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的无人的花园里，竟然仿佛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周施施吓得从石头上蹦起来。
“你是谁？”
她盯着来人。
那人身着一身暗花刺绣青衣，戴着总管太监的青布缀缨帽子，低着头，一双眼睛阴沉沉眯着，看着周施施。
他眼光里的神色十分锐利，声音却十分尖刻，像刀子一样划破了空气。
“邓公公？”
这人是谁，周施施想起来了。
想起来的同时，她的背上爬上一缕寒气。
这个人是碧坤宫守着小厨房的蔡公公，负责碧坤宫的皇后饮食，换而言之，是皇后和陈嬷嬷的心腹。
见周施施认出了自己，邓公公便冷笑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
周施施退了一步，咽了一口口水，以便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蔡公公，我与另一名宫女受太后之命，在此收集露水做明早的茶。”
“我看了你多时了，并没有什么另一名宫女。” 蔡公公又冷笑一声。
周施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觉得情形不对，立刻拔腿就跑。
跑了几步，身后仿佛并无人追赶，周施施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竟然人影全无。
她满头冷汗地回头，却猛地对上了一张阴沉的脸。
她吓得尖叫了一声，这尖叫声却在一双手狠狠掐住她脖子时戛然而止。
“周姑娘，反正要死的，不如就趁今日吧。”
那脖子上的手猛地发力，周施施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
下颌骤然剧痛，她喊不出声，眼前金星直冒，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再也呼吸不到空气。
天上的星空在眼前旋转，然后逐渐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施施的所有呜咽都被卡在喉咙里，她无助地掰着掐着脖子的手，两脚在空中疯狂乱踢，眼睛翻白，血冲满了脑门。
那只削瘦的手的手指力大得出奇，依然在发力卡紧脖子。
周施施只觉得身体被逐渐抽掉了力气，开始逐渐发软。
蔡公公冷冰冰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皇后娘娘说了，要留你全尸，不能出血。这是娘娘的恩典，你要……”
叮——
一个细小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声音擦过周施施的耳际。
脖子上那只手突然失去了力气。
周施施突然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她摔倒在地，一边拼命咳嗽，一边捧住自己快要碎掉的脖子，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喘气，惊魂未定的看着前方。
那蔡公公依然直直站在那里，他的脸上还保留着阴冷的神色，眼睛却慢慢地上翻，盯着月亮。
他的眉心正中，插着一只小小的铁镖，映着月色，发出细微的寒光。
随后，在周施施惊惧的目光里，那只铁镖下面，缓缓渗出一线血迹，又缓缓从鼻子上流了下来。
然后，蔡公公向后仰去，扑通一声倒了。
他死了？
他死了！
周施施的惊慌恐惧瞬间又冲上头顶，她下意识的尖叫着，又赶紧捂住嘴，把刚发出来的尖叫声压在了喉咙里。
她连忙往前爬了几步，又吓得回过身来，盯着躺在地上的蔡公公，浑身发起抖来。
他死了。
蔡公公死了。
这是一个死人。
就死在眼前。
周施施自己经历过很多次死亡，也听说过无数次死亡，而目睹旁人死在眼前，却还是第一次。
“喂！”
过了很久，周施施震惊的大脑慢慢回过神来，接受到了身后的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又吓得跳起来看向身后。
一片寂静。
没有人影。
周施施真的快要疯了。
幻听了？
那刚才的是不是幻觉？
是不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又回头去看蔡公公，那具尸体还在，没有闭上的眼睛还直勾勾瞪着月亮。
“喂！”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周施施又吓得跳起来。
她看向身后，依然没有人影。
那个声音便不耐烦了：“喂！这里！”
周施施惊魂未定的把目光上移，方才看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有个黑影斜躺在伸展开的树枝上。
一条腿还从树枝上搭下来，在半空中悠闲地晃晃悠悠。
“啊——！”
周施施尖叫起来，随后立刻用手捂住了嘴。
“哈，你倒是每次都记得捂嘴。”
那个黑影笑起来。
即时离这么远，周施施都能看到那黑影亮得惊人的一双眸子，以及额上的一颗黑曜石抹额。
“是你？”
周施施突然想起来，那一次她去偷听皇后和陈嬷嬷的讲话，被发现，是这个黑影带着她在皇宫上空兜了一圈，还把她送回了碧坤宫。
周施施心里的恐惧消失了大半，她连滚带爬跑到树下：“刚才，是你救了我？”
“可以这么说。”
那个黑影依然躺在树枝上，两只手垫在头下，两眼看着月亮，一条小腿在空中继续悠闲地晃着。
“你怎么又在宫里？你不怕被抓到吗？”
周施施仰头问。
黑影“哼”了一声：“他们抓不到我，像这个老太监，也算是你们宫里的好手了，竟然都没发现我在这里，都是废物罢了。”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施施继续好奇地问。
