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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祸(6)

    烛玄揽后来怀疑自己当时被下了蛊,他甚至没听清风渊的要求,就一口应了下来。

    但他又觉得,以他俩的关系,风渊请他帮忙也没必要还下个蛊吧。

    难得动了芳心的龙神大人一头雾水,纠结了好些天蛊不蛊的,最后在砸下来的如山工作量前被迫淡忘了此事。

    只是多了些喜欢动手动脚的小毛病。

    看在免费劳动力的份上,风渊忍了他时不时的抽风——诸如明明能叫她、非要过来勾手的行为,和最近突然增加的、揪她脸蛋的爱好。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第一版计划书成了形。

    “怎么样?”风渊拿着计划书去找风袭玉,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风袭玉从九重天上回来,还没喝两口茶,就被她大呼小叫地夺走了注意力。

    风渊自称是找到了根除尘祸的方法,风袭玉其实不太相信,只敷衍地拿过了她的计划书。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原本志得意满的风渊看着他逐渐沉下去的脸色,自信的神情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不安,“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风袭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一个未满千岁的小孩计较,压着脾气问她:“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风渊本来想说还有烛玄揽的功劳,但看他面色不像是要表扬人的样子,遂犹犹豫豫地自己领了功。

    风袭玉压根不信。

    这计划书里涉及【领域】的点写得详实又准确,一看就是某个红鳞甲的臭屁小龙帮了忙。

    再加之他听说烛玄揽这些天一直待在丹阳城,也不去城里玩,单单在城主府内窝着……

    风袭玉灌了口还没凉下来的热茶,窝火道:“来人,把长风真君给我请过来。”

    “哥哥!”风渊一急就喊哥,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将他看着,“这计划书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你还敢问!”风袭玉终于没憋住火气,把那沓纸往桌上一甩,劈头盖脸地骂:“我就不明白了,那群没毛的废物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两个上赶着送死,拿自己给人当台阶!”

    风渊辩驳,“我没要送死!我只是……”

    “这还不叫送死?!”风袭玉简直脑仁疼,他手指用力地戳着那份“计划书”,似乎是想戳穿它来泄愤,“你既非法则神又不是普通的先天神,一个人类供奉出来又差点折在壳里的小黄鸟,还敢同时承载【鸿蒙】、【领域】与【涅槃】三大神格,怎么不去找药贩子买桶大力丸嗑下肚,爆体而亡还死得痛快些!”

    室内一时落针可闻。

    半晌,风袭玉先讪讪收了手。

    他一时火气上头,说话重了些,反应过来后也觉出话说得不对,放缓了语气,“渊渊,哥不是那个意思……”

    风渊摇了摇头,把那份计划书收回来,抱在怀里,“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着想,但是哥哥,你也说了,我是人类供奉出来的神。”

    我因他们而生,合该替他们解决尘祸大患。

    “那不一样。”风袭玉头疼地坐在黄梨木椅上,一身张扬的红袍似乎都蔫了些。

    他给风渊倒了杯茶,递过去,语重心长道:“你生于世,便是世间独立的个体,人类本就不是你的父母,就算是,也不配以此威胁你为他们牺牲自己。”

    风渊低着脑袋,不喝茶也不接话。

    风袭玉涅槃之前也是活了百万年的老古董了,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带孩子而心力交瘁。

    他仿佛一个看着自家白菜正往猪食槽里蹦的老农夫,百思不解,恨不得把眼前又愣又倔的小孩脑袋上开个盖,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

    挺精致漂亮一小姑娘,怎么偏偏脑子不好使呢?

    两人无言对峙着,烛玄揽从外面溜溜达达进来了。

    老农夫的苦闷一下有了发泄口,他敲了敲桌,冷声道:“你过来。”

    烛玄揽帮风渊完善计划时就猜到要有这一幕,他挑了挑眉,幸灾乐祸地凑过去,“哟,凤凰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么生气呢?”

    “你说为什么?”风袭玉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这小子是在坐等看戏,面无表情地问他:“这计划书也有你一份?”

    千年前的龙神大人,还是个不知收敛恶劣本性的“少年”,他捏了块糕点坐在一边,半点不怵地承认,“是啊。”

    “你不知道她这计划风险有多大吗?”风袭玉想把手里的茶扣他脑袋上。

    那糕点做得小巧,烛玄揽一口就咽下了肚,拿了方手帕细致地擦手指,头也不抬,“但她的想法确实有意思。再说了,你也不会同意不是吗?”

