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冬的时节,大胤皇都突然繁忙起来,到处人声鼎沸,到处张灯结彩。
原来,盛传今冬钦天监报三星照耀南天,极其吉祥,故此天下有三喜临门。
对应下来,天下果然发生了三件大喜事。
第一桩喜事,自然是平成王县主明娴娴与北朝大夏和亲的喜事,明娴娴将被册封为公主,以嫡公主身份嫁给大夏的少国主,自此大胤的皇帝将成为大夏国少国主的老丈人,既然是一家人,当然就不必征战。以后两国将订立和约,永结盟好,永休战事,永沐太平。像此前一样令人心惊胆战的边关战祸将一劳永逸的消失,安定繁华的盛世即将来到。故此,当然是举国欢腾。
第二桩喜事,是太子明昭殿下即将迎娶定西侯、北镇黄氏黄兆然的孙女黄嫣为太子正妃,太子届时还将同时纳东陵周氏养在宫里的皇后外甥女周施施为侧妃。
虽说太子的风度才貌历来为世人所倾倒,但太子正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是母仪天下的女人,迎娶侯府将门之女倒也不出世人所料。太子的婚事当然也是天下翘首以盼的大事,自太子大婚后,定然政事清明,朝廷安定,天下更定。
这第三桩喜事,是这一年新科探花、才貌双绝春风得意的大胤美少年郑澄,将尚大胤的嫡长公主明华公主。这郑澄虽然不是什么簪缨世家望族,但也是百年书香门第,更兼郑澄不仅连中三元登科,才华横溢,风度盖世,倾倒了京城无数名门闺秀的芳心,此番花落大胤嫡长公主,倒也是意料之中,只是恐怕会令无数春闺梦碎。但无论如何,京城第一才俊和天下第一贵女的结合,定然又是一桩必然流传于坊间的美事。
关于三件大事的先后次序,百姓们也在茶楼坊间打听得明明白白:和亲事项第一,随后就是太子的大婚,公主和探花的婚事紧跟着,算是给储君的脸面,其实后两桩婚事的礼成也就差三五天,几乎会是同步推进。
闻说这三桩喜事都在今冬前后落定,百姓们纷纷振奋起来,街头巷尾喜气洋洋,百姓急着蹭皇家的喜气,也纷纷商定于今冬前后嫁娶,于是京城内外,红纸红烛绸缎之类的嫁娶之物,都日渐腾贵起来。
随着天下人心振奋,今冬与去岁相比,一扫往日阴霾,随着冬日临近,大胤皇都街头竟日复一日的更见车水马龙起来。想来近郊近邻的许多地方的百姓和闲散人等,都在纷纷进京访亲拜友,也意欲顺便共襄此番三喜临门的盛事。
日子随着宫里宫外诸色人等按部就班的忙乱中,变得日渐平静而轻快起来。
冬日便日日临近了。
这一日的早晨,天还刚蒙蒙亮,路上还没几个行人,城楼几声晨钟后,城东那一座闭门多日的郑府突然开了侧门。
侧门里慢慢出来两匹马,两个人。
这座郑府就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郑澄的宅院。
郑府的门口,摆着两只不太大的御赐石鼓,挂着两盏写着“新科进士”“探花门第”的红灯笼。
多日未开的大门上早已贴上了大红洒金的喜字,无数喜气洋洋的绸花插在门楣上。旁人都知道这是郑府即将尚大胤嫡长公主的装点。
但这喜气洋洋的装点却与郑府闭门谢客的做派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自从一个月以前郑探花从宫里大醉回来,郑府就关闭了大门,不再接纳任何外客。
这一日郑府侧门里出来的两人两马,前头牵着高头大马的,是一名穿着小羊皮骑装,蹬着小羊皮靴子的清俊少年,他回头看了看门口守着的几匹马和守着马匹的几名面白无须的青衣男子,面无表情地上了马。
清俊少年身边的黑布衣小厮也身着骑装,他把两兜子弓箭分装在两匹马上,又回头取了一个点心盒子和水壶放在自己马上,回头看了看门口守着的几个人,也纵身上了马。
清俊少年便轻轻一夹马肚,催着马儿往城门缓缓而去。
守在郑宅门前的几人便赶紧上了马,跟了上来。
