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习惯他不曾习惯的东西，即便是令他厌恶的存在，世人都会用另一种方式来“说服”他去接受，“逼迫”他去承认，并自我教化成那是他所期望的样子。

    他依旧会疑惑，他甚至试图反抗，对所有令其觉得不对的东西予以抵抗，但人性中的看似温润的言语，有时候会是那把最锐利的刀，剖心挖肺，将良知道德所有都撕裂，用质疑塞满你的试图追问，并不认同攫取你的自我，用混沌与脏乱浸润着你的真实。

    他们说那是你原本的样子，那是你终将要成为的模样，可，凭什么呢？！凭什么要你告诉我我是谁，我终将要成为谁，而不是我本身就是我该成为的样子呢？！凭什么要因为你们的认为抹杀我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可能性？！

    凭什么我要扭曲我的意志，异化我行为，成为像你们一样的人呢？！我不要，我也不需要，我不必为了你们的期待你们的渴慕你们的欲望你们的善恶来掩盖我真实的模样，即便这条路，是我要沥尽鲜血而要淌过的，即便这条路要坠落到地狱的底层，要屠灭那一个又一个妖魔鬼怪，要满手血腥的踏过那千千万万的尸体，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终将迎向他，我会面对他，正视着他，然后坚定的走向他！

    那时的，法塔尔穆塞并不清楚他将要遭受如何的苦难，他的底线太高，高过许多人的上限，以至于在日后的经历中，他不得不被迫去重新学习人性这门课程。

    当黎塔拉着他拐入了一家神秘的店铺时，穆塞被眼前那琳琅满目的精致小玩意给吸引了目光，各色宝石镶嵌的胸针，瓷器描绘的精致八音盒，以及各种来自各国的特产，他充满了好奇，也感受到来自各地的陌生而又神秘的气息。

    美丽而具有探索欲的东西，往往也同样容易让人迷失。

    穆塞看着黎塔让人取出的那只镶满了宝石的八音盒，只觉真是精巧的小玩意，那八音盒内小巧的人偶是用瓷器制成，绘师的笔触描绘出那栩栩如生的灵动五官，在打开盒盖的瞬间，那优美而熟悉的乐曲缓缓流淌而出。

    让他觉得平静而美妙“她真的很漂亮。”穆塞不由开口，他形容内里翩翩起舞的陶瓷公主，也同时在赞美这只美丽的八音盒。

    “她确实很美丽，”黎塔赞同道“毕竟这片大陆也只能做出这样一件独一无二的作品。”

    他从他眼里看到了喜爱，于是问道“穆塞，你想要得到她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她送给你。”他没有真正向他说出这件珍品的价值。

    穆塞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黎塔，我喜欢她翩翩起舞的样子，和她拥有的美丽音乐，或许还有它外表那五颜六色的精美色泽，但她不会属于我。”

    “为什么？”金发少年问道，他看到了他眼中的发自内心的愉悦，但唯独没有看到贪恋与想要占有的渴慕。

    “你让我看到她我十分开心，我很喜欢她，但我已经有足够多的东西了，她到了我手中，我未必真能摆放好她，与其让她在某个角落中蒙尘，还不如让更多喜欢她的人看到她，让真正珍惜她的人拥有她。”法塔尔穆塞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他对这个八音盒的喜爱这一刻是真的，但他并没有多么想拥有，他所真正愉悦的是他能体验这样一场新奇而又美妙的际遇。他有太多事情要做，即便有那么一刻，他也有过心动，但也只是片刻，心中又归于平静，

    很精致也很美丽，但他真的不需要。

    “即便她身上的宝石是来自这片大陆的各地，再也没有办法搜集到和她一样那么全，那么珍贵，且颜色绚丽的存在？”金发少年再一次向其抛出了诱惑。

    “既然是那样珍贵的存在，那就更应该好好保存了。”穆塞理所应当的开口。

    这一回轮到黎塔沉默了“穆塞，你为什么不把她收下，作为送给你母亲，或者你日后重要的人的礼物？”他实在想不明白穆塞的脑回路，看到喜欢的东西不应该就直接接受和占有么，他为什么要选择拒绝，就算放在某个收藏室里蒙尘，或者转送他人卖个人情也都不亏。

    “她太贵重了，”穆塞想了想说道“母亲偏好实用的礼物，我送她这个她虽然会欢喜，但也不知道如何去处理，最多不过和我一样收藏于某处落灰的结果。至于日后重要的人，那也只能到时再做打算，毕竟到那时一时半刻我也未必能想得起有这样东西。与其都是放在某处当摆设，到不如在其他人手里更为有价值。”

    金发少年不知道穆塞不接受的另一层考虑是不是还有其自身的价值体系作祟，无功不受禄，又或者说即便有功穆塞也会选择拒绝。而他拒绝的原因也可能是不够喜欢，但他明明看到了他眼中的喜爱，那是不会作假的。

    难道还真像他所说的那样，觉得没办法让这件物品拥有属于她真正的价值，所以不愿接手。

    此刻，他心中产生了一团无名怒火，觉得法塔尔穆塞不可理喻，真是蠢到无以复加，这可是找遍整个大陆，只此一件的孤品，无论从其精致程度还是珍贵程度，都能让各国争相开价，他倒好，白送他都不要。

    那是遭到了羞辱还是他不识货的态度，此时让黎塔心绪有些不稳，他微微平复了下心情，实在看不懂眼前的小王子，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

