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渊最初的计划,只是借来神格建立一个“轮回”。
但烛玄揽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完善天地法则的同时,也该让神兽彻底离开人类的视线了。
人类上有一整个天界,下有林立的大小门派,尘祸一遭,虽妖魔肆起,却也有不少能人异士如雨后春笋般涌起。
“长风真君”实力超群,受众人爱戴,早于尘祸最初时便名声鹊起,几为天下剿鬼之首。
但没了他,人类亦有不少的“顶梁柱”。
尘祸根除,便是人类的时代了。神兽本就无意掺和人间诸事,也是时候离场了。
“可也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吧?”日头西沉,风渊把改了一半的二版计划书收了起来,打算明日再继续。
烛玄揽看了一眼事不关己似的风袭玉,手臂环抱,挑起眉梢,“当然不止是为了这个。”
风渊:“有话快说,再卖关子我打人了。”
烛玄揽举手投降:“让神兽隐世是一点,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隐藏山川法的存在。”
这次尘祸的爆发,完全是因为山川法运行的本质遭人利用,被刻意破坏。
将“神兽”、“神格”的存在全部隐藏在茫茫之后,世人会被牵连着、下意识的忽略山川法的存在,就算想到了,也无处去寻。
烛玄揽补充道:“当然,若是计划成功,也就不需要山川法了,但我们总要做两手准备。万一最后还是要用老法子封印鬼物,那就要杜绝如这次一般山川法被死气破坏的情况再次发生。”
他想的的确周到,风渊没什么可说的,点了点头,看着铺地的石砖,有点走神。
风袭玉放下茶盏,“说到这个。”
“烛玄揽,山川法的事你处理的如何了?”
烛玄揽面色一僵。
“我回来时就想问了,你最近天天赖在丹阳城,自己的正事不做了?”风袭玉压细了眼眸,审视地打量着他。
那日他们仨分道扬镳,烛玄揽独自去处理山川法的问题,等风家兄妹解决了春知城赶到,就见一条巨大的烛龙盘旋在山川法上空,一边承受着鬼物的撕咬,一边修复着山川法。
法阵的破裂比他们预想中大许多,后来烛玄揽在凤凰帮助下勉强合上了法阵,但已有不少机灵的大鬼小鬼逃了出去,四散在人间。
山川法破裂,不止意味着鬼物的脱逃,更意味着死气浓度的暴涨。
尘祸,就此被强行提前,卷土重来。
到如今七十年过去,凤凰和混沌早有令辟一界的设想,只是计划始终难以成形,为此四处翻找天地之初的记忆,恨不能把当时的鸿蒙初开的场景复现一遍再一点点找出变量要点。
烛玄揽负责山川法的维持,也忙得不可开交,此阵涉及法则,真正落成所需的消耗太大,他仅凭一己之力难以复刻。
尘祸刚起那几年,山川法还十分脆弱,里面的鬼物活跃着要往外逃,外面的鬼物在暗地里捣乱妄图分一杯羹,时不时就会出现个漏洞。
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救火,一会儿要去清理逃脱的鬼物,一会儿又要赶回西南修山川法,真就如同传说中一般“神龙见尾不见首”,名声也是那时候打下来的。
“长风真君”只出现在有魊的地方,一出手便是一击必“杀”——魊不能杀,只要有能力就得想办法封印,次来放跑也行,除非实在凶恶为祸一方,否则没人会强行谴魊的灵——挥袖间便封印了众人无可奈何的魊鬼而后消失不见。
与他一样传奇的还有丹阳城城主大人,据说乃是神兽鹓鶵,凤凰大人之妹,一柄尘嚣剑能破千军万马,三昧火甚至能直接烧没死气,真真是鬼物克星慈悲天神——丹阳城也就成了人类的一大聚集之地。
虽然城主大人不时就要闭关,但其智勇双全,不仅能单挑魊鬼,还将城池治理的井井有条,丹阳城在如此乱世之下,仍能保持街道整齐、百姓和乐,可见一斑。
——据城主大人所说,治城之法还是当年跟清陵城学的呢。
传奇的城主大人回了神,开始嗑着瓜子看戏,毕竟她也挺好奇山川法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烛玄揽无奈道:“我出来走走还不行吗。”
“别顾左右而言他。”风袭玉道,“你别告诉我,你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风渊给她做苦力。”
烛玄揽从风渊手上顺了一把瓜子,无视她鄙夷的目光,没所谓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山川法之前又被捅出个洞来,我看着不像是被死气腐蚀的,顺藤摸瓜查了一查,发现与春知那位引起尘祸的神级魊有关。”
“叫什么来着……”烛玄揽不知晓风渊和那魊鬼的关系,只知道它是个难缠的人物,沉吟些会儿,想起来了:“子桑悼。”
风渊愣了一下。
子桑……悼。
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过了。
虽说是“再见就是敌人”,但到底是从她少时就结交的好友,陪她度过了她一生中最单纯最安稳的七百年,和他有关的记忆原本该尽是欢声笑语。
最后在春知城,一明一暗对立的记忆,更像是一场梦。
风袭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顺着烛玄揽的话往下道:“他这几十年,好像确实过于安稳了。”