少年身边的小厮于是调转马头跟这几人垂头说了几句话,然后一拍马,追上了少年,并辔前行。
于是,少年和小厮在前,数名青衣男子在后,一行人一前一后缓缓出了城门。
出得城门,有一条大道蜿蜒向前,过了十里亭,再往前左拐数里,就是一片山林,那里是京城里的纨绔少年们最时兴的田猎乐园。
这时节正是秋末冬初,上好的秋猎时分,野兔山鸡野狐正在寻觅秋实野果,个个争相恐后在雪前吃得肥嘟嘟的,等待过冬。
去往山林的路上,三三两两的少年们也都是纷纷骑装打扮,相互嬉闹着纵马往山林里而去,看来都是相约去打猎的。
两行人就这么遥遥相随着,一前一后,懒懒散散往山林里行去。
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骑装清俊少年,当然就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郑澄。
在府里闭门多日,这一日在父母劝说之下,他骑马出门打猎散心,也看看是不是能寻得一两张好兔皮狐皮来做冬鞋。
后面跟着的四五匹青衣骑手,却不是郑府的人,而是明华公主拨来“伺候”未来驸马的内宫小太监。
一行人慢慢过了十里亭,随着大路左拐,又行数里,行到了山林之间的蜿蜒小路上。
郑澄抬头看了看天空,便回头跟小厮说道:“今日打猎人多,我们得快些走,晚了可就没什么猎物了。”
说完他便一勒马,马儿便撒开了蹄子往林子里冲去。
小厮一看,也赶紧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快速跟了上去。
后面的四五匹远远跟着的青衣骑手,也纷纷加速,随着郑澄跟小厮,往林子里加速冲去。
不一会儿,一行人就消失在了林子里。
突然,整个林子里四散飞出来无数寒鸦,把秋末冬初的惨白日头,衬出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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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太阳逐渐西斜时。
城门外突然冲进来一行狼狈的人,把路边的行人唬得慌忙走避。
认真一看,原来是清晨就出门的那四五名青衣骑手和郑探花身边的小厮以及一匹空马,正在慌不择路地奔逃入城。
青衣骑手们个个身上带血,神色惊慌失措,而郑澄的小厮手臂负伤,衣衫残破,一路嚎哭着,一径被这四五匹青衣骑手带进了京兆尹的衙门。
随后,城门鼓咚咚咚敲起来。
百姓们纷纷喊着“贼子杀人了!!” 等语,纷纷乱跑一气,登时城门口大乱。
未等往日暮鼓时分,京城的大门就缓缓关闭了,京兆尹迅速下令八门关闭,皇都即刻宵禁。
夜半时分,明华公主大哭着冲进了瑶光宫,太监宫女们一片忙乱。
周施施也被突然惊醒,她秉着一只蜡烛,悄悄走到了太后寝殿前。
明华此刻正跪在寝殿门口,冲着太后嚎啕大哭。
“奶奶,求奶奶为明华做主。”
太后半盘着银色的长发,皱着眉头站在明华面前,一言不发。
明华嚎哭道:“郑澄不见了!被贼人捉走了!或许又是杀掉了!”
周施施心里一惊。
太后道:“这……华儿你报官没有?”
明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奶!我的小太监们即时便报知了京兆尹!但是京兆尹姚大人只即时关了城门!他只派出了一百个人去搜山!他根本不在乎郑澄的死活!他现在只加强了京城的守卫!”
太后点点头:“京兆尹的职责便是如此呀!如此无法无天的匪徒到了京畿,他当然要首先防卫京都的安全。”
明华登时破口大骂起来:“那郑澄呢?郑澄的死活就不管了吗?现在是郑澄眼睁睁的在我的人面前,被人劫走了!!!京畿防卫难道京兆尹就不管不问了吗?要他何用?”
