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筠旬几乎是被架着丢出了皇宫外,他仍不能理解为何自己会沦落到这般待遇。
今日入宫前幻想的平坦官途被彻底击碎,那带着嘲讽的高傲语气如同一支自有灵性的箭矢,即使现在也仍不断深入他被刺伤的自尊心。
但若是再次出现在鹤晟阳面前,难保不会被记起今日,若是他动了真格要送自己去净身……林筠旬不可避免地生出了胆怯。
看着三三两两在周围围观并指指点点的百姓,带着厉色的双眸扫过他们,却并未换来多少畏惧,最终那双毫不遮掩的阴暗眸子落到城门上方的牌匾,停顿良久后才转身离开。
宫内的宴会场内,桃昭以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坏了心情为由甩袖离开,众臣在覃元和殊岸的主持下大部分继续留下参与诗会,而祁华墨三家及其他中立的臣子也就借口告辞。
往常寥寥数人的监视从踏出承祥殿那刻起便多至数十余,这其中有希望桃昭是伪装的,也有不希望并欲除她而后快的。
心知这次算是搞砸了,但因着这些注视自己的目光,桃昭也没法传音去给鹤晟阳说明情况,只好做出烦闷模样摆驾拾音楼。
容阳风尘仆仆进了厢房,脸上满是疲累,带着些强压怒火的质问却是平常语气“我本以为桃姑娘并不是什么意气用事之人,现在想来却是容某过于懈怠了,姑娘认为呢?”
“抱歉。”桃昭低头认错,林筠旬的出现实属意料之外,但她的应对方法也实在愧对于鹤晟阳他们的托付和信任“多谢你的鸽子,今日之事他们可能会查到你这里,我可以把他们的记忆稍作修改。”
“然后在他们发觉自己记忆跟别人口中相传不同时更加起疑吗?”容阳摇摇头,不赞成地看向桃昭“比起大臣,太监宫女的消息流通速度才是最大的威胁。”
从相同的位置拿出那张计划表,容阳指尖点点春祭二字,主子不在,他便要担起这随机应变的责任来“我已安排人来冒充我所谓的心上人书生,今日的探查应当不会有纰漏,只是原定的计划要再加快,包括春祭上原有的安排全部改变,直接交由他人来做。”
这是要将计就计走下一步险棋。
“让华家来做如何?”桃昭也瞧着他指下的二字,蓦地开口。
容阳怔愣片刻,想想往年负责筹备整个祭祀过程的都是祁家,便明白了她的用意“那是再好不过。”
在这被结界笼罩的唯一放心地,两人再敲定了些细节,皇帝的马车最后是在上朝之前才匆匆赶回宫中,又引得局中各人心思各异。
自这日后,皇帝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流连在宫外各处娱乐玩耍,对于朝堂政事毫不关心。
三月初三便是春祭,留给祁家筹备的时间并不太多,而每每负责的嫡系官员找到桃昭确认些祭品、流程之类的细节时,得到的却是不耐烦的回应和打发。
往年鹤晟阳虽胡闹,但关键时刻也能板起脸来假装作出副唬人的正经模样,可如今竟是连这点想法都没有。
负责的祁家小辈叫苦不堪,终是憋不住找到自家长辈想求个招解脱自己,可刚找到人诉苦,没能提出请求就被灵光一闪似有所悟的家主给赶了出去。
官员与皇帝的对话落到覃殊两家人耳里,起初他们并不怎么在意,直到手中线报显示华家的家主入了宫,找了皇上旁敲侧击再加以引导后得了个代主持的职务,这才暗自后悔怎么不是自己抓住这个时机。
因着这个机会,本来还有些生分的祁华两家也多了些联系,尽管鹤晟阳愈发甩手掌柜,但朝堂之上两派鼎立的形势已隐隐成形。
林筠旬自那日年宴后,在覃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本作为覃大公子最看重的门客风光无限,现在却只能闷在屋里,听着曾经跟他结仇的其它门客在门外故作大声的嘲讽。
喝空的酒瓶堆得满屋都是,新鲜的酒气和腐烂的酒气混合在一起异常刺鼻,被拒绝入内的房门被打开,做工上乘的靴子却被地上黏糊糊的不知名物体弄脏,主人的覃志达却连眉头也未曾皱“筠旬?”
