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上好的和田玉料被雕刻成一枚方章,以面对相反方向的二龙为钮,龙的雕刻也极为精致传神,是配得上这块玉的手艺。
可问题也就恰恰出在这雕刻上。
“桃姑娘……根据鹤国律法,私自伪造御玺是要诛九族的罪过。”容阳打量着这块与传国御玺放在一起都难辨真假的物件,越看越是心惊,也摸不准桃昭到底是什么身份。
鹤晟阳曾提点说过她不是凡人,容阳也只当她与那些捉妖师之类相同,可如今来看,她更像是从未在人间生活过般,对这些理所应当的常识毫无意识。
“那就一块的话,如果弄丢了岂不麻烦?”桃昭同样疑惑,不明白一块既无灵气也无印记的玉章有何重要之处,还是与他们祭祀的行为一般,只是种精神上的寄托?
她将这块仿制御玺侧面放平,将刻字一面冲给对面人看,语气里带着隐约的骄傲“没关系,我将下面的刻字做了改动,直接用了鹤晟阳的名字。”
做的不一样不就算不得伪造了?桃昭简单直接的想法却让习惯打弯思考的容阳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明白,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就能蒙混过关的?
算了,左右都是给一个人。
带着妥协意味的,容阳为这块御玺寻了个外表看起来最朴素的盒子收好,并准备在寄给自家主子前再好好加封一番。
离加冠诞辰愈发靠近,鹤晟阳也愈发对朝堂不耐烦起来,本就摸鱼当个摆设的早朝也全凭心情,甚至有次连着五天没有上朝。
殊岸换了身低调的衣服,仅仅带着一个侍卫便去了覃家。
轻车熟路寻到覃元书房的位置,食指曲起敲了三声便听得门后逐渐清晰的脚步声,随着吱呀声响门被打开,而来迎他的人也正是这书房的主人。
“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殊岸小心谨慎习惯,虽只带了一个侍卫,但其身手功夫都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这人的弱点正被自己死死拿捏,不可能生出半点倒戈想法。
侍卫领命去院外守着,两人也径直进了书房之中。没有人意识到在这院子中的某处,一个消瘦人影正鬼鬼祟祟的探头,放轻脚步走到窗边猫着身子偷听。
这人便是被覃志达安抚后,在府上无所事事待命的林筠旬。
他在皇帝那里留的印象不佳,于是现下便多被大公子安排去做些远离朝堂中心的活,一开始虽然并不甘心,但随着时间长了,林筠旬也从中品出了些微妙门道。
比如说,京城之外的某处宅院里有着覃家暗中培养的私兵,且人数算不得少。
比如说,每隔上一月便会在这书房会谈的覃殊两家家主。
早早做好准备在这等着今天,他林筠旬哪怕要做一颗棋子,也必须得是最毒最狠的那颗。
更何况,到底谁是棋子还说不准。
“殊兄可是寻到了那屋的线索?”覃元看着殊岸几分舒展神色,心下一喜便是问道。
也不卖关子吊着这现下盟友的胃口,殊岸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张被折叠放好的地图,展开放到两人之间的桌子上面“那捉妖师的胃口相当之大,不过既然能有结果也是值得,元弟可以派人去探探,不过此去异常凶险,可得做好准备。”
“自然,自然。”覃元打着哈哈,伸手就要去拿那张地图,手刚落下却被摁住,于是抬眼去看阻碍自己的人“殊兄这是何意?”
两人同盟不假,可说白了这皇位只有一把椅子,到底最后分给谁却没有定论。这隔阂平日默契地暂不触及,但越是临近加冠礼,这事就越发不容忽视。
“加冠礼就在眼前,这事可拖不得。”殊岸状似担忧的叮嘱。
覃元笑了声,他们两个人对彼此知根知底,这话什么意思自己最了解不过“殊兄若是信不过,大可自己去派人,不过正如殊兄所说,此地可凶险的紧。”
两家虽都掌管粮仓,但大头还是在殊家,而覃家能跟殊家叫板的仰仗,正是他在京城外养的那批私兵。
“我可以出钱出粮。”殊岸暗暗咬牙,但眼下时机紧迫,也没时间跟这人一一掰扯叫板“只是去的人必须得是信得过的精锐。”
“自然。”覃元得了利也不会紧追不放,落在面前人身后的目光微敛,含笑点头再次去收那张地图,这次没有遭到阻碍。
两人都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能够躲避目光见面的时间并不多,这事解决后又提了两个政事上的话题,商量着让谁家的小辈去领功后殊岸才匆匆离开。
而目送他离开的覃元并未关上书房的门,坐在桌案前抿了口茶,不咸不淡道“进来吧。”
知道自己被发现,林筠旬没有继续缩在角落当透明人,拍拍身上灰尘抬步进了书房,站在书案对面并不落座,拱手弯腰请求道“恳请家主给筠旬一个做刀的机会。”
“我可不缺锋利的兵器。”覃元面对林筠旬时是毫不收敛的上位者姿态,打量的视线扫过他身上上下又发出声不知意味的轻笑“而你,又能用什么办法来证明自己是开了刃的?”
