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秋、司意与乌长离回到城中时雨已经停住,他们将柳盈盈送回家,走到都尉署,仇秋看向乌长离,关切道:“我送你回家。”
乌长离一路上都神情恍惚,闻言猛的抬起头:“不!……不用,我自己回去。”
仇秋见她面色发白,有些担心:“你自己真的可以吗?”
“我自己回去,你别跟着我,别跟着我。”她一边说一边转头,先是走,后越来越快,直接跑掉了。
仇秋忙喊了几声,但到底是不能强迫他人,他紧皱着眉停下来,后头见司意正看着他。
仇秋虽不待见周朝官吏,但见司意今日所为,他对她的印象不算坏,于是拱拱手道:“我也告辞了。”
司意等他转过身,不轻不重地提醒道:“阁下的伪装,倒是很不错。”
仇秋愕然,半晌,回头道:“你什么意思?”
司意看他一眼,转身踏进都尉署大门。
仇秋闪过去拦住她:“你说清楚。”
司意抬眼对上他:“不要为非作歹。”说罢,绕开他走了。
仇秋眼中闪烁杀意,低头跑回城南客栈。
客栈房间里只有师天南一个人,他掌着扇子,好整以暇地看向冲进来的仇秋:“仇公子?”
仇秋环顾四周,急切道:“彭大哥呢?”
师天南慢悠悠地品着茶:“彭大哥去接应你了。”
仇秋额头青筋跳了一下,“彭大哥在哪接应我?”
师天南道:“冯氏。”
仇秋立马醒悟:“那些炸药是你们放的?!”
师天南:“不错。”
“为什么?不是说了要留做把柄吗?”仇秋微愠道。
师天南笑道:“那只是表面功夫而已,炸掉之后才比较有意思。”
仇秋上前揪住师天南的衣领,怒道:“有意思?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跟我说有意思?!”
师天南淡笑道:“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和粮储,不这样做,怎么能绊住日月宗,怎么有时间杀掉防风宗主?”
仇秋一愣,盯住师天南:“说清楚!否则我今日绝不饶你!”
师天南抬手握住仇秋的手腕,脸上是笑,手却是如铁钳一般,一下子就甩开了他的手。
师天南端庄地理好衣领,淡淡道:“防风宗主从西南回来,叶无乡、贺留荒其中必然有一人会前去接应,这个人必须是贺留荒,因为只有如此才有机会杀防风宗主。”
仇秋想起那日在春风楼给贺留荒下毒蛊,忽明白是为了此刻半路截杀他,而他们当时之所以不直接杀掉贺留荒,则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仇秋:“你如何保证不是叶无乡去?”
“仇公子可知叶无乡手上那把剑?”师天南问。
“‘明晦’?”仇秋与叶无乡交手数次,自然记得那把黑白双色的奇剑。
“没错,当年周帝将世上仅有的三把‘明晦’融为一剑,赐于叶无乡,以嘉奖他平定蜀州之功,足见其对叶无乡的宠信,而且,据我判断,三年前晋阳王谋反一案,也是周帝命叶无乡一手操纵的。”师天南嗤笑道,“那么,对盛王呢?周帝可不是什么好父亲,他平等地忌惮每一个可能威胁他皇权的人,盛王若有动作,叶无乡必定是第一个查处他的人。”
师天南说得从容,简直如数家珍。
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这么了解周贼?
但此刻这不是仇秋关心的重点:“所以你用盛王挟制叶无乡?”
师天南:“不错。冯氏被炸,叶无乡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冯氏畏罪,想要烧毁赃物,可如果他还算聪明,便会发现冯氏根本没有买过炸药,所以他开始怀疑是其他人所为,此事在他眼中就会十分复杂和危险,他一定会亲自调查清楚。”
仇秋怒道:“那要追查到彭大哥身上呢?你也有办法解围吗?”
师天南笑了一声:“调查也需要时间呀,我没有这么慷慨让他有这个闲心,因为,周朝即将大乱。”
“你今晚上就要动手?!”
“明晚,周帝决定明晚举行巫仪。他也等不及了,陆怀引死期将近,他迫切地需要将这个罪名落在神巫身上,所以只好提前举行巫仪。”师天南道。
仇秋:“那谁去杀防风狗贼?”
师天南摇摇扇子,缓缓说出两个字:“盛王。”
“盛王?”
“盛王不惜招惹父亲猜忌,千方百计掌握铸造署,又在雍东暗造武备,你当他想谋逆造反吗?比起他几个废物兄长,周帝恐怕还是愿意把位置传给他,他根本用不着谋反。”
“……他是想对付日月宗?”
“盛王志大才疏,唯一聪明的一点就是他知道自己无法操控日月宗。”师天南嘲道,“他早晚会对日月宗出手,而防风宗主的西南之行是盛王登基前最好的机会,并且,正因为防风宗主知道贺留荒会来接应自己,其戒备会渐渐减少,盛王的胜算便会更大。”
言至于此,仇秋大约也明白了这个计策的全部面貌:师天南除去贺留荒,让盛王杀掉防风宗主,日月宗因此实力大减,而仅存的叶无乡也会与盛王产生嫌隙,陆怀引又被周帝暗杀,如此一来,盛王登基后,根本没有屏障。
可是计策太实在迂回,差一步就满盘皆输,师天南根本是在赌!
