点了点头。

    神兽是天地精气的化身，诞生之初，便会拥有天地相关的记忆——尤其是祂们这种应运而生的神兽。

    鸾所应的，是人类对“安宁”的向往，因此即使祂不曾经历过，也知晓所有天地间和“安宁”有关的事。

    很抽象，总之祂们有独特的传承。

    至于鹓鶵……出生时灵智有损，有关“高尚”的记忆也是灵智恢复后才一点点出现在祂的脑海中。

    在天地给予的记忆中，祂更像是一个无悲无喜的旁观者，在看一折又一折的戏剧。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鸾不知是疑惑还是抱怨。

    风渊挠了挠头，终于有点七岁小孩子的样子了，她吐了吐舌头，狡黠一笑：“是和你聊着聊着，才‘想起来’的。”

    鸾叹了口气——面对风渊时，他总是很容易产生无奈的情绪——“那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风渊道。

    她想知道的，都在自己的引导下“想起来”了。

    上一位龙神，名为烛九阴。[1]

    烛龙的神格为【领域】，龙神掌空间权柄，属阴，与凤凰对立而生，战力仅次于神兽混沌，性情冷淡，常居于极北北域章尾山。

    祂是法则化身中，看起来对人类最无所谓的一个。

    也是尘祸中，唯一陨落的一位。

    祂以身为祭，借【领域】之能设下山川法，封印了所有鬼物；凤凰几番阻止未果，为了帮祂耗尽心血，力竭而陨，又因【涅槃】重生。

    而大量死气之所以能转化回灵气，是依靠【鸿蒙】布下的寥寥与茫茫。

    尘祸这一劫的结束，靠的不是人类，而是神兽。

    混沌是消耗最小的一位，却也沉眠百余年，直到最近才恢复到能幻化人身。

    风渊明白了他们的顾虑：山川法不能一直运转下去，寥寥与茫茫更是一次性的阵法，尘祸必然会再次发生，到时候，难道又要牺牲一位法则之神来挽救吗？

    天道法则因为人类的出现而产生漏洞，要如何让其恢复自洽？

    这似乎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解决作为变量的人类。

    风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别想了。”鸾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凤凰大人和混沌大人在想办法了，离下一次尘祸还远，祂们会想出解决方案的。”

    风渊“嗯”了一声，展颜一笑，“我相信祂们。”

    ——假如下一次尘祸，来得不是那么快。

    .

    “白泽尊者不见我们？”鸾有些讶异地重复了一遍。

    “是。”行明宗的宗主低眉顺眼，恭敬道：“尊者说，风小姐的问题不需要祂解决，没必要为了提问而提问。”

    风渊和鸾到了清陵城，便与行商们告了别，找上了行明宗。

    行明宗是白泽一手建立的门派，也是白泽在人间的使者；凡人若要拜见白泽，通常都会先找行明宗，令其代为传达。

    凤鸟一族居于太虚大陆极南之地，和白泽没什么交情，为表礼貌，他们也没有直接上东望山，而是先到了行明宗。

    行明宗宗主像是等候多时一般，从容而周到地接待了他们。

    “可是我还没有问。”风渊眨了眨眼。

    宗主温和地笑了一下，道：“您不需要问出口，只要您进入清陵城，尊者就能知晓您的来意了。”

    有小弟子奉上清茶果汁，又静悄悄地退下。

    风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听到鸾说：“我们来此，是混沌大人的意思，尊者知晓吗？”

    “尊者知道。”宗主回答，“尊者认为，混沌大人是想让祂解决风小姐无法解决的问题，但如今风小姐道心清明，便不需要祂来解答了。”

    风渊的确没什么想问的。

    她年纪不大，心思却通透，混沌以为她见过苍生后会有所疑问，她却刨根问底地直接挖出了自己应有的“记忆”。

    不让问也行，风渊很豁达，反正她最开始只是想找人类玩，出来一趟不亏。

    但是……

    风渊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在想什么，白泽都能知道吗？”