林筠旬起了身,这才正视他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的头回复他“筠旬愿以性命担保,这里装着的东西不会让您失望。”
“太守之子的性命确实贵重。”语气是与内容相反的轻蔑,两人良久的对视之后,覃元将被折叠放好的地图推到靠他一边的桌面上“今夜拿去备份,三日后出发。”
“谢过大人!”
林筠旬走后,覃元望着被关上的书房门,指尖轻敲几下打了个手势,一道身影从暗处飘然而至,单膝跪地行礼待命“主子。”
“你领一队人明日出发,务必把那毒给我带回来。”
“是。”言简意赅的回复,暗卫并不好奇覃元的两道命令,既是因为对主子不该抱有质疑的准则,也是为着他心知肚明林筠旬并不被主子所看好。
加冠礼的原本流程是由父亲及两位长辈分别给及冠年龄的男子加冠,三次之后宣读祝词并获取赐字,可先帝早逝,鹤家一脉仅余他一人在世,这加冠的人选便成了无解的难题。
“朕是皇帝,有何人敢自称在朕之上?这三冠由朕自己来加便是!”
这是容阳计划的一环,也是桃昭自己尤为小心的地方,她如今头上的饰品只是借助漂浮术法和幻术造成的假象,实际上若是由他人来给自己佩戴,一个控制不好盖头的冠就会变成盖脖子的“冠”。
在乎礼数的年岁颇高的大臣都嘴上“不可不可”的阻挠,但见最前面五族的家主都没有表态阻挠的意思,也知道现如今没人能阻止这新帝的荒唐与一意孤行,只能自己跟自己赌气甩袖离开,再被新帝加了个禁足的惩罚。
有心细的人却品出不对,中立和明显憋着野心的三家暂且不论,忠心保皇的祁华两家并不是什么盲目维护新帝的性格,如今却不曾站出来说一句话,这背后难不成有什么隐情?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这趟愈发浑浊的水自己还是能不下就不下了。
负责筹备加冠礼的官员也知道这实在太过荒唐,干脆将所有流程全部缩短,只把诞辰宴的时间拉长。
本还心惊胆战怕鹤晟阳不满意,结果对方一对流程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变少,反倒表扬其懂事省心,又给了箱赏赐,直把官员本人都整得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年。
加冠礼当日,底下是鹤晟阳在礼官的主持下给自己加冠的荒唐场景,一旁台上的墨家家主却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拍拍殊岸的肩膀,将张纸条塞到他的手心。
又过了段时间,装作若无其事的殊家家主走到处无人阴影下,展开纸条看清上面的字后便马上收好回到原位。
被□□团成球的纸条直到仪式结束后才被销毁,殊岸神色间的愉悦轻松却是难掩,他看看一旁注视着新帝加冠仪式的祁礼、华明义两人,心下只余讽刺。
这鹤国要更名换姓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加冠礼后的诞辰宴上,有因醉酒或有心或无心的大臣提出该给皇帝选修充盈后宫,也能延续鹤国香火的想法。
但现在这个情况下,谁敢送自己女儿入宫去博一个希望渺茫的未来?
桃昭还没忘记跟容阳的交换条件,眨眨眼睛控制着空气中的水雾配合幻象作出热泪盈眶的模样“昨夜朕梦到了父皇,他告诫朕一定要做个好皇帝,不要沉溺于女色之中,要先为民再为己。朕醒来感慨颇多,这选秀一事倒可以先缓缓。”
一旦搬出已逝的先皇,再多的话也就被堵了回去,再加上周围也没有帮腔的意思,那醉酒的官员被风一吹立马便醒酒拍了个马匹,而后悻悻回到座位上再不敢说话。
还有信了的官员寻思着鹤晟阳到底会不会就此作出改变,结果第二日他就只能自嘲自己的天真。
鹤晟阳不仅没有自己支棱起来,反倒还把本就被瓦解所剩不多的权力放了出去。