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门口,裴语棉从宣宁侯府的车驾上下来,手中攥着一个包裹。
她不清楚林巍庭当日看到多少,只知无论如何,林巍庭不能将她和扶宿宣扬出去。
“我想见太子殿下手下的扶宿大哥,烦请同传一声。”裴语棉面纱蒙面,将银子往狱卒那儿塞。
平常都是扶宿来联系她,唯有裴语棉有求于他时,会主动来找扶宿。
好在扶宿并非被关押的囚犯,塞点银子,狱卒往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
然而此回,往常见钱眼开的狱卒却是往后退了步,银两沉沉落在地上。
裴语棉不解,面带尴尬问询,想要套出些什么。
可那狱卒仍旧直直看向前方,仿若未有所闻。
裴语棉空落落站在原地,好说歹说,奈何狱卒无论如何不通报,裴语棉气急败坏,只得恨恨回府。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若她是准太子妃,还敢给她眼色?
比起只是碰壁的裴语棉,林国公府要差过许多。
曲氏本是与贴身嬷嬷相商,应当什么时候去提醒太子,好将她的庭哥儿接回。
两人正高兴计划着,几个在庭院扫洒的婢女忽的跑了进来。
“夫人,又有人围了我们府。”几个侍女泣道。
曲氏大惊,莫不成是音姐儿那厮侍候不好,或是狐假虎威想借此机会拿捏公府。
近来除了对裴阙音干的缺德些,曲氏自认为她缠绵病榻什么事也没做,不可能犯上宫里的人,唯有可能是音姐儿捣鬼。
一想到此,曲氏觉得无甚可畏,哪有媳妇来挑婆婆的理,纵是放妻解了婚,裴阙音也应当敬她几分面。
曲氏低喝道,“慌什么慌!”
“嬷嬷,你跟我来,我去会会这不孝的前儿媳。”曲氏一扬下巴,无所畏惧。
嬷嬷倒是有些怕,她是低着头的,将几个扫洒婢女的恐慌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夫人有她自己的自信,她可认清现实知道扭不过这些大人物。
曲氏走出堂屋,看到一片杂乱的府邸,方意识到严重性。
比起半年前,有过之无不及。
曲氏试着往公府主路上走几步,却见大批官兵抄家式进入公府搜查,和传闻中圣上对齐国公府处置方式一模一样。
“嬷嬷——”曲氏一下瘫在嬷嬷身上,“我们还是先回屋吧。”
不想,遥遥跑来一公子哥,远远问道,“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哥正是林七郎林巍阁不错,他正好好在书室里读着书,突然闯进了几名官兵。
与上次不同的是,上一回他们将他人押了出来,这一回是搜钱财。
“这些人翻箱倒柜,见点值钱的就拿,尤其是当年长姐从宫中赐出来的,他们看得尤其刁钻,一眼就是一个。”林巍阁委屈道,“还好大多数钱财还在嫂嫂转移的外处。”
照理说,有了上一回做底,将近半年的软禁林巍阁应当成熟不少,然而府里有裴阙音顶着,嫂嫂只叫他安心读书,他又有机会重新做回林国公府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七郎。
以致此回,虽是乱了些,但秉承天塌下来也有嫂嫂顶着,林巍阁慌而不乱,天真可欺。
林巍阁抱怨了几句,到底长大了些,停下来问起他人,“母亲,嫂嫂如今还没来过吗?”
曲氏面上有丝僵硬,三房四房分家后,府里唯有给二房留的旧屋,还有就是她、七郎、裴阙音三个主子,若有事情,七郎与裴阙音必然会来到她这边。
林巍阁看母亲久久不言语,心上一沉,“嫂嫂是被押走了?”
“对!”曲氏觉得这个理由甚好,斩钉截铁确认。
她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遣了侍女买了药,一把手将他兄长妻子送到东宫。
林巍阁脑中一空,往常有裴阙音主事,那在嫂嫂未嫁来前,主事的是……
林巍阁抬头,看向曲氏,“母亲,我们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儿子目光清澈明亮,曲氏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先前她一晕就晕了将近半年,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场面,她哪知道如何操持。
“先……先去查查你嫂嫂转的钱财如今还能动否?”曲氏颤抖道,强行忍着不学自己婆婆,直接跑回娘家去。
林巍阁听着有理,可待他走至府门时,这才意识到,整个林国公府皆已被包围。
看守的是头一回搜查的那批卫队,而非后来半年和善看守的卫兵。
林巍阁果不其然被拦了下来。
卫队凶神恶煞,林巍阁掏掏包裹,拿出了先前的通行券,“我有这个。”
那看守嗤笑了声,一把将通行券挥开,“哪来的奶娃娃,我们不是来陪你消遣的。”
林巍阁面皮薄,被说得当即红了脸。
但比起兄长,林巍阁多少还是有几分韧性,他沉了沉心,收拾好心情,腆着脸笑道,“先前分明都是可以的,这位兄长你再看看,这是王公公亲自给的啊。”
看守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巍阁,嘲弄道,“上一回?上一回是殿下保你们,这一回殿下不想保了,你们还想着像原先那么自在?”