太后摇摇头:“你这是关心则乱。郑澄是个男人,无妨的。或许是贼人将他劫去,索取财物而已。过不几日,自然将他放归了。何况京兆尹也不是不管不问,他也派了兵士去搜山。华儿你须知,京兆尹手里的官兵也不多,一百兵士已是极限。”
明华立刻站起来:“不!我堂堂嫡公主的驸马怎么可以被如此羞辱?!何况!我的小太监和郑澄的小厮都是满身血!他肯定有危险!我现在就要找到郑澄!我刚去求了明昭,要他派出东宫守卫,或者御林军协助搜山,可是明昭竟然拒绝!奶奶,求您帮我求求父亲,派出御林军!”
太后被吵得头都痛了:“好好好,我白日帮你去跟皇帝说,好不好?今日先好好睡。”
“奶奶!”明华又大哭着扑上去,被太后身边的李嬷嬷和宋嬷嬷赶紧眼明手快按住了明华,一左一右把明华架了下去。
明华凄厉的哭声在瑶光宫一路远去:“奶奶!求你了!”
没多久,瑶光宫里就安静无人了。
远远近近的烛火便依次灭了。
周施施在柱子后面转过了身。
愣愣地盯着一地月霜。
郑澄在明华的小太监的注视下被眼睁睁掳走了。
而她周施施也将不日嫁给明昭太子,此后死生难料。
近几日,东宫的人总是借口要量衣服尺寸,冠冕尺寸,来接周施施出宫,所幸太后总是用各种法子帮她拦着。
拦着的时候,太后偏要让周施施在一旁看着。
周施施看到了太后淡淡的眼神,她心知那是太后的告诫:没有太后护持,她周施施的死期便只在顷刻之间。
这一夜的月亮极其明亮,夜华如水,照得地上的花叶亭台都宛如镀了一层银色。
周施施在夜光下站了半日,只觉得命运捉弄,无力改变,心情越见烦躁,左右当下是睡不着的。她见四下无人,便缓缓走出了瑶光宫。
换做平日,她是决计不敢走出瑶光宫的。
无他,只有瑶光宫,是皇后和太子的势力所不及之处,在瑶光宫内,她尚可暂时保命,在瑶光宫外,她可是无尺寸之力自保,也无亲友可依,只要落入皇后和太子的手里,那便是要再死一次。
只是这一夜事发突然,瑶光宫内外一片寂静,半点人影也无。
于是周施施看着月亮,想着心事,一步步走进了瑶光宫外的小花园。
“唉……”她不禁长叹,跌坐在花园中间的石头上。
想那郑澄,一枚十七八岁正当年的清俊少年,寒窗苦读十几年,又年少高中头甲探花,又得太子公主青眼,本是烈火烹油般前途无量的锦绣人生,千百年来的梦幻般的人生开局,谁知竟落到被人劫走生死不明的下场。
而她,周施施,本是现代一名朝不保夕的病榻少女,莫名穿越到了这古代时空,竟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十五年前的皇室换子阴谋的牺牲品,早就该死的弃子。她的母亲,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舍弃她,甚至不惜亲自毒杀她。
她的原身,生在天下最富贵的家庭里,竟然每一日都担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竟然朝不保夕地活得像个孤儿。
这命运,可怕到无法预测,无力改变,不知道何处可去,不知何人可依,不知何路可行,还一再开着如此随意又可怕的玩笑。
周施施又叹了一口气,无力感充斥了她的全身。
那一日,她向太后磕头承诺,三个月内一定要给予太后满意的答案。
这三个月,本来就是权宜之计。
谁知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太后要的答案要如何回应,她根本没有任何万全之策。
“到时候,可能只能束手就死了吧?总好过连累无数人。”
周施施默默地自言自语了一声。
“周姑娘真的打算束手就死吗?”
一个冷冰冰的嗓音传来,周施施猛地抬起头,她看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