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心

    仅仅只用了三年,李承煦就成了天下战无不胜的战神。几个月前,他带着大昭的军队,一路打到大盛都城,直取大盛皇帝的首级。

    大盛灭国,大昭一统天下,李承煦终是实现了多年的理想,在天下史书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贞明帝驾崩后,皇七子萧晋晖登基,皇太后李承娴辅政。如今李承煦班师回朝,兵权在握,又加上皇帝尚还年幼,朝政之权实则掌握在李承煦手中。

    那时还年少气盛,被温言追着骂幼稚的男人,如今真真正正地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大臣了。

    ——

    金龙盘柱,檀香氤氲。

    李承煦走进宫殿中,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吴知。他不耐的瞥了他一眼,径直略过走向案桌。

    这是太辰殿,是李承煦在宫中办公和休息的寝殿。贞明帝期间,太辰殿荒废许久,人烟罕至。到了现在,经过一番修缮之后,李承煦在此处办公,此处却成了人人向往的高台。

    “吴知,残害人命,受财枉法,竟敢将主意打到了朝廷赈灾的银两上。你一户部侍郎,就如此贪钱吗?”

    低沉的声音响起,吴知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一眼就对上了李承煦阴鸷的眼神,忙头叩地,乞求道:“将军,臣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臣回去就将缺失的银两补上,哦不,是加倍补上,还望将军饶臣一命。”

    李承煦冷眼看着地上这只受惊的小鸟,很认真地在想一个问题,折了翼的小鸟还能飞得起来吗?

    他决定自己寻找答案,李承煦朝一旁的太监吩咐道:“拿刀来。”

    吴知形神一震。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殿内,在李承煦脸上描绘出斑驳光芒,可在场的人中没有人会觉得殿中这个手握匕首,笑得鬼魅的男人会是天上降下的天神。

    只见李承煦步步逼近吴知,强行抬起他的头,用冰冷的刀面在他脸上恶狠狠地拍着,啪啪作响。

    “你知道我平生最恨什么吗?”

    吴知瞪大眼睛,恐惧得快要将一身的羽毛抖落在地。

    李承煦轻轻笑了下,然后,毫不手软地在吴知右脸上轻轻一划,鲜血顿时源源不断,争先恐后地直流而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之气。

    “不说话吗?”

    又是一句问话,吴知嘴唇发白,呼吸急促道:“我说,我说,将军最恨贪官了。”

    李承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原来你知道的。”

    话音刚落,又是一刀,在左脸落下。

    “你明明知道却还敢,那倒是我的错了,让你们这些贪得无厌之人竟还敢心存贪念。”

    吴知一六十岁之人,此刻受了两刀后,竟像个孩童一般,抓着李承煦的衣裳下摆,泪如雨下:“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将军饶命啊。”

    然李承煦不是心怀慈悲的天神,而是个在地狱里苦苦挣扎着要爬上来的厉鬼。

    “赈灾的银两你也贪,你可知有多少人要因为你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还是说你才不管百姓悲苦,反正他们痛失亲人,饥肠辘辘时你也感受不到,对吧。”

    刀悄然从吴知的脸上移开,然后划过脖颈,最后尖利的刀锋对准他的胸膛。

    “那今日本将军就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剜心之痛。放心,本将军下手有分寸,会留你一条狗命,让你生不如死。”

    刀尖刺入松软的肉,变成一名残忍凶恶的战士,割断寸寸血脉,又转了个弯刨除阻碍的条条筋骨。鲜血奏响了悲壮的哀歌,用以纪念那悔之不及的疼痛。

    终于,吴知停止了尖叫,屎尿失禁,晕了过去。

    李承煦的右手沾满了鲜血,像是套上了一层红色的妖艳外纱。他拔出匕首,嫌弃地捂着鼻子离远些,吩咐道:“将他拖入大牢,找太医看看。告诉狱卒,对他这种贪官不用太客气,留一条命在就行。”

    宋知一直随侍旁边,见人被拖了下去,他忙让人呈上清水和抹布。

    李承煦用胰子细细洗了几遍手,等手上没有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后,才回到案桌处,专心处理政事。

    宋知看见少爷埋首案桌,认真批阅着奏折,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刚刚的剜心之举不曾发生,平静得像是死去的人,不禁感到一阵骨寒。

