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秋在屋檐上下翻腾，甩开杀手几个巷子，他抽出肩上的箭丢到路边，一边跑一边道：“你当他是哥哥，他当你是妹妹吗？他那种人，根本没有感情！”
乌长离想起方才那一箭：那一定是贺留荒的手下干的！
“不，是他们弄错了。”乌长离肯定道。乌长离想从他身上挣脱开，可他偏偏按得很紧，她力气又被毒性压制着，根本动弹不得。
“那边！快追！”日月宗的杀手策马狂奔，声音在黑夜里此起彼伏。
四面杀手围攻而来，仇秋连展轻功，左右躲闪，直奔城墙。
“抓住他！”
仇秋跳到树上，一步跃到城墙墙面，抽出腰上绳索往头顶飞掷，绳索灵敏地缠上旗杆，他奋力一拉，迅速跃上城墙。说时迟那时快，城墙上的暗卫持刀劈来，仇秋背着人施展不开，连连闪避，飞脚踹开近处暗卫，收回绳索，提身跳下城墙！
他护着乌长离落到地上滚出十几米，手臂本就被刀锋所伤，一挤压更是血流如注，他疼得浑身冒冷汗，却来不及理会，因为城外也是叶无乡的手下！
杀手骑马急追，仇秋立马闪入树林里，在暗处从袖中掷出数枚飞镖，杀手一一倒地，他倾身而去，精准地落在马上，一夹腿，骏马登时奔出数十米。
倒在地上的杀手抽出信号弹，一边放一边朝支援而来的同伴喊道：“快禀告首领！是仇秋！”
从城门奔出的杀手闻声甚是震惊，挥鞭急追上去。
仇秋策马深入南面山林，此地三年前被改为皇家猎场，草木繁盛，更容易隐蔽。
乌长离被甩得眼冒金星，胃里翻江倒海，她刚咽下喉中血气，仇秋忽得又按住她的头——数支箭从头顶上飞过！
“别动。”身上流血过多，仇秋有些虚力。
浓郁的血气熏得她头昏，耳朵只能听见箭矢插入泥土和树枝的声音。
日月宗的杀手倾巢而出，四面八方都是口哨声，仇秋尽力避免与之正面交锋，斜斜地奔入一方密林。
乌长离略略清醒，虚弱地对仇秋说：“你走，别管我。”
仇秋想也不想，直道：“不可能。”
乌长离道：“你救我做什么？他日哥哥杀你，我绝不会替你求情！”
仇秋惨淡地笑道：“我不用你求情，这两码事。”
乌长离气急：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仇秋短暂地甩开杀手，抱她跃上高树，指尖弹出一粒石子击中马屁|股，让马儿飞奔出去。
杀手们以为马上还有人，径直追赶上去。
仇秋看着他们从树下跑过，立马转头查探可以逃脱的路径。
乌长离不敢发出声音，仰头看见明月从乌云里滑出来，月光铺洒到对面陡峭的悬崖：这地方……怎么有点像是青崖？
也许是当年在南山村与小二郎他们采兰花的那件事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影响，她对青崖的印象格外深刻。
她再一次仔细地观察四周环境——他们现在真在青崖上面！
不好，这下面是万丈深渊，他们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乌长离抬手去拍仇秋的肩膀，却摸到一手黏腻的血。
仇秋低头看她，借着光看到乌长离皱着眉头盯着他肩上的伤口，他用手挡了挡伤口，对她摇摇头。
乌长离深吸一口气，指指外面的悬崖，亦摇了摇头。
她的意思是外面很危险，不能下去。
仇秋明白她的所指，他也察觉了此地地形，心隐隐不安，因为他刚才只顾着隐蔽，没来及考察地形，而他们现在这样上下两难的处境，不由得让他怀疑是杀手们有意为之。
要真是日月宗故意把他驱赶到悬崖边，那么——
树下响起密集的摩擦声。
糟糕，中计了！
仇秋在心底暗骂几句，立即警惕地关注四面声音。
乌长离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办？真的被包围了吗？她极力压低呼吸的声音，耳畔的风声却如雷鸣般越来越大。
“嘘——！”林中惊起一声尖利的口哨，四周树上一同响起“擦擦擦”的声音。
他们上来了！
仇秋拔出腰上弯刀，语气森然：“你抱紧我，我带你杀出去。”
“杀！”杀手们像暗夜的蝙蝠一样跃出。
仇秋一手执索，一手握刀，劈砍冲击而来的重重利剑，甫一落地，他扯回绳索，借力挥鞭，将俯冲而来的杀手狠狠抽飞出去，身后又迎一批杀手，他单手抱住乌长离翻入丛中，袖中弹丸顺势弹出，嘭嘭嘭地炸开了花，一时间血肉乱溅，哀嚎连连！