    宗主有问必答：“您身为神明，想法是不能被轻易窥探的。只有您心中有想被尊者知道的念头时，尊者才能接受到您的想法。”

    风渊舒了口气，转而好奇道：“那你们呢？”

    “我等生活于清陵城，接受尊者庇护，一切行为皆逃不出尊者法眼。但除非是有特殊的原因，尊者并不会无故查探我等内心想法。”宗主道。

    “特殊原因？”风渊开始闲聊模式。

    宗主脾气很好，“比如，清陵城内有必须尊者裁决的大事时。”

    白泽尊者好像很严格，风渊暗自下结论。

    鸾摸了摸她的头发，“渊渊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风渊摇了摇头。

    鸾带小孩玩了小半年，总算把旅途走到了尽头，饶是以他的好脾性，也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把风渊还给风袭玉了。

    他带着风渊离开行明宗，准备去找个荒郊野外变回真身，直接飞回赤谷。

    结果还没出清陵城城门，就被一声吆喝牵住了脚。

    “风兄弟！”武叔一行人刚卸完货，正商量着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一个转眼，就看见了这一大一小。

    倒也不是他火眼金睛，能在清陵城的人群涌动中一下子挑出自己的熟人，实在是这两人太惹眼了，身周能形成一个众人回视的圆来。

    鸾被迫停下了脚步，听见手上牵着的小丫头热情地打招呼：“大叔！”

    “诶。”武叔是真喜欢这小姑娘，七尺的汉子笑得一脸慈祥，“小渊儿这是要去哪啊？”

    “鸾哥哥带我四处转转。”风渊回答。

    凡人的车马慢，就算是在一个城池中转，也没有刚来就走的道理，更何况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清陵城。

    风渊对这些人情世故心里门清，鸾知道她有数，遂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你们是第一次来清陵城吧，对地形不熟，这么转下去可就要出城了。”武叔哈哈大笑着道：“叔叔在这边有认识的人，小渊儿要是不嫌弃，可以让他带着你们四下玩一圈。”

    风渊眼睛一亮，“清陵城有很多好玩的吗？”

    武叔拍胸脯道：“当然。清陵城虽然占地大小在太虚大陆排不上号，但新奇玩意可不少。有白泽尊者坐镇，这里说是揽天下奇物也不过分！”

    武叔虽是第一次来清陵城，做行商的年头却不短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拎得清楚。

    他看这兄妹俩气质不凡，又不愿透露自己来清陵城的原因，于是从最开始就没多打听；只是心下有所猜测，清陵城是行明宗的地盘，鸾的修为高深莫测，风渊又对行明宗表现出了不小的维护与了解，这两人说不准是哪个大门派的师兄妹，出来游历而已。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么猜也没错。

    风渊说是没什么想做的事了，但其实完全没玩够，听他这么一说瞬间就走不动道了，抬头眼巴巴地看鸾。

    鸾禁不住她这种眼神，叹了口气，松口道：“先玩一天。”

    ——这意思就是在清陵城停留一天，他询问过风袭玉后，再决定下一步是打道回府，还是继续在太虚大□□处转。

    风渊知道他言外之意，直觉风袭玉不会放任她继续在外面玩，于是争分夺秒，“快快快大叔，我们去找好玩的，争取在一天之内玩个遍！”

    武叔笑道：“这可悬了，不如小渊儿自己挑挑，定下来最喜欢的去处，咱们再去。”

    “武叔应该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吧，会不会太麻烦您了？”鸾客气地问道。

    “我是陪不了你们的。”武叔从身后拉出个年轻人，道，“这是我们商行在清陵城接应的孩子，叫子桑濯。他对清陵城哪好玩了如指掌，小渊儿就跟着他，绝对能玩尽兴！”

    年轻人笑了。

    他弯下腰，气息干净，人如其名，“风渊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濯，濯洗的濯，接下来的旅程，请你多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