如今的人间三大神级魊鬼鼎立,无启城的食桑鬼主手里握着黑鸦军,天天在各大门派底线上试探;宴城的花夭鬼主倒是收敛着些,却也没少杀人。
只有春知城的悼灵鬼主子桑悼,几十年如一日地待在他那一亩三分地,若非有人……或鬼上门挑衅,他从不主动出击,好像真是遵守着当年签的那份契约。
以风袭玉对他一面之缘的了解,这鬼绝不是那么安稳守信用的性子。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孩子静悄悄,指定在作妖”。
烛玄揽点了点头,“我想办法在春知城周围查探了一圈,但子桑悼把他那地盘收拾的太利索了,离近些就会被他察觉,离远了又完全看不出端倪。”
风袭玉点着座椅扶手,思索片刻,道:“你不用管他了,这事我去查就行。”
“那交给你了。”烛玄揽甩了个包袱,感觉身上轻快了不少,说话声都飘了些,“我就和风渊一起再改进一下计划……”
风袭玉终于忍不住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改进什么改进,回你的西南修法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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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袭玉是猜想子桑悼不会老实地缩在春知城,但他是真没想到,这混蛋玩意胆子这么大。
他动不了凡人动不了修士,竟把主意打到了神仙头上!
关键是真让他成功了!
风渊和烛玄揽还是跟了上来,两人看着一片荒凉的天界,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天界,通常意义上指代日月星辰之下,不周山之上的一个个福地。
此界与人间并没有物理意义上的阻隔,像是宫殿一般浮在云层之上,位置不停发生改变——只有大门永远在不周山山顶立着。
福地之间以玄梯相连,神仙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此谓之“九重天”,而九重天再往上,日月星辰之外、无声无光无灵气无死气之地,就是混沌的居处。
天界中的福地虽然位置总在改变,但总占地是不变的,四周还裹着凡俗莫近的结节,像个大盒子。
风袭玉不乐意挨着这盒子,找混沌时从来都是躲开天界往上走——反正赤谷在太虚大陆最南边,他也不用多绕,直向上飞就碰不着天界的边。
因此他找了混沌那么多回,愣是没发现偌大个天界已经破败成了这幅模样。
原本总是有仙来往的玄梯上空空荡荡,有些还断了一截——这就是个阵法造的悬空桥,凡俗肉眼不可见,想是阵法被入侵者给破坏了。
半数福地里蕴着死气,像是被洗劫了一般只剩断壁残垣,不少神花神树上还留着牙印子,不知是哪个不讲究的饿死鬼啃的。
更多的,是散落的衣服、发饰,堆在一起,像是一个个神仙凭空消失在原地。
——也的确如此。
三人寻着死气赶到一处福地,正瞧着子桑悼抓了一团死气吸食。
而他的脚下,是与之前所见如出一辙的一堆衣物。
这处福地被改成人间府邸的模样,居住于此的仙人右手滴着血、提着一柄剑,左手捂着伤口,被另一名神仙扶着,怒视着子桑悼。
子桑悼背对着宅邸的大门口,那位扶着人的神仙首先看见了匆匆赶来的三人,脸色微变,高声道:“三位同僚,且避一避——”
他话音未落,就见为首那位红衣仙随手抽出一把赤金色的长鞭,“嗖”的一声甩了上去。
子桑悼身形一散,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他站在了宅邸的一处假山之上,眯着眼睛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凤凰大人驾到。”
几十年过去,他身上属于人的气息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鬼物的阴冷暴虐。
“凤凰大人?”出言阻拦那人一愣,继而面上浮现出些狂喜神色。
风袭玉冷冷地看着子桑悼,话却是对那二人说的:“你们退下。”
那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看了一眼手中扶着的、虚弱的同僚,还是一咬牙,道:“是。”
子桑悼没在意离开的神仙,只是手里揉搓着那团死气,漫不经心地叙旧,“多年不见,在下始终严格遵守着契约,凤凰大人却见了我就是一鞭子,这可真叫人寒心。”
风袭玉笑了一声,眼里却不带笑意,“是吗?我倒是没想过,你胆子竟能这么大。”
“在下可是鬼物。”子桑悼青白的脸上嵌着一双黑洞洞的眼,此时,那双眼正盯着风袭玉,连个余光都没分出去,“不吸食死气,不需多时就会自行消散的鬼物。”
“既不能碰凡人,又不能碰修士,除了上天,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风渊看着他与风袭玉对峙,看着他阴鸷的脸,脑中不断闪过记忆中温和有礼的人。
只觉得陌生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