乌长离一口咬住下唇，剧烈的疼痛感让她更加清醒：“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你走！”
仇秋一个鲤鱼打挺躲过数剑，攀着树干踢飞树后躲藏的一行刺客，弯刀一挥，旋下几人头颅。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乌长离实在忍无可忍，大喊道：“我要见叶无乡！”
仇秋一把捂住她的嘴：“你疯了？！”
乌长离气得浑身发抖，挣扎着喊：“我是叶无乡的妹妹！我要见他！”
杀手们置若罔闻，一如既往冲上去刺杀二人。
仇秋身上伤口不断溢血，一刀一刀挥得越来越吃力，杀手却没完没了地涌上来，他左躲右闪，砍杀了数十人，自己却也中了几剑。
乌长离伏在他胸口，眼睛鼻子里都浸了血，她刚抬头，却见仇秋身后银光一闪：“小心后面！”
她大喊一声，抬手护住仇秋的后脑，仇秋极速侧身，回手一劈割破杀手喉咙，却不料脚踝一紧，铁索登时将他悬空拉起！
仇秋大怒，挥刀劈向铁索，火星飞溅，铁索却是坚硬不断！
乌长离的头撞在树枝上，背后又袭来一阵剑风——一个杀手迎面向她刺来！
她拧过身体，紧攥着簪子刺向杀手的喉咙，但那杀手竟不顾死活地抓住乌长离的手，一个大力，乌长离被他拽飞出去，半个身体都落到悬崖外！
“长离！！！”仇秋踢开杀手惊喊道。
乌长离的簪子已经飞出去了，她双手紧紧扣住石头，脚拼命寻找支点，试图往上攀，可这时从树上飞下一个杀手向她劈来。
完了。
“呃啊！”杀手嘭一声倒在她面前。
乌长离睁大眼睛，看到杀手背上插着一柄弯刀，再往后，仇秋正在对她呼喊：“千万别松手！”
仇秋俯身握住铁索，身上青筋暴起，奋力一甩，铁索那头的两人竟是被活活丢出去！
他立即蹬开脚上链子，冲向崖边，可杀手们如水如潮，人多势众，他才迈出两步，十几个杀手就一齐围拢过来。
“滚开！”仇秋厉喝道，冲上前踢翻数人，直直奔向乌长离。
乌长离不断想往上爬，可脚底下没有一点着力点，指尖也因沾染鲜血而越来越滑。
哥哥，你在哪啊，我要死了。
她好害怕，眼睛里不自觉地渗出泪水。
仇秋急切地扑向乌长离的手，偏生这时空中飞来一箭，精准地射中乌长离攀住的石头。
嘭。
“长离！！”仇秋的手与乌长离的指尖擦过，眨眼一瞬，人已消失在崖外。
“啊！”乌长离吓得大叫，手腕却突然一紧。
“抓住它，别松手！”
电火光石间，仇秋扔出绳索套住了乌长离。
但她还来不及庆幸便一头撞在崖壁的石头上，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两崖之间漆黑深邃，深不见底，犹如远古巨兽的深渊巨口。
“啊……”乌长离痛呼一声，脚底全无依傍，唯有狂风纠缠。
此时，崖对岸蓦然出现一个黑衣人，手挽长弓，背负长箭，颀长的身形在月光下印出灰色的影子。
“该死！”仇秋看见来者怒喝一声，一刀砍杀身后的刺客，鲜血滋了他满脸。
乌长离缓了片刻，头脑略微清明，刚一睁眼，便望见对面山崖上的身影。
她心一颤，太熟悉的身影——是叶无乡。
“哥哥救我！”她不假思索地大声呼救，仰头抓住绳索，心底升起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
她心想：哥哥终于来了。
然而崖间风声阻隔，叶无乡根本听不见她的求救，他只是看到仇秋在崖边不要命似的厮杀——只是为了救乌长离。
乌长离，你怎么会认识仇秋？
叶无乡薄唇微微抿起，眼底的情绪说不清是疑惑还是愤怒。
“滚开！”仇秋本就负伤，方才的刺客又招招狠厉，他右臂遭了三刀，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浸湿了绳索。
“加派人手，务必击杀逆贼。”叶无乡吩咐道。同时，他抽出长箭，搭在弓上，冷白的手指扣住箭身，冷静地对准仇秋。
“那……那个小姑娘呢？”手下感受到自家首领身上森然的杀气，声音有些颤抖。
叶无乡眼神冰凉，重复道：“杀掉仇秋。”
“是！”
乌长离全身都是伤口，崖上的烈风刮得她颤抖不已，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刀削过一般，她扭头望向他的身影，哽咽了一下：哥哥为什么还不让他们停下？
杀手的尸体几乎掩盖了仇秋脚前的空地，他眼睛都杀红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发着颤，趁着下一批杀手还没赶来，他急忙回身，双手握住绳索往上提：“长离，抓紧，我马上拉你上来！”