“来玩啊。你们宫里最好玩了。”
黑影百无聊赖地说。
“哦。”周施施低下头。
她想了想：“谢谢你救了我。”
“随手而已。”
黑影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但是他长得丑，不行。”
“嗯。”
周施施低下头，心里有点闷。这是又一次死里逃生，不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皇后，她的亲身母亲，依然在无孔不入的监视她，寻找杀了她的机会。
“嗯。你看起来挺倒霉。”
见周施施半晌不说话，树上的黑影只好又说。
“嗯，是。”
周施施鼻子有点发酸。
“你明知道有人要杀你，你为什么跑出来？”
黑影又问。
“我……我的一个朋友，生死不明，我挺难过，睡不着。”
周施施闷闷地说。
“哦，郑澄啊？他没死。”
树上的树影轻笑一声，懒洋洋地说。
“郑澄没死？！”周施施惊讶地跳起来。
片刻之后她又意识到了什么：“你认识我？你也认识郑澄？你怎知道他没死？”
那个黑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嗖的一声，从树上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像一片树叶。
周施施退了一步。
她看出来了，这个人的功夫好厉害。
在月光下，周施施终于再次看清了他的眼睛：又大又清澈，亮得惊人，也锐利得惊人。
只不过，他依然蒙着面，全身黑衣，看不清面容。
这个黑衣人懒洋洋地走向躺在地上的蔡公公尸体，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脖子。
周施施屁颠颠地跑过去，离尸体十来步远，便停下了。
她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小心翼翼嘲黑衣人轻声喊道：“郑澄还活着吗？你怎么知道？”
那黑衣人笑了，两只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来。
“我当然知道，不是有人安排，他怎么跑得掉呢？”
周施施愣了一下。
是啊，从明华的话里，她知道郑澄是每日被四五个大内好手盯着的，而且大内的那几个太监的马都还是良马。
郑澄单打独斗，是打不过四五个大内太监的，也跑不过。
而山匪也不会莫名其妙抢走一个人，应该是借这个由头帮他逃走罢了。
只有这样，才不会连累郑氏满门。
原来是这样！他是借故逃脱了而已，并没有死掉。
不过，逃走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黑衣人看着周施施阴晴不定的脸，又笑了：“你是不是想知道他去哪里了？他能跑到哪里去？”
周施施用力点点头。
“那我不能告诉你。”黑衣人哈哈笑起来。
“为什么？”周施施道。
“人不要太多事，就像我也不关心别人为什么要杀你。”黑衣人低下头踢了蔡公公的尸体一脚。
“嗯。”周施施想，不知道也好。
她自己都是一个朝不保夕的人，原也不必知道这么多事。
想了一想，周施施又抬起头来。
“郑澄算是你的朋友吗？”
黑衣人晃了晃脑袋，不太确定地点了一下头。
周施施吁了一口气：“那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不能。”黑衣人说。
“我已经救了你一命，不要得寸进尺，我可对行侠仗义没什么兴趣，你不要看错了我。” 黑衣人皱起眉头。
“哦。”周施施默默低下头。
“我是在想，如果郑澄算是你的朋友的话，你能不能去给明娴娴送个信，让她知道郑澄还活着……这样，她才会依然拥有希望。”
“希望？你们还能希望什么？”黑衣人挑了挑眉毛。
“希望能逃脱命运的摆布，永远不低头。虽然命如蝼蚁，但永远想着去改变。”
周施施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夜空，看着遥远的高空，阴云遮蔽了月亮。
“那你呢？你的希望呢？”
黑衣人沉默了一阵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但是只要一息尚存，便不会失去希望吧，我想要活下去，想要看看万里世界，想要拥有自己的人生。”
周施施低低声慢慢说道。
“嗯……”黑衣人点点头，熟练地把蔡公公的尸体拎起来，突然飞起身，几个纵跃就不见了。
一瞬间，天地间又陷入一片万籁无声。
没有声音，秋末的虫鸣都已经潜伏在大地深处。
也没有人影，蔡公公和黑衣人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月亮慢慢挣脱了阴云，又出现在高天之上，月华像霜一样仿佛在周施施身上缓缓凝结，又拉扯着白石子小径上的周施施孤独的影子。
这个世界那么辽阔啊，却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阵风刮过，周施施突然打了个寒颤，一滴眼泪冷不丁地滑落下来。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话：“哎，不帮忙就要哭吗？”
周施施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发现自己腰上一紧，自己已经腾空而起。
“啊？”
周施施在半空中，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手忙脚乱抱住了蒙面黑衣男子的腰，而他亮晶晶的眸子此刻正转过来：“我才不帮你传话，你们女人的事情，你自己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