    他在向他示好，他是没看见么，他如果够聪明就该接受并信任自己，可现在穆塞在干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一次又一次的在触怒着他，他展示的“善意”和“友好”，一次又一次的被打回来。

    这是金发少年绝无仅有的体验，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如此憋屈。

    但转念一想，金钱取悦不了他，也许其他可以。

    当金发少年拉着法塔尔穆塞，走入门后那光怪陆离的世界时，穆塞心中除了陌生没有任何其他感知，他看到了很多的人，有男人有女人，他们的眼中有着他不熟悉的东西，当穆塞试图避过人群，黎塔突然笑了出来“穆塞，你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么？”

    穆塞被看得微微有些窘迫“很奇怪么？”

    “也不是，就是带你来增长一下阅历。”金发少年似乎在人群中穿梭得游刃有余。

    法塔尔穆塞试图躲避那些望向他的眼神，甚至不知该看向哪里，这里的氛围太过诡异，环境中透露出某种浓厚到令人不喜的味道，他接触过的人中，从没有带着那些令人费解而让人不愉的眼神，他也没有见过穿成那样的女性，他记忆中的人们都是“体面”而“正直”的，温柔而让人心安的，不会有那样显得轻浮的举止。

    感受到小王子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不喜与厌恶，金发少年轻声笑了下“穆塞，你有没有想过，这才是你一直没看到另一部分真实。”

    “？”穆塞疑惑的看向他。

    “你可以试想一下，他们其中有多少人在你的父亲麾下拥有职位，”金发少年冲另一个对他打招呼的少女微微浅笑了一下“我在想，你肯定疑惑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见穆塞不答，他又继续道“你以后也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要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的父亲也来过这种地方么？”穆塞突然问道。

    “法塞斯王知道这里，但他并不喜欢，你的父亲太过严谨与正直，所以他也不愿意你来这里。”黎塔回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到这里来？”穆塞问出了重点。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能用得着这样的地方。”金发少年给了个宽泛的答案。

    看到穆塞微微皱起了眉头，金发少年笑得十分开心，“穆塞，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看着你更像是这里的祭司，而不是这个国家的王储。”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小王子转过头，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干净而从未蒙尘，即便看到了世间最肮脏与最令人唾弃的东西，他依然保持着自身的洁净，未有丝毫沾染。

    “当你不愿抬头看向他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并不喜欢眼前的这些人，”金发少年似有感触的说道“腼腆谁都曾有过，你的眼中却是不解多于好奇。”

    “有什么不一样么？”穆塞问得十分真诚，他看不出两者之间有何区别。

    “你心中有了判定才会疑惑，而好奇是不在乎对错的，求知欲会屏蔽人的道德良知，甚至是他自身本身。”黎塔笑着开口“那么，穆塞，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不敢看向他们？”

    “我不知道该如何摆放，”穆塞突然望向金发少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穿着，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我所受的教育和我的成长经历，从没有教过我该这样对待一个人，如果是出于尊重的话，任何轻佻而轻浮的言行都是不恰当的。”

    “哈哈哈哈哈，穆塞，”金发少年听了小王子认真到显得顽固的话，笑出了眼泪“你太较真了，而较真某些时候则显得不讨喜。”

    “？为什么要讨喜？认真的做事与做人，难道不是应该的么？”穆塞迷惑不解。

    “对于你来说，也许认为本该如此。但穆塞，这里大多数的人，不想成为你口中那么认真的人。而这片大陆，甚至更广泛的地域之上，也还有那么多人不愿意做你一样从一而终的人。”金发少年说出了事实。

    看到穆塞沉默不语的样子，黎塔继续道“人的贪婪是你无法想象的，就像这里的人们，也有着分层，我们是可以挑选的人，而那些，”他单手侧指那些衣着华艳，妆容精致的少女和少男们“则是被挑选的，对他们来说，有没有选择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出现了这里，他们有什么样的结局，你认为那些挑选者会在意么？穆塞，这就像是调剂品，没有人靠调剂品过活，但依附者总要出卖点东西作为依附的筹码。”

    穆塞听到这，微微后退了一步“你是说，他们也是商品，”他原以为这里他虽然不喜，但也着实没有想到会如此“可他们是人啊，”怎么可能容许自己被当做一件商品，又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将另一个人当做一件商品，小王子的内心受到了冲击，除了无从选择的奴隶，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自由人会选择出卖和轻贱自身。

    “是人啊，所以才会有各式各样的欲望，可穆塞，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像你一样约束自身，”黎塔看似安慰道“相比较那些为生活而劳苦奔波的人，其实他们已经活得足够好了，毕竟也没缺衣少食，就是自尊这东西么，对于每个人的价值不同不是。”黎塔的坦然让穆塞有一瞬间的窒息，这就是他没看到的世界的另一面么。

    原本想要来这让穆塞放松下的金发少年，看到小王子从一开始走进来的窘迫，到最后冰冷着一张脸，突然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想要把法塔尔穆塞拉进温柔乡里，现在还不太可能。

    一个正直勇敢而端正的少年，如何能轻易毁掉，只能在一点一滴循序渐进中模糊他的道德底线，在温言软语中磨损他的意志，而这里，对于骨子里刚正的法塔尔穆塞，从一开始就让他抵触。

    也只能重新换一种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