林巍阁呆呆站在原地,良久才想起来往回走。
“母亲,他们说上回是殿下庇护。”林巍阁将从看守那边得知的告诉曲氏。
母子二人一清二楚,太子连安泽就是当初老林国公聘来给林巍阁授课的沈先生。
林巍阁难以启齿,自己稍大了些才意识到沈先生对嫂嫂似乎心怀不轨,只是摘头去尾提出连安泽当初可能因为嫂嫂,才庇护的林国公府。
曲氏讶异看向小儿子,没想到他竟也推测出了此事,半遮半掩将自己所知与猜测全盘托出。
林巍阁当即怒道,“莫非他们将嫂嫂押走,是送了东宫去。”
曲氏缄口不言,她当然不敢说裴阙音明确拒绝了她,是她这个作婆母的亲手做了此事。
林巍阁怒不可遏,抬手提了佩剑就说要去找连安泽算账。
“殿下。”临风陪着连安泽来林国公府,也不知殿下怎么就如此清楚,裴二娘子身边还有两个贴身婢女被扣留在公府内。
连安泽微微扫过国公府,叫来了正在搜查的出自皇帝手中的卫队。
“或许你们要的东西,有些被送至府外了。”连安泽意味不明提醒道,通行券是他当初亲手签署,且凭着对裴阙音的了解,他最清楚为何公府如今空旷得似个寒门。
“连安泽!”林巍阁没想到一出来,这厮就已经到了他们府上,抢了嫂嫂如今又来欺负他家,林巍阁恨他很得要死,不管不顾地冲向了连安泽。
只是,自然被临风拦了下来。
林巍阁再也不顾往日裴阙音提醒他的注重世家风骨,和林巍庭一般的骨子里的无赖劲上来,破口大骂道,“背信弃义的连氏小贼,欺负孤儿寡母。当初家父还聘你做我教书先生,我呸!暗自觊觎我嫂嫂,如今一朝得势就来欺负我家,没良心的白眼儿狼!”
连安泽对于连氏被骂毫无兴趣,只是听林巍阁提起裴阙音,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临风早在林巍阁开腔之前,就将附近的其他人赶走,听到“觊觎嫂嫂”的话,忙抹了把汗,庆幸自己做事周当。
林巍阁跳着脚,近不了连安泽身只能挥着剑隔空大骂。
许久,大抵是连安泽一直未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而是一个一个猜出了裴阙音转移钱财的位置,林巍阁终于停了下来。
连安泽瞟了眼他,似笑非笑,“骂完了?”
林巍阁忿忿,正要积攒力气再次出口。
然而,连安泽忽的从暗卫手中接过一份卷宗,扔在了林巍阁脚前。
林巍阁本是不想理会,却在不经意翻开的卷宗里看到了已故林国公的名字,除此之外,林巍阁细细拿起,发现还有齐国公府,以及提到了贵妃长姐名讳。
林巍阁好奇翻了几番,面色确实凝重下来。
这个被视作林国公府重振希望的孩子,有着一目十行的能力,并不迟缓地看完了卷宗。
林巍阁神情恍惚,再看一眼连安泽,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连安泽并不喜欢这样的眼神,更何况是一个粗糙男郎发出。
连安泽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得后面低声一句,“对不住。”
时间过去太久,连安泽对那段流落在外的日子已没太多印象,或者说,还是宫中那位与他同姓应该称之父皇的人,更知道怎么让人痛苦。
连安泽此行,不过是为了让那无知妇人,知晓自己对裴阙音犯下的过错。
*
连安泽回到东宫时,裴阙音还在昏睡,他出门时医女告诉他裴阙音药毒已解,不过毕竟是靠其他手段引出,还要睡上几个时辰。
连安泽坐在床榻边,看着女郎睡颜。
“唔——”裴阙音似乎被动静吵醒,呓语出声,“喻春、榕夏。”
连安泽心道,已经考虑齐全给你从林国公府带回来了。
“石勒。石夫人。”女郎继续呓语道。
连安泽眉间微蹙,这个不行。
裴阙音翻了个身,檀口微张,似乎还有谁要叨念。
连安泽翘首以待,等着听到自己的名字。
“林巍庭。世子表哥。”裴阙音轻声道。
连安泽脸一黑,站起身让拜月进来看视。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推门那刻,女郎轻轻呓语道,“沈安泽。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