    合着在这等他呢。

    风袭玉还没开口,风渊先出了声,“烛玄揽,你什么意思。”

    烛玄揽动作一顿,心生不妙,赶紧放下端起的架子诚心发言:“城主大人明鉴,小的一直觉得城主大人的计划天衣无缝,只是牺牲太大这一点小的无法苟同。”

    他眨眨眼,语气刻意地低落下去:“可惜我脑袋不好用,也想不出什么挽救之法,便想着,请凤凰大人帮着集思广益一下也不错。”

    那计划书中的内容复杂,涉及流程与阵法之处更是动辄数页说明,但要总结起来,也好说。

    将三大神格集中于风渊一人身上,以她为阵眼,同时开启山川法与光阴墟,借【鸿蒙】元初之力,在天界与人间之外,再创出一界来。

    与此同时建立轮回,使离体之魂不散于天地,而是通过轮回路进入新界“地府”,在此消除执念与怨怼,了却执念,再重回人间。

    这样一来,死气聚于地府,灵气充于人间,人类也得享“长生”,就再也不会有尘祸之乱了。

    当然,这个计划有一个前提——

    “‘阴极必阳,阳极必阴’,死气和灵气浓重到一定程度便会相互转化。”风袭玉知道拦不住他们两个,只好认真看起那份计划,“这是谁跟你说的?”

    “我自己猜的。”风渊捧着他倒的茶慢慢喝,看了一眼风袭玉端详的那页纸,“而且我认为,你们早就有所猜测了。”

    风袭玉有时候真觉得她过分聪明了。

    神兽之所以强大,是因为祂们对灵气的掌控能力极高,不需要将其转化为自己的灵力便可直接使用,因此,在祂们身上不存在灵气浓度过高的情况。

    所以即使神兽对灵气极为敏感,一丝一毫的波动都能轻易捕捉,却也不曾知晓灵气浓到一定程度会如何。

    修士恰恰相反。

    修士修炼,要将灵气纳入体内,不断淬洗自身,压缩灵气。典籍中写“大乘期修士的丹田之内,浩荡灵气如海一般”,是真能浓成实体。

    但即使是神仙,对灵气的敏感程度也比不上一只最低级的神兽。

    如此,在从来无人探究的情况下,也就从不曾有人发现——

    灵气与死气,是会自然而然地相互转化的。

    为什么当大能、飞升的修士增加,天界人员充盈后,死气浓度会更快的上升?

    当然是因为,修士的“吐纳”,就是纳入灵气,吐出死气的过程。

    越高级的修士,越像是一个个死气培养皿,他们不断减少外界的灵气含量,同时增加着外界的死气含量。

    一人、两人,这种变化当然不明显。

    但当太虚大陆门派遍地,元婴修士多如狗时呢?

    死气浓度,就是他们一手抬上去的。

    而如果“地府”真的被开创出来,死气由魂魄带入,在新界聚集,便会与人间的洞天福地相互呼应,让其中转化流动起来。

    平衡就得以建立。

    风袭玉和混沌讨论了几百年,和她这几十年内自己形成的想法不谋而合。

    你还真是个“契机”啊。风袭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想。

    他之所以生气,倒不是因为这个计划太过稚嫩,而是因为这小丫头实在太不把自己当回事。

    明明打算要向他们借神格,最危险的部分却要自己抗,能魂飞魄散的事在她眼里跟玩似的,半点不上心。

    风袭玉就想不明白了,她那声哥哥是白叫的不成?

    “我们的确有所猜测。”风袭玉叹息一声,无奈地把自己的情绪掰开来给她讲:“渊渊,哥哥生气,是因为你从始至终没想过求助我们。”

    风渊震惊地瞪大眼睛:“我刚刚难道不是在求助你?”

    风袭玉一噎,酝酿好的情绪被她顶了个空,一个暴栗敲过去,“计划都写好了才过来找我过目,风险全背自己身上,这叫求助?!要不是需要你哥哥姐姐的神格,怕是根本不打算和我说吧!”

    风渊捂着脑门委屈巴巴,“但你们又不喜欢人类,又和人类没有关系,本来也不该你们牺牲自己来成全我啊。”

    风袭玉一口气闷在嗓子眼,看她是真不明白,重重地吐了出来。

    一边看戏的烛玄揽终于开了口,这回是站在风袭玉这边,“神兽是天地法则的代行者,维护天地间的秩序平衡,本来就是我们的使命所在。”

    “再说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小丫头鼓鼓的脸颊,“你不是喜欢看话本吗?主角,就是强大者自发保护弱小者,我知天地之大,亦之自身并非无所不能,但见其苦难如有同感,我既有余力便倾力救之——”

    他笑盈盈地弯下腰,与她对视,“如此,方是‘神明’。”

    “渊渊。”他这么叫她,“我希望你的所作所为,也是出自本心,私心也好大爱也罢,不要是被‘自责’与‘恩情’捆绑着,去自我牺牲。你从来就不欠人族什么,你做这些,只是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风渊呆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半晌,道:“但主角也可以是只爱自己的人,没谁规定一定要为别人付出才行,你不要这么局限。”

    烛玄揽一腔热血被她拨到了岔路上,笑意僵在脸上,突然明白风袭玉那么个妹控怎么舍得打她了。

    便见眼前的女孩轻轻笑了,她双眼弯弯,像柳梢最皎洁的一轮月,里面漾着欣喜与释然。

    “我知道了。”她抿着唇,笑道:“玄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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