    快要下值时,李承娴着宫人来传召李承煦,让他去她宫里一趟。

    李承娴如今位及太后,已是宫中女人里最大的赢家。贞明帝在世时,她备受皇帝宠爱,现在丈夫去世,她又靠着皇帝儿子,当上了更加尊贵的太后。

    只是儿子尚还年幼,虽然有自己的亲生弟弟在旁辅政,但近日弟弟的荒唐行事她时有耳闻,今日更是听说他私自对官员施加酷刑,差点先斩后奏了,于是她这才宣弟弟过来见上一面。

    见到弟弟,记忆中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眼睛明亮的少年好似随着岁月的蹉跎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黝黑的面孔和低沉的眉眼。

    也是,这些年他浴血沙场,见惯了残忍生死,又怎么还会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少年呢?更何况,她知道能让弟弟快乐的人已经不在了。

    回过神来,李承娴道:“吴知虽然死不足惜,但你又何须亲自动手,留人口舌。你知不知道现在朝廷那帮人都叫你什么?”

    李承煦淡漠道:“什么?”

    “白日阎王!他们说你要杀尽天下贪官。”

    “他们的确没说错,那些口吞千金的贪鬼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可身居高位的官员有哪一个敢说自己是清清白白的,你如今逼得他们太紧,他们便会狗急跳墙,联合起来对付你。”

    李承煦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那又怎样,一群废物,我还会怕他们吗?”

    李承娴皱眉:“如今朝局不稳,多少虎视眈眈的野心之辈在旁窥视。探子来报,近日先帝的弟弟晋王在南岭就多有不安分的动作。更别提大盛那些欲要复国的人了。你要杀贪官,可以,但不是现在。”

    李承煦笑着道:“姐姐,您就算忘了我,也别忘了大昭的数十万将士啊。谁敢对朝廷不忠,对天子不利,我手中的刀就砍向谁。”

    李承娴扶额,见弟弟油盐不进,心里缓缓伸起一个怀疑:“承煦,你如此痛恨贪官污吏,是不是因为温言?”

    温言父亲被害不就是因为别人的贪吗?

    然后,她清楚地看到弟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温言这个名字就像是一剂延时的毒药,现在留给李承煦的只有肝肠寸断的痛苦。

    李承煦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姐姐不必提她,让贪官污吏伏法是每一个明君能臣应该做的事情。倒是姐姐,是非颠倒,身处富贵之地久了,忘了百姓悲苦。”

    说完,不理李承娴的反应,径直道:“不叨扰太后了,臣告退。”

    李承娴望着他离去决绝的背影,一时后悔自己提到那个禁忌的人。

    李承煦出了后宫,带着宋知往宫外走。夕阳西下,宫道上两人一高一矮的身影被太阳拉长映照在宫墙上,踽踽独行,不沾染人间片刻温暖。

    出了宫,李承煦并没有往家走。如今他早已经不住在国公府了,出征前就搬去了贞明帝赐的将军府里,那里本来也是他的婚房。

    四季交替,阴晴雨雪,时间和天气在御华街这里都被阻隔在外。御华街从不受这些的干扰,不论什么时候,都只给世人留下繁荣热闹。

    宋知本以为少爷会走进妙音楼的,但出乎意料又似在情理之中的是,他在妙音楼旁边的面摊上坐了下来,并要了一碗羊肉面。

    这家羊肉面宋知也来吃过,并不觉得味道有何出众之处,比起少爷常去的茗香楼,味道更是相隔十万八千里。他站在少爷旁边,留心观察他的神情。

    只见他吃了一口面后,眉头微皱,看来面的味道的确一般。

    就在这时,邻桌落客,男人粗狂的点面声,夹杂着孩童的稚嫩声响起,宋知抬眼望去,原来是一家三口一起来吃面。

    不一会儿,店家端了三碗面上来,男人一一接过,将羊肉面摆在乖巧可爱的女儿面前,汤饼给了妻子,最后自己捧着一碗素面吃了起来。

    他听到女娃稚嫩地说:“阿父,你最喜欢吃羊肉了,女儿和你一起吃。”

    说完,女娃夹了两块肉放进男人的碗中。男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又将碗里的其中一块肉夹给了妻子。

    宋知第一次,有了成婚的念头。原来世间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贫穷,而是孤独。

    他又悄悄将目光移向少爷,只见他眉眼低沉地压着,眉间仿若凝着凄风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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