乌长离听见仇秋的声音，心头的酸涩感愈发强烈：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停下来？哥哥你难道真的……
“啊！”乌长离感到自己又极速下坠，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叶无乡的箭刺中了仇秋的小臂，刚提起来的绳索又滑下去。
“狗贼！”仇秋怒喝道，他像不知道疼一样，抽出箭扎进扑来的杀手胸口。
又一批杀手来了。
叶无乡连射出数箭，全部对准仇秋提着绳索的手臂，可不论射没射中，仇秋都没有松过手。
仇秋越是这样不屈不挠，叶无乡的神情就越冷酷，他想不通仇秋有什么理由如此重视呵护乌长离。
除非，乌长离身上有这些逆贼想要的东西。
乌栖霜的信里是什么？
乌长离，你也要……背叛吗？
叶无乡的眼神紧紧锁住乌长离摇晃的身体，他心寒如铁。
“哥哥……救我啊……”乌长离垂着头喃喃自语。
她身上毒性未清，又在悬崖上挂了大半炷香，全身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仅凭着叶无乡给她的最后一点希望拽住绳索。
头顶是仇秋无止无休的厮杀和怒吼，她的心头闪过一个极度恐怖的念头：哥哥，要杀我？
她只想了这么一秒，身上所有的理智就都扑过来压倒这个不该有的想法。
“哥哥……”她吃力地扬起头回望叶无乡，“我在这……？”
世界忽然静谧。
乌长离看到叶无乡正凝望着自己，但手上的箭也对准了自己。
“……？”她的呼吸停止了，布满血痂的嘴张开一条缝。
叶无乡冷漠地将箭对准乌长离，手一松，利箭破空而去。
“呃啊……？”乌长离瞳孔里的箭头迅速放大，眼睁睁地看它刺进了自己的右臂。
她木讷地低头，看见插|进自己血肉中的箭，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哥哥，你……在做什么？
颤抖的泪水夺眶而出，坠入幽黑的崖底。
仇秋一人左支右绌，侧头惊见叶无乡朝崖下射了一箭，怒道：“狗贼！有本事冲老子来！”
叶无乡自然也听不见仇秋的话，他只是盯着乌长离，收掌拉紧弓弦。
“狗贼！！！”仇秋浑身是汗，颤栗的右臂猛然发力，拽着绳索奋力一甩，乌长离骤然被抛到半空，铁箭擦身而过！
“抓紧了！”仇秋将弯刀插|进土里，双手抓住绳索往上提，然而这时一个杀手朝他砍来，他侧身一踹，绳索晃荡，乌长离又一次磕在尖利的石头上，额头的血混着泪水流进她嘴里。
叶无乡一箭未中，一箭又起，仇秋不得不一边躲闪，一边砍杀刺客，而乌长离在崖上如失线的风筝，被抛掷在空中，绝无依傍。
叶无乡，你要杀我？
乌长离无声地笑了，泪珠滚滚而下。
铁箭一次次擦身而过，却像是一一扎进她心里，比什么伤口都疼。
过去的种种场景、种种人在她眼前闪回又消逝，最后，她仿佛听见一声清脆的琴弦断裂的声音——
为什么你们都要丢弃我？
“别松手！”
为什么要骗我？
“千万别松手！”
为什么我要被抛弃？
“抓紧！我一定拉你上来！”
仇秋的话被疾风吹断，乌长离一句也听不清，她只是抬手擦去眼上的鲜血，往崖底望去：
这里是南山村的青崖，下面是万丈深渊。
她咽下口中腥甜的血水，盯着捆住手腕的绳索，抬手一点一点地解开：
我要自己选择，无论生死。
绳索啪一下散开，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极速下坠，身侧长箭如雨。
仇秋右手猛然失去重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借力滚到崖边，往下一看，人已不见！
“长离！！”他精神大震，咳出一大口血。
又一波杀手朝他涌来，他艰难地跪起来，眼前血影重重。
他吞下血，颤巍巍地站起来：“为什么……”
人影飞动，弯刀嗜血，血肉飞溅。
叶无乡目睹崖外的人坠入黑暗，眼神也愈发暗。
“首领，宫里出事，卢统领要你速归！”一手下急报。
叶无乡神色乍变，收箭立马回身，他迈出一步又停下，敛眸沉声道：“把逆贼的尸体原原本本的带回来。”
“是！”手下应道。
山风呼啸，一个小石头无声无息地滚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