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缘一行走在早春的黎明中。
路两边零零散散开着些小小的野花,多少冲淡了风里传来的浓重血腥气。
他手捧着一颗血淋淋的鬼首,珍而重之地贴放在了心口处。
除此以外,之前被鬼舞辻无惨安排驻守在无限城中用来拖延继国缘一脚步的那几个上弦也都已经被斩首了,只是这些恶鬼的头颅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它们被粗暴地用一根麻绳给串了起来,然后系挂在缘一的刀柄上,就这么毫无尊严地被一路拖行着。
由于沾染了继国缘一身上的黄泉之力,因此这些恶鬼的灵魂暂时都被封存在了它们的头颅之中,并未如同寻常食人鬼那般直接消散。
或许,这就是世界的意志,祂希望所有人都能聚拢在一起。
见证鬼王的消失。
同时也是见证此世神明的诞生。
说实话,祂其实真的已经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很久了。
只要有了神明代管世界的运行,祂才可以扔下所有的烂摊子,安安心心地深入宇宙,为自己的世界升格。
而继国缘一,正是被祂选中,注定要成为神明的那个人。
他是世界的孩子,借着人类的躯壳孕育而出。
他生来便具有通透视野,心中只有对世界的怜悯与热忱。
他不懂人世间的情感,7岁以前都在默默地观察着天地的运行。
他是一个天生的神子,只爱世人,而学不会爱一人。
原本,按照世界最初的设想,承继了天命的缘一只需要静待这具躯壳长成之后,便理当流浪世间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然而,世事无常,即使是早已被注定好的命运,也会有出现差错的那一天。
神嗣被投入人世的那一天,那位母亲的腹中,竟突破了命运的桎梏,神奇地孕育出了神明的半身。
随着两个婴孩呱呱坠地,哭声响起的那一刻,神在人间就拥有了一份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的羁绊。
世界的孩子得到了一面镜子,与他拥有相同面容的那个人类孩子缩在镜子后面的世界里,在教会了他如何学会爱人之后,又如同高天的孤月一般离开了他。
童年自此被太阳的火焰燃烧殆尽,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永远投不好的双陆。
还有,那支怎么也吹不成调的短笛。
这些东西组成了神明作为继国缘一行走世间的人性底色,也成为了他到死都难以斩断的因果。
继国岩胜,他的兄长,他的明月,他那互相纠缠又遥不可及的半身。
继国缘一就这样静默着跟在他的兄长身后,看着他拾起断笛,看着他一天天消磨记忆,看着他听从无惨的指令犯下无尽的罪孽。
世界的意志催促过他许多次,要他再去轮回,重新拾起天命。
可是继国缘一始终不愿意渡过三途川,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早晚会与历史一同散作尘烟,将来一定会出现比他更加出色的孩子。
这可把世界给气得不清,缘一说得轻巧,但如果真的那么容易,世界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追着他不放了。
祂真的捏不出来第二个神之子了呀!
时间就这么兜兜转转,直到四百年后,两个天外的异数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她们都有沟通阴阳的本事,于是,世界悄悄地利用她们,搭建出了黄泉与现世的桥梁。
继国缘一便由此重回人世。
而他落回地面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剑指向那只六眼的食人恶鬼。
“昔日未能成功送您解脱,是缘一的错啊……兄长大人。”
他再一次落下泪来,只是这一次,闪烁着大日辉光的日轮刀不会再留手了。
继国缘一以全盛之姿,彻底斩灭了黑死牟那沾满杀孽的恶鬼之身。
狰狞的鬼首滚落进泥泞中,多余的两双眼睛渐渐消散,昔年月柱的瑰丽容颜再现世间。
继国岩胜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去看缘一,可是在曾经不知多么久远的梦里,他早已如此卑微地膜拜过这轮照耀世间的太阳了。
很多很多次。
“真耀眼啊……缘一……”
多么荣幸啊,在濒死之际,他又见到了他的神明。
继国岩胜安祥地闭上双眼,内心十分宁静地准备迎来地狱的审判,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没死透。
不仅没死透,甚至还被继国缘一又轻手轻脚地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掉刚刚沾在脸上的泥土。
继国岩胜:……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缘一的脸……不好!为什么没了胃我居然还是这么想吐!
继国岩胜不甘心,在继国缘一清理无限城的时候还在不停地试图咬舌自尽,然而最后都失败了,一股隐秘的力量在阻止他再生,同时也在阻挠他的死亡。
到头来,我居然连死都无法死地干干净净……果然不愧是你啊缘一,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最后,他只好彻底放弃,憋着一口气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
只要看不到,他依然可以假装继国缘一不存在。
继国缘一倒是有些话想对他的兄长说,但是继国岩胜完全不想听,于是,在单枪匹马捣毁无限城之后,缘一只好轻声叹息着,沉默者踏上了赶赴与世界之约的路。
而这也就是为何他直到黎明到来前才终于走到嵯峨寺的原因。
尽管在路途中继国缘一仍旧试图与继国岩胜搭上话,但是最后敢于接话茬的勇士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脑子空荡荡的童磨。
于是,最后路还没有走多远,童磨的舌头就被打上了一个死结。
在此过程中,妓夫太郎还不忘提醒自己啊妹妹要记得闭眼睛:“阿梅,别看,容易瞎。”
就这样,继国缘一仿佛一路溜着狗似的,终于走来了第一战场。
此时的嵯峨寺中战斗也多已经平息了,鱼糕三人组正大大咧咧地仰躺在寺庙门口的空地上,一边喘着气,一边唠着嗑。
小小的弥豆子蹲在炭治郎的脑袋跟前,扒拉着她哥在之前的战斗中被削掉了一截的头发。
当时真是好险,要不是爆血的弥豆子踹得及时,差一点炭治郎就要变成斑秃了呢!
忽然,一道高大的影子垂落了下来,炭治郎撑起身子眯着眼睛抬头看去,那对传承了四百余年的花札耳环在同样的夜色中相对着摇晃了起来。
它们本是一位母亲为了自己孩子的健康和平安而从寺庙中祈求而来的,可惜最终却阴错阳差地见证了许多难以言喻的悲伤。
“那个……您是……?”
炭治郎刚问了个开头,初七便风风火火地从寺中跑了出来,她笑着同缘一打了个招呼,火红色的穗子顺着她的腕子垂了下来,很是惹眼。
“缘一先生,您终于到了,我们正等着您呢!”
少女笑意吟吟地开口,眼中跳动中明灭不定的火光。
“天快亮了,无惨也该死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