“公、公子?!”沉浸在醉意中的林筠被光刺得闭了闭眼,而后眯着眸子迷迷糊糊辨认,判断来人身份时才猛地跳起,脚边的酒瓶子又借力滚到一边,和那里的空瓶向击发出空灵的叮当声。
覃志达贵为覃家大公子,平日哪见得这般邋遢的场面?微不可见的划过嫌弃与厌恶,连脚步都不曾再向内迈出一步“宫中的事真是委屈了筠旬,可你满腹经纶,一身才华怎么能自甘堕落?”
“我覃家虽比不得皇宫,但我身边永远有一处你的位置,只要筠旬你不嫌弃。”
林筠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顾周围酒瓶个别已经滚到他腿上,垂着头向覃志达表示自己的忠诚“公子知遇之恩,林某没齿难忘!”
低下的头颅,看不见的角度,他的表情却并无多少欢喜的神色。
什么酒水,什么堕落,不过都是装出来给覃志达看的。如今他林筠旬可不需要什么高官、什么地位,他的目的、他想要的结果都只有一个。
让鹤晟阳生不如死。
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覃志达的笑意也不达眼底,若不是这家伙多少还有些利用价值,这出戏他也不想来演。
自从春祭这桩麻烦事推出去后,覃殊两家也暂时消停了些,只是眼线刺杀下毒还是样样没少,好在都对桃昭没什么影响。
朝堂之上,祁华两家的家主也意外的和平,其余人只当他们是小胜一仗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可两道若有似无的打量让桃昭明白是鹤晟阳找到了他们,亦或是找到了他们其中一方。
而最近帮她在暗地里阻碍牵制那些腌臜手段的,应当就是这两家联手派出的暗卫。
牵制之势愈发明显,不少曾经保持中立的大臣也隐隐有了择主依附的念头,而龙椅之上的桃昭权当不知,甚至还变本加厉的表现出自己的“昏庸”。
春祭时间来临,这天是皇帝向上苍神明祈求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重要日子,不少百姓、尤其是农户到场,以祈求能从这场仪式中沾沾喜气。
祭品摆设一一布置好,可鼓乐后整理衣冠,鸣金后净手向上苍行礼的人却并不是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
下方的人潮瞬间开了锅,被手持兵器的兵士们威胁好久才肯安静下来,看着这场仪式脸色却再无多少虔诚宁静,只有对不远处站着看戏的新帝的怨怼。
从祭坛上下来的华家主华明义向身边的祁礼看去,两人对视一眼再看旁边无所谓态度的鹤晟阳,明明是走在正确道路上的,可心中却没什么喜悦感觉。
“你说那位的计划真的不会出事吗?”看着下面愤愤不平的百姓,华明义忐忑问道。
手指顺顺自己有些长的胡须,祁礼连个眼神都没给这人“你们华家选家主的时候看不看脑子?这戏难不成是为了给百姓看的吗?想想咱们的敌人是谁。”
祁华两家之前几年始终不能确立联手,祁家这家主的嘴占绝大部分原因,华明义白了他一眼,却随着他的提点将视线偷偷转移到下面的覃殊两家那里。
跟自己刚刚的忧愁不同,他们倒是乐于看到这“鹤晟阳”被质疑,眉宇间的舒展畅快让他心底冷笑。
等着吧,有你们哭的时候。
“我说你们祁家是只有嘴毒的才能当上家主吗?”虽说被提点了,但家族的场面还是得找回来。
祁华终于肯看他眼,收回视线语气轻飘飘地呵呵一声“能气死你们华家的人就行了。”
他们的两家的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毕竟一个文官一个武官,若不是这次那位的缘故,谁跟这种没啥脑子的家族玩啊?
至此,半年时光已过,桃昭与容阳的计划也算是成功告一段落,鹤晟阳的生辰在六月,而因着他嫌麻烦的要求,加冠礼和诞辰宴便定在了同一天。
桃昭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也并不明白人类对于生辰的重视是源于为何,可在京城混迹了这么些天,她也明白所谓的加冠礼便等于妖族的成年,是个极为重要的日子。
于是在拾音楼混迹了不少天,偷听到人们五花八门的送礼标准和收礼标准的桃昭便盘算着也给鹤晟阳送些什么。
“……这东西是姑娘做的?”
看着桌上的物件,容阳失语片刻,向来冷静的人也咽了口口水,不敢置信看向桃昭寻求确认,见她自然点头后更是轻嘶出声直感头大。
“我看宫中人都挺宝贝这东西的,就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想送给鹤晟阳作生辰礼,不过玉材是从国库中拿的,是有问题吗?”
明明她连上面的雕刻都完美还原了,难道是作为给皇帝的礼物还不够格?
“不,不是这个问题……”容阳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