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师先生,哎,仇兄弟,你回来了呀,我就说没见着你!”
仇秋回头看见彭成客,立马走过去:“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去,也不叫上我?”
彭成客朗笑几声,低声道:“仇兄弟不必担心,那东西我熟得很,我假扮杂役进去把提前藏好的东西放在木柴里面,嘿,他们那么一烧,轰轰!”
仇秋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头看向师天南,忽得想起一件要事:“大哥,今日我遇到一个女吏,她竟然能识破我的伪装。”
“什么?!”彭成客一把捧住仇秋的脸左右查看,“这不好好的吗!师先生,你瞧,你能看出来不?”
师天南微笑道:“看不出来。”
彭成客道:“那她可有威胁你?”
仇秋摇摇头:“她为人倒是颇为爽气,并没有多说,但毕竟是周朝之人,我在考虑先解决掉她。”
师天南此时起身,走到二人前面:“能看出你伪装的人必定不是常人,你现在去杀她没有必要,况且,这只是一张面孔,换一张就好了。”
“那身形呢?”仇秋不耐烦地瞪他一眼。
师天南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到仇秋身前:“仇公子,明日之事才是最要紧的。此物请你收好,明日午时再打开。”
仇秋没有接,警惕道:“什么东西?”
师天南:“呵呵,可这个锦囊里的东西关系全局,仇公子,拿着吧?”
仇秋瞧着他那装神弄鬼的模样,夺过锦囊。
师天南一展白扇:“千万不要提前打开,否则——前功尽弃。”
彭成客瞧着二人之间的火药味愈发浓重,赶忙拦在二人中间,对师天南道:“东西都已经备好,师先生可要查看一二?”
师天南拱拱手:“不必,彭大哥做事妥帖,师天南不必插手。”
彭成客听见夸奖笑了两声,忽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对了!小公子他们怎么还没到啊?”
师天南笑道:“小公子嘛,已经到很久了。”
“哎,什么时候?我怎的都不知道?”彭成客讶异道。
师天南说:“小公子的脾性,彭大哥应该比我更清楚,明晚你见了他再亲自问吧。”
彭成客想到那才十五岁就阴郁寡言的少年人,不自觉地点点头:“也是,也是。”
*
乌长离马不停蹄地跑回叶无乡的府宅,关上门,后背紧紧贴在门后,双手颤抖着取出怀中的信。
娘亲的信。
“师姐的死与我有关”
“南山村早就被屠村了!”
她脑子里像有无数个铁块在相互碰撞,耳朵里全是嗡嗡声。
娘亲,哥哥,南山村……
往日种种场景不断闪现,眼前的事物开始重叠、旋转,渐渐融出一点血色。
乌长离扶着发疼的脑袋,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小楼,将门关严,坐到床上。
她的心头压着一座山,沉重得喘不过气。
信,这里面有她想知道的一切,她日思夜想、百思不解的真相。
可为何事到临头,她却害怕了。
良久,她沉下心,撕开了信封,取出陈旧的纸张,娟秀小字一一列入她眼中。
乌长离怀着忐忑的心一列列、一字字地看,脸色倏然变得惨白,瞳孔猛然收缩——
不可能!!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不,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忽然!一道厉风袭来,坚硬的黑手顿时掐住了乌长离的脖颈!
“呵呵呵,小长离,这是去哪了呀?”一张苍白的脸凑到乌长离身前。
贺留荒?!
乌长离下意识攥住信纸往被子里藏,可贺留荒十分灵敏,极迅速地扼住她的手腕,夺过了信,将她的匕首一并抢走。
贺留荒冷笑道:“省点力气,你已经中了我的毒。”
“呃!”乌长离感到脖间刺痛非常。
贺留荒不知何时已经用“蛇沼”的尖端划破了乌长离的脖颈,毒药一点点渗入她的身体。
乌长离感到全身渐渐僵硬,唯有瞳孔颤抖:“你……”
贺留荒坐在床边,一手掐着乌长离,一手慢悠悠地捏起信纸,笑道:“这是什么东西?”
乌长离脑中轰鸣,想要挣脱他,可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呃!”
贺留荒的手套上全是细刺,他搓捻了一下乌长离的脖子,皮肉顿时浮出一层血珠。
他懒懒地抖直信纸,蛇一般阴惨的眼珠上下滑动,忽得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难怪,难怪!”
“我就说怎么你跟那个贱|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原来你只是乌栖霜收养的孩子。”贺留荒慢慢折起纸,阴恻恻地笑着,“亏我调查你这么久,今日也算得来全不费工夫!”
乌长离双眼猩红,脖颈的血珠不停地滑入领口里:“……还给我!”
“你慌什么,养女,那也是乌栖霜的养女,”贺留荒将她提起来,笑道:“叶无乡敢私养叛徒,哼哼,待我禀明宗主,你和叶无乡都得死!”
说罢,他横掌将她劈晕过去,单手扛起她轻飘飘的身体,大阔步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